第五十二章 食肉(二十四)昔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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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婆的講述告一段落。
    至此,齊斯終於明白,前置條件說隻要知道真相,便能逃脫鬼怪攻擊,本身就是在玩文字遊戲。
    所謂真相,亦或者核心規則,就是村民受到諸多限製,不能取用沒有違反規則、拒絕給肉的玩家的血肉。
    哪怕是第一夜出現的烹人鬼,砍殺睡在床上的玩家,也是利用了玩家睡熟後不會出聲拒絕這一規則漏洞。
    規則是公平的,蘇氏村的鬼怪無法被來自村外的力量殺死,相應的,它們對從村外過來的玩家能造成的傷害也有限。
    基於這套底層邏輯,隻要有充足的神肉用以度過饑餓,這個副本未必不能在全員存活的前提下平穩通關。
    玩家們不知道這一點,才會在副本一係列劇情和線索的誘導下,出於恐懼和慣性思維,或向鬼怪許諾,或暗地裏殘害他人。
    在不曾答應鬼怪的情況下,不給肉其實不會出事,但在沒有確切信息之前,誰也不敢賭這個概率。
    更何況,在包括齊斯自己在內的很多玩家看來,用其他人的肉換取重要信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對未知的恐懼,刻入進化史的自私基因,博弈思維和猜疑鏈……詭異遊戲無疑將人拿捏得很準。
    齊斯不著痕跡地彎了彎唇角。
    向來隻有他誘導欺騙別人,這回卻差點被詭異遊戲誤導了,怎麽不是一樁有價值的經曆呢?
    意想不到的事才有趣,不是麽?
    他饒有興趣地問:“蠟祭的儀式究竟是什麽樣的流程?我們這些來旅遊的外客有機會參加嗎?”
    蘇婆搖頭:“等你們獲得了神明大人的認可,自然會知道;現在的你們還沒有這個資格,老婆子我就算是死,也不敢告訴你們!”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看來是真的沒得商量。
    齊斯摩挲著下巴,問:“要怎麽才能獲得神明的認可?”
    蘇婆咧開嘴笑了:“向祂獻祭足夠的血肉,祂就會睜開眼啦……死的人還是太少啦……”
    她的目光不懷好意地在玩家身上流連,舔舐過每一寸皮肉,好像恨不得立刻將幾人炮製成祭品,獻祭給邪神。
    朱玲被看得有些不舒服,沒來由地感到如芒在背。她看向齊斯,笑笑說:“常胥,蠟祭恐怕對應著TE通關所需的那部分世界觀,我們接下來小心點走NE通關路線就好。
    “這是新出的副本,各種機製都不清晰,還不知道會不會有隱藏的危機,就連傅決都不敢奢求第一次就走TE路線通關。”
    “是麽?那就算了吧。NE通關的方案確實簡單,隻需要不違反規則,每晚吃一份神肉,次日再去祠堂祭拜贖罪就好。”
    齊斯輕描淡寫地笑著,衝趙峰使了個眼色。
    趙峰將手中拎著的阿喜丟回蘇婆懷裏,蘇婆抱著阿喜,忙不迭地下了桌,一頭鑽進主屋,將房門緊緊關閉,顯然對玩家們的行為心有餘悸。
    張立財衝她的背影吐了口唾沫,發表看法:“論壇裏那群人說,主神會在各個副本之間串門,那個黑衣道人該不會就是主神吧?別說,之前搞事的那個商人,不會也是主神cos的吧?”
    “誰知道呢?也許神明之類的存在就是這麽無聊吧。”
    齊斯抬手指了指庭院中央的尹麗娜牌神肉,趙峰頗有眼力見地走過去,將大團的神肉搬到餐桌上。
    張立財舉起楊運東留下的樸刀,將神肉切割成五份,分給每一個玩家。
    對於村民們來說,神肉大抵是腐屍、詛咒之類的惡心可怖的東西,哪怕隻是看到聞到,都忍不住要躲避。
    玩家們雖然同樣知道神肉的來源,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觸,甚至覺得神肉氣味香甜,口感絕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還沒異變到村民那種程度的緣故。
    齊斯忽然意識到,邪神哪怕再虛弱無力,其實也有辦法避免被分食的命運,但祂卻選擇了放縱默許,而在事後降下神罰。
    祂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血肉的流失,神肉或許隻是放出去的餌料,村民們便是上鉤的魚。
    祂真正想要的,恐怕並非蘇婆和村民以為的那樣,是用玩家的血肉補齊自身……
    齊斯抱著自己那份神肉起身離席,回到廂房中。
    木桌上的旅遊手冊扉頁,寫上了新的五言詩——
    【一人不踞屋,入祠勿獨處】
    【莫哀新死鬼,罪銷何哀哭】
    ……
    “依琳,接下來我們必須合力殺死常胥。”
    齊斯隔壁的廂房中,朱玲注視著周依琳的眼睛,認真地說。
    楊運東如她期望的那樣死了,齊斯和趙峰的兩人同盟已然成為這個副本中最大的威脅。
    飯桌上,齊斯對NE通關的方案說得輕鬆,朱玲卻不相信會有這麽簡單。
    根據時間判斷,眼下才到副本的中期,據她所知,很多決定副本難度的機製都要等到後期才會浮出水麵。
    副本還有兩天才結束,天知道屆時會冒出什麽樣的危險。
    她可是第三次進副本的老玩家,麵對詭異遊戲最大的惡意,簡單地遵守規則混吃等死,必然不足以讓她活到最後。
    她必須走TE路線通關,也就是獻祭其他玩家,獲得神明的認可,參加蠟祭的儀式……
    若要再保險一點,最好將所有人都殺了,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製。
    朱玲推己及人,覺得自己都能想到這些,以齊斯的智商不可能想不到。
    “常胥”就是個無所顧忌的瘋子、潛藏在草叢中隨時準備發動致命一擊的毒蛇,先和趙峰結成聯盟殺了楊運東,下一步還不知道要殺誰……
    一想到那個穿白襯衫的青年,朱玲就感到後怕。之前她的目光基本都放在楊運東身上,險些忽視別的對手,釀成大錯……
    現如今,她必須先下手為強!
    “依琳,你聽我說,常胥他很有可能是屠殺流玩家,想殺了我們所有人……”
    話說了一半,後續的字句被吞沒在嗓子眼,朱玲發現自己好像被掐住了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徒勞地掙紮起來,第一反應是觸發了死亡點,轉而卻驚恐地從麵前女孩的眼中看到了戲謔和嘲弄。
    周依琳似歡喜似憐憫地笑起來,笑得肅殺而殘忍:“朱姐,好巧啊,我就是你口中所說的‘屠殺流玩家’哦。”
    在朱玲反應過來之前,女孩的掌心裂開黑色的蝴蝶狀紋路,一根血色的絲線如電彈出,飛快地甩向她的右手。
    尾指被絲線纏住,朱玲的意識一瞬間變得模糊,肢體也不再受控,如同提線木偶。
    眼前,周依琳在笑,是那種看了一出滑稽戲後心滿意足的笑容。
    “朱姐,你聽說過槍手博弈嗎?愚人才會暴露自己的強大,而智者往往善於偽裝弱小……對了,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我代表‘昔拉’向你問好。”
    “你……”朱玲瞪大眼睛,腦海中倏地浮現出上一個副本的經曆。
    當時她和一個少年結盟,通過言語詐出了後者“昔拉成員”的身份,在經過一番內心煎熬後,終究還是選擇將其推出去處死。
    那是一個團隊副本,玩家們卻因為所謂的“保底死亡人數”機製互相懷疑,那場對昔拉成員的處決完美地使他們放下芥蒂,聽從她的號召團結在一起……
    “我知道,你最喜歡做好人了,那就請將好人當到底,為我們犧牲一下吧。”
    周依琳忽然湊近朱玲,伸手抓住她的頭發,狀似親昵地將唇貼到她的耳邊:“朱姐放心,我會給你設計一個華美的結局的。”
    朱玲顫抖著嘴唇想要道歉,想要訴說自己的無奈,想要哀求對方的寬恕。
    可她絕望地發現,自己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她甚至連自己的思維、神情、動作都無法管控,隻能由著女孩牽引,做出各種古怪的狀貌,一步步走出廂房……
    ……
    齊斯站在窗前,目擊朱玲在庭院中央舒展肢體,跳著詭異又華麗的舞蹈。
    那像是太古的部族從蛇群處獲得啟示編排的祭舞,細看卻僅僅是在複刻阿喜曾在第二天清晨跳過的舞步,人類的歌舞從摹仿開始,如今不過是重複這一過程。
    女人黑色的身影在暮色下流動,像是倉頡造字時蘊含鬼語神泣的咒文,書法家操控下寫意的墨痕,在某一刹那,她一躍而下,消失於井口破碎的邊緣。
    周依琳的臉如幽靈般閃過,衝齊斯露出嗜血的笑容,原本平平無奇的臉竟有一瞬間美得驚心動魄。
    “常胥,和我一起去看看所謂的邪神麽?”她伸出手邀請,齊斯微笑著欣然赴會。
    【一人不踞屋,入祠勿獨處】
    今夜不能一個人住一間房,也不能獨自去往祠堂。
    朱玲死後,玩家還剩下四人,剛好兩兩共處一室。
    【莫哀新死鬼,罪銷何哀哭】
    明明在祠堂裏銷了罪,卻依舊哀哭不已,恰恰說明事情尚未結束。
    舉行蠟祭的儀式,破解和邪神有關的世界觀,勢在必行。
    齊斯握著命運懷表,和周依琳分立在枯井兩側,俯瞰井口。
    黑暗中猩紅的眼睛悄然翕張,狂風平地而起,吹來鬼怪的絮語,如同上古的歌謠。
    【初祭已成,明日蠟祭】
    【主線任務已更新】
    【主線任務:完成蠟祭,覲見邪神】
    夜色下,周依琳抬眼看著齊斯笑:“常胥,明天的蠟祭想必還需要再獻祭一個人,我們一起把張立財獻祭了吧,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