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食肉(二十五)媾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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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婆的宅院中,所有玩家都聽到了係統播報聲,看到了新刷新出來的主線任務。
原本的主線任務要求玩家留到第五天,眼下卻隻需要在明天完成蠟祭,就可以通關副本了。
雖然隻縮減了一天時間,但也能算得上是個好消息,這個破地方玩家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更何況,新出現的主線任務明顯對應TE結局和完美通關,將可以讓玩家獲得更多獎勵。
月上樹梢,碩果僅存的四名玩家在庭院中聚集,齊斯、趙峰和周依琳並排站在一起,衝張立財微笑。
“張立財,你應該看到旅遊手冊上的五言詩了吧?”齊斯的笑容溫和而無害,“今晚我們須得兩人一間房,你繼續和趙峰一間怎麽樣?”
張立財幹笑:“不是有六間房間嘛,咱們四個人,一人一間唄。反正隻要不瞎答應,鬼怪們拿我們也沒辦法。”
他在祠堂裏眼睜睜看著趙峰殺了楊運東,雖然沒有當場發作,但已然下定決心要和此人保持距離。
趙峰就是個沒有道德、自私自利的混蛋,如果遇到了危險,鐵定會把室友推出去擋槍!
至於周依琳……原本張立財還以為這姑娘是個無辜被卷入詭異遊戲的可憐蟲,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
這就是個影後級別的老陰逼,演到最後把所有人都騙了過去,還說什麽“朱玲發瘋了自己跳進裏了”,鬼才信和你沒關係!
“小心駛得萬年船。”齊斯輕輕搖頭,“明天就能通關了,今晚沒必要橫生枝節。再有齟齬,明日之後就永不會再見了,不是麽?”
確實是這個道理,隨機匹配副本,再遇故人的概率不要太低。
張立財的目光落到齊斯身上……
能夠和趙峰、周依琳兩個類人生物維持良好關係,這個叫“常胥”的家夥怕不是個更大的類人。
但從進副本到現在,他似乎還沒有殺過人,而且看上去不是很能打的樣子……
“常哥,我還是和你一間房吧,哈哈……”張立財蹭到齊斯身邊,臉上堆笑,“你還真別說,我一打眼見你就覺得特親切,祖上估計是一家親……”
齊斯像是被他逗樂了,唇角的笑容更加濃鬱:“那你就和我一間吧,反正也就一個晚上的事兒。”
張立財嘿嘿憨笑:“謝謝常哥,兄弟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
“德性!”趙峰斜了張立財一眼,又看向周依琳,“美女,那我們兩個一間房,如果遇到了危險,也好互相搭把手。”
在意識到周依琳實力不俗,且殺了朱玲後,他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是他一開始眼拙了,這姑娘不僅年紀輕輕有此本事,三觀討喜,更是幫他解決掉了作為他半個同行的朱玲,值得給個好臉色。
周依琳完全不為趙峰先前的惡劣態度生氣,也沒有因他的前倨後恭表示欣喜。
女孩隻是淺淺地笑著,說:“好啊,我們是自己人,肯定要互幫互助啊。”
天已經很晚了,齊斯引著張立財,摸黑回到廂房。
短短幾個小時間發生了太多事,張立財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進門時被門檻絆了一跤,差點沒摔個狗啃泥。
他扶住桌子,狠狠踹了腳門檻:“哎呦我去,這破地方,連個蠟燭都沒有!”
齊斯躺到床上,拉開被褥給自己蓋上,淡淡道:“一般來說,農村天一黑下去,就算做一天結束了,不會再幹別的事。
“所有人都躺到床上,等待天亮,自然不需要常備蠟燭,一來二去可以省下不少蠟燭錢。”
“常哥,您懂的可真多!”張立財也躺上床,有意恭維幾句,“唉,不像我這棒槌,啥都不懂就稀裏糊塗進副本了。”
齊斯含糊地“嗯”了一聲,道:“這些信息我也不是刻意去了解的,隻是我小時候去鄉下伯父家住過一段時間,沒燈也沒東西吃,就一睡一整天。”
“這都什麽年頭了,還這麽節省……”
“當時讓我住的是快要拆掉的老屋,裏頭還有幾隻鬼陪我。不給我蠟燭,大概是怕把鬼嚇跑吧。”
“那敢情好,實地教學。難怪常哥你這麽厲害。”
齊斯想起六年前的事,嘴角噙笑:“我伯父不知道鬼怕我。反正第二天他們看到我還活著,表情挺驚訝的。”
“欸?這也太混蛋了吧?”
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兩人間的隔閡削減了不少。張立財覺得齊斯人還挺好相處的,似乎不像想象中的那樣不做人。
然後他就聽到“哢”的一聲,齊斯大抵是按下了某個開關,“滋滋”的電流聲響了起來,緊隨其後的是一段錄音:
“常胥,明天的蠟祭想必還需要再獻祭一個人,我們一起把張立財獻祭了吧,你看如何?”
是周依琳的聲音!
‘這是什麽意思?明天要獻祭我?常胥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
張立財剛收進去沒多久的冷汗又一次下來了,心髒砰砰直跳,大腦一片空白。
他隻聽身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有如蛇蟲爬行,齊斯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
青年踞坐著,低下頭看他,黑夜中的眼睛如野獸的瞳孔般亮得駭人:
“明日蠟祭,必死一人。我和趙峰相熟,哪怕他有再多不是,我也不可能讓他去死,祭品便隻能在你和周依琳當中選出了。
“周依琳顯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一直在試圖說服我殺死你。你應該明白,隻要我點了頭,我、趙峰和周依琳控製住你手到擒來。”
張立財自然知道齊斯所言非虛,他就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長期處於亞健康狀態的胖子,一對一勝負都難說,遑論一挑三?
他呼吸都涼了,聲音一個勁兒地打顫:“常……常哥,求求你別殺我!我還欠著四百萬,要是我死了,我那老娘還不上錢,會被他們逼死的……”
“想什麽呢?”齊斯歎了口氣,“我若是要殺你,又怎會告訴你這些?
“周依琳是昔拉的人,我聽說昔拉公會做事從不給人留餘地,我怎麽可能放心與虎謀皮?”
他注視著張立財的眼睛,聲音平靜:“如你所見,我是個利己主義者,所有行為都是為了獲得最大利益。
“而周依琳的存在,無疑妨害了我的利益,我不想讓她的表現分蓋過我,獲得最大的好處。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什……什麽意思?”
“非要我說得那麽清楚麽?”齊斯放輕了聲音,語調如同宣判,“爭端一旦發生,沒有人能安坐漩渦之外。若不想被人殺死,隻有提起屠刀。我很好奇,向來得過且過的你會如何選擇。”
張立財張了張嘴,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不僅是因為齊斯的話語駭人聽聞。
對於玩家之間的暗流湧動,他並非全然不知,隻是他一向習慣於裝傻充愣,做一個和稀泥的老好人。
而現在,他不得不下場站隊,再無法作壁上觀……
要麽他殺死周依琳,要麽他被周依琳殺死……可為什麽偏偏要打打殺殺嗎?
就不能讓他繼續打哈哈,無知無覺地混混日子,走NE路線通關嗎?
齊斯看出了張立財的猶豫,微笑著抽出手環中的刀片,塞進後者的右手掌心。
“其實你也可以試著殺了我。唯一的兩人同盟被打破,局勢回歸槍手博弈模型,他們都會嚐試聯合你殺死對方……這樣一來,你將成為主導局勢的最後一塊砝碼。”
齊斯輕輕向上施力,張立財心神俱震之下,竟仰著上身不由被他帶起。
殺了“常胥”麽?聽起來確實是不錯的解決方案,“常胥”就這麽告訴他,是試探還是陷阱?
齊斯輕笑一聲,抓住張立財的右手搭到自己的脖頸上,循循善誘:“隻需要向下一劃,鮮血噴濺,你將從受人擺布的棋子成為決定勝局的王,你選擇誰,誰就會贏。很美好的發展,不是麽?”
張立財的呼吸急促起來,右手微微顫抖,刀片在青年白皙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
殷紅的血珠滲入襯衫,漾開淡粉色的雲霧,在輕薄的月光下平添幾分邪異。
黑發青年倏忽垂下眼,喟然歎息:“隻可惜,我對這個副本的謎底已經有頭緒了,倘若中途死了,我會……”
他止住了話頭,張立財追問:“會怎麽樣?”
“也沒什麽怎麽樣的。”齊斯勾著唇角,笑得惡意滿滿,“萬一我真要死,我一定會在死前毀掉關鍵線索——
“屆時,誰也別想走標準路線通關。”
……
後半夜,窗外傳來幽怨的鬼哭。
“嗚嗚嗚……咚咚咚……”扭曲的影子在髒玻璃旁搖晃,一邊哭,一邊敲擊窗戶。
齊斯擰動錄音機的旋鈕,阿喜脆生生的聲音一絲不苟地在夜色中響起,短暫地蓋過窗外的哭聲。
【年成饑,年成荒,無米無麵度災殃】
【祠堂外,槐樹旁,支起大鍋煮肉嚐】
念誦聲經過錄音介質的過濾變得模糊,混雜在不息的夜風中,音質的失真反而合情合理。
緊隨著第一首,第二首兒歌以同樣的腔調從錄音機中傳出,在寂靜中鮮明異常。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小孩子的肉嫩骨頭脆,奶奶饞得流口水】
【夜裏弟弟聽到嘎嘣聲,問奶奶吃的是什麽,奶奶說是幹胡豆】
【第二天姐姐不見了,弟弟找啊找啊找,牆角堆著碎骨頭】
在白天聽起來陰森無比的兒歌於黑夜中響起,竟傳遞了幾分熱鬧的意味。
如假包換是阿喜的聲音,並一遍遍地開始循環。
【年成饑,年成荒……】
廂房內似乎無人,隻有一隻名為“阿喜”的鬼在徹夜不眠地唱著兒歌,與窗外的鬼井水不犯河水。
終於,昏黃的幽光如燈籠般搖晃著遠去,窗邊站了一排的佝僂鬼影紛紛散開,退潮似的隱沒入更深的黑暗。
饑餓感適時襲來,齊斯從床上無聲地坐起,拿起放在木桌上的神肉送入口中。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神肉入口不複最初的香甜,反而如蛞蝓般濕滑,如鼻涕般粘稠,隱約還彌漫著一絲腐爛的腥臭。
“惡心。”一個詞自齊斯心底浮現,恰是村民們和阿喜對神肉的評價。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右手,薄薄一層半透明的皮肉包裹著金紅色的血,嫋嫋的黑煙下,他的身體已然呈現部分的異變。
——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