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無望海(三)Cottage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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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斯的目光掃過石碑上的每一個字,係統界麵上,規則的字句隨著他的掃視緩慢浮現。
    “這個海神簡直像極了收保護費的地頭蛇呢……”他腹誹著,後退一步,在撞到人後回頭看去,才發現常胥一直像盯賊一樣緊跟在他身後。
    齊斯不動聲色地背過身,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多好的人啊,自己把自己送上門來,真是自覺呢。
    起先他還沒想好該怎麽利用這位工具人,而現在,他有了不少靈感。
    當下,他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站到常胥身側,一幅兩個人很熟的樣子。
    就在這個當口,戴金絲邊眼鏡的年輕人上前一步,轉身麵向眾人,微笑著自我介紹:“我叫陸黎,這是我第十九個副本——我指的是成為正式玩家後。”
    他停頓片刻,環視周圍的玩家:“你們有人身上有現金,或者和金錢有關的道具嗎?規則和每個人息息相關,希望各位先將身份和支線任務放到一邊,如實回答。”
    毫無疑問,他是個富有經驗的資深玩家。如果真像他聲稱的那樣,這是他成為正式玩家後的第十九個副本,他身上大概率有充足的保命道具,和他為敵並不明智。
    玩家們不約而同地翻找起自己的口袋。哪怕是之前翻過一遍的,此刻也再次裝模作樣地將口袋翻出,以示清白。
    “這年頭誰身上會有現金啊?就算有也帶不進來。”
    “早知道我進來前在商城裏兌換點現金放身上了……”
    “現在我們豈不是都違反了第一條規則?”
    規則怪談類副本由於死亡條件有跡可循,相比其他生存類副本要簡單許多。但也更容易引發不必要的恐懼,尤其是在懷疑自己違反了規則的情況下。
    常胥一路跟著齊斯,站在了人群最中間。見前後的人都在像模像樣地翻兜子,他也將手伸進上衣口袋。
    ——當然什麽都沒摸到。
    他瞥了眼身旁的齊斯,後者氣定神閑,正眯著眼盯著石碑旁的陸黎看,烏黑的瞳孔沉於晦暗,乍看給人危險的直覺。
    常胥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
    然後就見齊斯貼近過來,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這個副本的背景時間顯然不是在現代,哪怕真有人把現金帶進副本了,也大概率用不上。身為資深玩家,不會連這都想不到吧?”
    常胥眉毛微挑,眸光閃動。
    明明還沒擺脫嫌疑,就主動過來分享發現,這究竟是善意還是……欺騙?
    見常胥目露沉思之色,齊斯繼續道:“陸黎這時候站出來,是在搶占話語權,接下來他隻要稍加運作,便能操縱人心、左右局勢……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石碑旁的陸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隨口問了個問題,就引來一口從天而降的黑鍋。
    他抬起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示意議論紛紛的玩家們安靜下來:“如果所有人都沒有現金,那就說明這個副本的主線尚未開啟,我們都是安全的。接下來或許會有讓我們獲得現金的事件,我們每個人都留意一下……”
    他說話間,一陣“沙沙”聲自他身後響起,濃密的椰林忽然向兩側打開,露出一條隻容一人通過的小路,路上站著一個穿藍色長裙的年輕女人。
    女人金色的波浪長發散落在背上,白皙的麵龐泛著珍珠的色澤,一雙蔚藍色的眼睛映出天空的倒影。
    她美得不像真人,甚至從各個角度看都有一種鬼怪般的可疑,卻讓人生不出任何惡感,反而聯想起關於精靈的美好傳說。
    玩家們愣神間,女人拖拽著裙擺走近,長裙上點綴著的亮片折射粼粼的光斑。
    她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善意的笑,抬手比劃著什麽。
    “歡迎來到海神島,我叫尤娜。”
    在詭異遊戲的作用下,玩家們能夠輕易地理解女人的手語。
    齊斯饒有興趣地盯著女人看,隻見她雪白纖細的脖頸上鑲嵌著一大片魚鱗,正好壓在她聲帶的位置,不知這是否是她無法發聲的根源。
    女人對齊斯不加掩飾的審視不以為意,繼續比劃:“你們被風暴帶來這裏,是吾主的指引亦或啟示,我會為你們提供住處和食物,如果伱們需要的話。”
    陸黎微笑著說:“多謝你的好意,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我一定很願意在這座美麗的小島上度過假期。現在我們更想盡快動身,繼續我們的旅程。可惜我們的船在風暴中損壞了,請問島上有可以使用的船隻嗎?”
    自稱叫作“尤娜”的女人露出惋惜的神色,繼續比劃:“我們島上沒有船,之前有像你們這樣的旅客造了一艘木船,但他們乘著那艘木船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
    這是要玩家自己造船的意思嗎?齊斯沉吟片刻,問:“除了乘船,有其他的可以離島的方法嗎?”
    “我不知道。”尤娜搖頭,“你們或許可以去島中央的祭壇問問海神大人。”
    意識到有別的選項,玩家們都鬆了一口氣,畢竟這年頭,造船這門手藝會的人不多。
    哪怕真有人會,要造出一艘能穿過大海的船,也要花費不少時間。而在詭異遊戲的副本裏,拖的時間越久,就越是危險重重。
    “看來我們得先在島上住一段時間了,麻煩你招待了。”陸黎扶了下金絲邊眼鏡,禮貌地笑笑,“尤娜,請問島上有旅館之類的設施嗎?我們是不是需要置換一些島上的貨幣?”
    尤娜好像終於想起了什麽,有些懊惱地搖了搖頭:“我差點忘了,海神大人說過,要給每個來島的旅客一定數量的金錢,好讓所有人都能夠體驗我們這兒的風土人情。”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發展,不收錢還發錢,這海神這麽好的嗎?
    有玩家心直口快地提出了這個問題,尤娜的臉上掛起程式化的笑容:“請相信,你們拿到的金錢符合你們自身的價值。”
    這話聽起來奇怪得很,好像把自己賣了似的。
    玩家們麵麵相覷,由著尤娜將一迭迭式樣古怪的鈔票塞進他們手中。不管怎麽樣,規則說了要確保身上有可使用的金錢,這些紙幣確實可以解燃眉之急。
    齊斯將發給自己的那迭紙鈔塞進口袋,用手指盲數了一下,一共十張。他抽出其中一張,放在陽光下打量。
    紙鈔不知是用什麽材質製造的,摸起來十分滑膩,有一種死魚皮的觸感。設計和他熟悉的貨幣類似,左側寫著“100”的麵額,右側則印著一個巨大的魚頭,醜得可以。
    尤娜發完了錢,比劃道:“我帶你們去我的旅館吧,岸邊很危險。”
    她將雙臂收到腰側,端莊優雅地轉身背對眾人,緩慢而步履不停地向椰子林深處走去。
    行走間,不知是因為走路姿勢還是別的什麽緣故,她拖拽在地上的裙擺扭動著滑過沙土,給人一種人魚尾巴的錯覺。
    齊斯側頭回望,白色的海浪正輕柔地拍打著沙灘,和現實中普通的海灘別無二致,不知危險從何而來。
    但NPC都發話了,一時沒有人敢怠慢,玩家們從善如流地按遠近依次排成隊列,跟在尤娜身後,一個接一個地踏上林間小道。
    齊斯不著痕跡地慢下腳步,綴在隊伍最末。
    果不其然,常胥如幽靈般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邊,幽幽發問:“司契,那次時光倒流,你殺了誰?”
    齊斯側過頭看他,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容:“警察同誌,你是要審問我嗎?”
    他套用了死者的台詞,常胥不知聯想到了什麽,眼中有微芒一閃而過,很快歸於黢黑。
    齊斯故意停頓兩秒,才半歎半笑道:“我如果說,我殺了我自己,你會信嗎?”
    “不可能,你之前說你想活下去……”常胥不假思索地反駁,然後就聽齊斯噴出一聲冷笑。
    “看啊,你都已經預設答案了,還裝模作樣地來向我求證,不覺得虛偽嗎?你有沒有想過,以我當時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殺死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你知道的,我打不過你。”
    習以為常的錯誤公理成了虛假事實的最佳佐證。
    齊斯臉上笑容依舊,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下顯得惡意滿滿:“建立在有罪推定基礎上的正義不過是群體的暴力,而你像鬣狗一樣咬著我不放,無非是想將自己置於道德的高地……常哥,我的猜測對嗎?”
    正確的論據通向錯誤的結論,九真一假的立論是最容易迷惑人的話術。
    偷換概念,將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貶低對方的人格,這些套路齊斯玩得很熟。
    見常胥陷入沉思之中,他慘然一笑:“六年前也是這樣,就因為我父母雙亡,親戚也都接連死去,我成了遺產的最大受益者,你們就都認為是我下的殺手……明明沒有證據,明明不是我啊。”
    遠處的鍾樓鍾聲轟鳴,激蕩的聲浪模糊了話音,使其聽起來如倒放的搖滾樂般顛亂。
    齊斯抬手捂住臉,手掌恰好遮住下半張臉的巨大笑容:“所以,我最討厭的就是有罪推定。”
    ‘他是治安局關注很久的老熟人了,身世比大多數調查員都要幹淨,盯了他六年,愣是沒發現他違法的任何證據。’
    常胥想起穆東旭和自己說的話,微斂眉宇。
    任何一個人平白被人懷疑,都不會好受,更何況還是被莫名其妙地監視了六年……
    他明明應該知道這一點的,十年前他剛從孤兒院出來,因為疑似有暴力傾向而被嚴密監管,他至今都記得那種感覺,令人很不舒服……
    齊斯看著明顯宕機了的常胥,對其心理洞若觀火。
    這是一個直線思維的人,太過追求程序正義與合理性,遇到一點問題就想弄個分明,卻不知道世間本就沒那麽多非黑即白。
    而一旦遇到想不明白的事,便很容易困在死胡同裏出不來,被人欺騙得暈頭轉向。
    經過這麽一段小插曲,不出意外的話,常胥會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裏出於情緒反彈,對他投注更多的信任。
    而他,則可以進行進一步的誘導和利用……
    齊斯微抿著唇角,不再搭理工具人,快步追上前麵的玩家隊伍。
    眼前,碧綠的椰樹林層層迭迭向兩側蔓延伸展,無窮無盡。寬大的扇形枝葉交錯著向天空伸展,填補所有空隙,幾近遮天蔽日。
    腳下,柔軟的白沙如地毯般平鋪,吸吮著腳尖和腳跟,消弭紛至遝來的腳步聲。
    齊斯混雜在人群中,表現得像食草動物一樣無辜無害。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視野忽然變得開闊,枝幹稀疏下來,一棟兩層樓高的小木屋在椰林的掩映間露出麵目。
    旅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