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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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之墟,玩家廣場。
圍觀《鬥獸場》副本直播的玩家們隻見大屏幕閃爍了兩下便黑了屏,與此同時,記錄石碑上刷新出新的文字,伴隨著全場播報:
【《鬥獸場》副本True End“諸神賭局”已收錄】
【MVP玩家:**(該玩家未設置顯示昵稱)】
【《鬥獸場》副本因為不可抗力已永久關閉】
【最後通關玩家:**(該玩家未設置顯示昵稱)】
《鬥獸場》副本早已在論壇中的爭論和遊戲內的包場的雙重造勢下,匯聚了成千上萬的玩家的目光。
眼下遊戲結局終於蓋棺定論,吃瓜群眾們議論紛紛。
“啥情況?誰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我這邊就看到林烏鴉進神殿了,然後過了沒幾分鍾,神殿就塌了。”
“你好歹還看到了副本結尾,我跟的是林燁的直播,好死不死地中途就被範占維給刀了,找了一圈才知道落日之墟有人包場,結果剛過來就沒了。”
“那個MVP玩家是誰?林烏鴉嗎?為什麽最後通關玩家隻有一人,是全滅了嗎?”
“不可能全滅吧,我看來看去沒看到全滅的勢頭,總不能是全被神殿砸死了吧?”
“我明白了,雖然同在一個副本中,但玩家們通關的時間上有先後順序。有一批人先出來了,達成的是NE結局;隻有一個人留到了最後,TE通關。”
這時候,有幾個剛從《鬥獸場》副本中出來的玩家也來到了落日之墟,其中就有那個和林辰一起進入神殿的隊友。
他滔滔不絕:“太驚險了,我和林烏鴉進了神殿,遇到了一個邪神。那個邪神讓他殺了我,說這樣才能成為神,去找那個叫‘齊斯’的人。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刀劃了脖子,那個痛啊……還好還好,後來他不知怎麽想了想,又把我複活了。”
“複活?”一個戴眼鏡的玩家狐疑地問,“他怎麽做到的?什麽時候複活這麽不值錢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不也成他那樣的大佬了嗎?”
“那你知道TE結局的‘諸神賭局’是什麽情況嗎?林烏鴉和邪神有賭什麽嗎?”
“哈?什麽賭局?還有人打出TE結局了?”
……
除了齊斯以外,基本上所有《鬥獸場》中的玩家都處於懵逼狀態,莫名其妙就通關了遊戲,被丟出了副本。
——包括林辰。
林辰在公會基地睜開眼,看到辦公桌上淩亂地堆放著的各種資料,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他原以為自己將永遠留在《鬥獸場》副本中,等到某個時間點被投喂給規則作為食物,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回到這裏。
他最後的印象,是齊斯手握海神權杖,對黎幻化出的巨大金眸說了些什麽。
緊接著,鬥獸場上空的神殿轟然落下,將所有玩家壓在陰影下方……
本已經消失的係統界麵重新加載,像是死機後從故障中恢複的電腦程序,視域也在驟然的黑暗中重新捕捉到了亮光。
林辰隻覺得自己恍若做了一個詭譎荒誕的噩夢,眼下不過是剛從深海般沉重的迷幻中醒來。
他能夠感受到思維底部懸浮的猩紅葉片,喃喃地問:“齊哥,你還在嗎?”
“我在。”齊斯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林辰心頭一跳,一瞬間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性:黎需要一個新生的神作為祭品,怎會那麽輕易地放他離開?除非有其他存在替代了他的位置……
他正要發問,就聽到一聲無奈的輕嘖:“想什麽呢?我賭贏了一局遊戲,找輸家劃分一下利益罷了,估計有的好扯皮,你等我出來就太晚了。”
“真……真的嗎?”
“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去我們之前去過的那家飯店點一桌菜,等我出來再慢慢說。”
“呃?哦哦!我這就去!”林辰鬆了口氣,意念一動,下一秒,身形便出現在落日之墟的世界樹下。
玩家廣場上人山人海,他說是在樹下,卻看不到樹幹,隻能看到攢動的人頭。
一回身,隻見廣場邊緣的陡崖就在五十米開外,更遠處的斷壁殘垣曆曆可見。
他不由怔忪:今天來落日之墟的人,怎麽比傅決現身那天還多?
腦海中,齊斯慢條斯理地補充:“別忘了點龍井蝦仁,上次吃過味道不錯。”
“嗯嗯!”
林辰收回發散的思緒,撥開人群,向廣場另一側的歐式小鎮跑去。
……
古希臘製式的神殿中光線昏暗,牆壁上的壁畫已經褪色,裸露出其下龜裂的磚塊。刻滿花紋的穹頂高如宇宙,點綴著的多處磨損的寶石寂冷而孤獨。
棱角分明的碎石在浩大的空間中懸浮,好像在崩毀的刹那被定格住了時間,如行星旁的小隕石般環繞著神殿中央的青銅長桌。
黎坐在長桌的一側,齊斯在他的對麵坐下,笑意盎然:“所有無關人等都打發走了,是時候進行更進一步的交流了。首先我想問問——你和契那個家夥的賭局結束了,是嗎?”
“是。”黎似乎並不在意齊斯言語間的不敬,語調毫無起伏,“祂贏了,你作為祂下注的棋子,將我的棋子掃落棋盤。”
齊斯挑眉看祂:“聽你的語氣,你並不感到沮喪,甚至還對這樣的結局早有預料、坦然接受。”
“多餘的情緒沒有必要,換成你們人類的視角,這不過是一場鬥蛐蛐而已。”
黎抬手,黑白棋盤的虛影在虛空中隱現,各色的棋子在上麵自行移動,摹擬和複盤棋局的進程。
紅白相間的棋子和黑色的棋子相遇後錯開,海神狀貌的白棋被擠下棋盤,一枚枚棋子出現又消失,直到剩下寥寥幾枚。
廣闊而寂寞的棋盤上,紅白棋與黑棋孤零零地相對而立,在某一個瞬間陡然動了,撞向一處。
刹那間,棋盤碎裂,散成簌簌的粉末,被驟然掀起的風吹散。
黎淡淡道:“我輸了,從而證明契的計劃成功率較高,可以正式施行,僅此而已。”
齊斯虛著眼道:“你之前和契一起作弊的時候可沒有這麽雲淡風輕啊,《雙喜鎮》副本我可是差點死在你手上了呢……”
“人類玩鬥蛐蛐的時候,不也時常將手伸到盅中麽?”黎反問一句,繼續說,“當然,在不久前我便意識到,我在這局遊戲的最開始就選擇了錯誤的棋子,注定不可能取得勝利了。”
齊斯摸著下巴想了想,說:“等到了這種時候,我通常會選擇掀了棋盤重來。”
“沒有意義。”黎搖頭,“裁判已經瘋了,賭局自然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比起縫補過去的錯誤,我更願意嚐試新的選項。”
“哦?竟然是……這樣麽?”齊斯眯起了眼。
他知道黎口中的裁判是指規則,盡管不知道這種抽象的概念要怎麽“瘋”,但他能夠理解,一個失去裁判的賭局的重要性會直線下降,畢竟兌現賭注將變得麻煩,且大概率不了了之。
可問題是……這場牽涉甚廣的賭局真的不重要了嗎?
既如此,契為什麽還要親自來見他,並且許諾他將在副本通關後告訴他最後一部分真相呢?
契曾經告訴他:“一場牽涉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諸神賭局已經開啟,我押上了不菲的籌碼,並希望你一直贏下去,直到摘下落日之墟最後的冠冕。”
從賭局的結果看,“落日之墟最後的冠冕”指的是成神的資格。
但“規則以神明為食”,成神的結果無非是被規則吞噬,又有什麽值得追求的呢?
以及……契押上的籌碼究竟是什麽?
二十二年前的“諸神黃昏”發生了一些事,落日之墟毀於一旦,契被放逐於《食肉》副本。
祂已經一無所有,餘下的能押上賭桌的東西無一不幹係重大,所賭的怎麽可能像黎說的那樣輕描淡寫、無關緊要?
還是說,祂和黎認知中的諸神賭局並不相同?
“我明白了。”齊斯不動聲色地看著黎,“難怪你明明知道我的計劃,卻從來沒有加以幹涉和阻撓。我猜,你在原本的賭局之外有了新的謀劃,因此常胥這枚棋對你來說無足輕重了。”
他用手托著下巴,惡意滿滿地勾起唇角:“既然這樣,把他的屍體給我怎麽樣?我做個標本、留個紀念,不然總擔心哪天他又活過來。”
黎拒絕道:“不行,他的軀殼於我尚有用處。”
“有用?你打算做什麽?”
“我想去你們的世界看看。”
黎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話鋒一轉:“比起他,我更想知道你的選擇。你提出和我交易,又與我賭遊戲的結果,卻直到現在都不曾將籌碼擺上賭桌,反而向我索取所謂的賭注。我知道,你所謀甚大。”
齊斯沒能要到常胥的屍體,有些失望,但不多。
相信黎作為詭異遊戲的現任主神,不會沒品到欺騙他,暗戳戳將常胥複活。
他歪著頭,不冷不熱道:“你想看到我的價值,我向你展現我的價值,僅此而已。我想贏得諸神賭局這一點,應該足以讓你對我多一點認可了。”
“然後呢?”黎用金色的瞳孔注視著他,眼底鎏金的微光如漩渦般流淌,“規則即將蘇醒,我卻如你所願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祭品。”
“這就涉及到我想和你談的交易了。”齊斯抬眼看向穹頂,那裏鑲嵌著的寶石不知何時變成了一色的燦金,“新生的神的營養價值大概率不如舊神那樣充足。我想,掌握契約權柄的有一個就夠了,舊時代的殘魂也該安息沉眠了——你覺得呢?”
他沒有明說,話語背後的暗示卻指向明確:他要獻祭契,然後……取而代之。
黎的語氣終於有了起伏:“你是契選中的棋子,二十二年的過往經曆皆有祂的影子,進入詭異遊戲後亦從祂那裏得到了許多幫助。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因為利益。”齊斯垂下眼,聲音極輕,“一個被放逐和囚困的神明無法帶給我更多利益了,我已經從祂身上榨取了足夠多的價值,乃至部分契約權柄。
“接下來的遊戲,我想作為棋手,取代祂的位置,坐上規則的賭桌。”
黎問:“你為什麽認為我會答應與你交易?”
齊斯沒有立刻回答。
如珠如紗的血霧在他身前析出,幾秒間凝成鮮紅的長卷,上麵金色的“契”字熠熠閃光。
他笑著,眉眼彎彎:“你若想完全掌控詭異遊戲,自由地炮製副本,必然需要用到契約權柄,想來也在過去因此處處受到契的掣肘。這便是為什麽,《雙喜鎮》中你要冒著作弊被發現的風險來找我。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身上的契約權柄並不完整,有一部分仍歸於契的控製。但我相信,隻要我能出其不意地殺死祂,就能繼承他的所有,成為新神。
“你這麽多年遲遲沒有動手殺死契,我猜是受到了規則的限製,對嗎?”
齊斯刻意地停頓了一下,等待黎的回答。
黎道:“是的,我無法殺死與我同位格的存在,除非祂墮為邪物、陷入瘋狂,像祖神那樣。”
“原來如此。”齊斯的眼前閃過《青蛙醫院》中生息之主的邪異狀貌,心知契很難發展到那個程度。
他接著說了下去:“那麽事情就很明確了。我作為玩家,殺死神明是規則允許甚至鼓勵的,《青蛙醫院》中,我更是解鎖了‘瀆神者’這一成就。我想在這點上,你會需要我的幫助。
“你知道,我隻是一個剛進詭異遊戲一個多月的玩家,沒什麽經驗,武力值更是堪憂。你不妨賭一把,屆時的我會比契好對付。”
沉默在神殿中蔓延,金色的光點無規則地浮動飄飛,時而逸散,時而聚合,編織成各種瑰麗奇美的圖形。
良久,黎頷首:“我會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幫助你,下一個副本,你或將有攫取神力的時機。”
“我已經開始期待了。”齊斯站起身來,狀似隨意地問,“祂還在《食肉》副本中嗎?”
“不在了。”黎說,“祂在《玫瑰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