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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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論壇,大量有關落日之墟異變的貼子一古腦兒湧出,蓋過先前霸榜的針對九州公會的聲討,一躍而成所有玩家視線的焦點。
#落日之墟榜單石碑重組為‘二十二張身份牌’石碑,這回最終副本的消息恐怕是真的#
【1樓(樓主):我無法具體描述發生了什麽,大家自己去落日之墟看吧,建議快去快回,人非常多,快站不下了。我默下來了一份石碑上的名單,先放在這兒吧(圖片)。
【說真的,我現在整個人都是淩亂的。原本九州組織公會大會,說最終副本快開啟了,挺像那麽一回事兒的。結果後來爆出他們和未命名公會的矛盾,我心想大戰在即怎麽可能搞內戰,就懷疑之前的消息是危言聳聽的煙幕彈。
【但眼下連落日之墟的榜單都變化了,按照身份牌出的位次,基本可以確定九州公布的消息是真的了,身份牌就是最終副本的入場券。不知道九州和聽風有沒有做好準備,看新出的榜單,我總感覺不太樂觀……】
【2樓:占前排,我先進遊戲看一眼,等我消息】
【3樓:同從落日之墟回來,樓主說的是真的。就我一個人覺得興奮嗎?黏黏糊糊、磨磨唧唧在遊戲裏混吃等死這麽久,終於能來點不一樣的了!】
【4樓:讚同樓上,就這麽幹脆點結束也好。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隻求給個痛快。】
【5樓回複3樓:想要不一樣的,有本事別花費積分指定副本,走TE路線通關新副本去。】
【6樓:真倒黴催的,我好不容易刷夠了積分,搞明白了怎麽混副本,結果來這一出,不知道還有沒有以後(哭泣)】
【7樓:我回來了,大家別慌,這事兒有大佬操心就好。我們維持七天進一次指定副本的節奏,少摻合、多苟命就行。大佬們要是成功了,我們跟著沾光;失敗了,我們也死不了。】
【8樓(樓主):難說,二十二年前可是死了不少人……這回我們的名字都被從榜單上清掉了,是不是說明接下來的遊戲裏,我們都不過是耗材?】
【9樓:耗材就耗材唄,在哪兒當耗材不是當?隻要有一個人能通關最終副本,所有人就都能活過來嘛,有什麽好怕的?】
【10樓回複9樓:嗬嗬,契、黎、或這三個是誰且不論,就說傀儡師和白鴉,一個昔拉,一個天平的,你覺得他們能複活你?(流汗黃豆)】
【11樓回複10樓:你怎麽不盼點好的呢?我賭傅神會贏!】
【12樓:我看完石碑了,上麵的都是誰和誰?我就聽說過其中幾個名字,九州、聽風和榜前的人好像沒有幾個。這是要洗牌重來嗎?】
【13樓:也許和二十二年前一樣,又是一次大清洗。上次方舟分裂成了九州和聽風,這次九州不知道會分裂成啥。】
【14樓:說實話,身份牌這種能不能拿到純看運氣,我記錄過破碎前的榜單石碑,這塊新石碑上有一半人在總榜上查無此人。我和樓主一樣持悲觀態度。】
【15樓:樓上應該才剛進詭異遊戲沒多久,很多都不知道。我看到林決和蕭風潮了,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人物,方舟和聽風的會長,問題是他們明明已經死很久了……】
【16樓:這個石碑感覺沒那麽簡單,很可能不像我們先入為主以為的那樣是資格或者排名。齊斯和司契同一個人占了兩個位置,光看這一條就知道不對勁了。】
【17樓:你們都在討論什麽?我怎麽看不懂?今天不繼續罵九州了嗎?】
【18樓回複17樓:別罵了,再罵就一起涼了,快去落日之墟看看吧。】
……
落日之墟,世界樹下,越來越多的玩家在新出現的石碑前聚集,議論紛紛。
“什麽鬼?二十二張身份牌,該不會真像九州說的那樣,隻有綁定過身份牌的玩家才能進最終副本,其他人隻能在外麵幹瞪眼?”
“看樣子是的,有資格的就石碑上這波人,其他人可以一邊兒歇著去了。最終副本和我們這些普通玩家沒半毛錢關係,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
有好事的因為被詭異遊戲明晃晃地邊緣化而不忿,但更多人很快便坦然接受了榜上無名的事實。
七天一次的副本足以消耗大部分情緒和活力,將一個人打磨得遲鈍而麻木,有興趣投身變局的到底是少數。
也有人出言表示擔憂:“你們就放心這麽把命運交給這些認都不認識的人?萬一當中有一個想要毀滅世界的瘋子咋辦?”
“涼拌唄。”旁邊的玩家苦笑,“你看,傀儡師和白鴉的位次比傅決的都高。白鴉我沒記錯的話,是天平教會的高層,沒想到她也在詭異遊戲裏……”
原本擔憂的玩家更加擔憂:“這兩個瘋子……無論誰通關最終副本,對我們來說都不是好事啊……”
一個看上去不到十六的玩家指了指石碑上左側寫了身份牌名稱、右側一片空白的地方,問:“那些空缺誰知道是什麽情況?利用道具隱藏姓名了?還是沒有對應玩家?
很快便有人回答:“應該是沒有對應玩家。我有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新榜單上,她沒有設置顯示昵稱,榜單直接就用她真名了,不存在空著的情況。”
更有在論壇裏討論過一番的人指點江山:“這榜單到底咋排的也沒個說明,都別瞎猜了。你們往後麵看,齊斯和司契明明是一個人,卻有兩條記錄,而且名字還不一樣,問題很大。”
齊斯站在人群中,照舊一身紅色西裝長褲,猩紅繡金的披風罩在肩上,製式如同長袍的裁切。
他無聲無形無影,往來的玩家自他身上穿梭,有如穿過虛空,不曾擾動一絲漣漪。
遠近的聲音、畫麵和情緒從他眼前流過,一瞬的光怪陸離後被分門別類地梳理和解析。
他在石碑前駐足,看著石碑上的一行行名字,從至高無上的規則到舊神,從人類玩家到NPC,知道最終的結局即將到來。
過去億萬年的試探足以讓神明意識到創造這個世界的規則並不完美,就像一台並不完全精密的笨重機器,在運行過程中會產生大量微小的磨損和誤差。
當bug積累到一定程度,機器便會崩潰,無法再通過既定的程序自我調節,隻能采用更加激烈的手段。於是,規則開始收回所有力量和權柄,釋放汙染,吞噬諸神,然後——世界重啟。
奏響終曲的舞台上,注定成為佐料的舊神,妄圖接過權柄、開啟新世界的新神,過往的失敗者,舊日的遺民……所有存在,皆是棋子;規則之下,眾生平等。
或是任由規則擺布,心甘情願迎來祭饗的宿命;或是嚐試掙脫命運的桎梏,擊碎並不公平的規則。
身處這個位置,從來沒有別的選擇,唯有成為棋手,執棋相博。
齊斯的目光在“或”這一名字上停留,相關的信息在腦海中閃回。
世界樹本源化身的生息之主、司掌創造與湮滅的死亡主宰、孕育海陸空風雨的聖潔存在……
在規則的操縱下創造諸神的母神,上一代神係遺留到第二代神係的祖神,規則命諸神分食的巨大髑髏……
象征是蜘蛛和青蛙,是將世界籠罩的蛛網上肚腹滾圓、八隻手臂的女人,是青蛙醫院那些五顏六色的奇形怪狀造物……
齊斯看到了祂的死相,倒地不起的白骨鮮血淋漓,圍在一旁的少年們刮下血肉,敲骨吸髓;金色的血液閃著瑩亮的光輝,沾在年輕的臉上,妖異而肅殺。
這是失敗的前車之鑒,初生的諸神懵懵懂懂地聽憑規則的調遣,尚不知曉分食剩菜殘羹的起始亦映照了命定的結局。
齊斯知道,被吃掉的感覺很不好受,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被不受控製地抽離,記憶和情感千瘡百孔,散失後再無法捕捉——他不喜歡,也不想再嚐試一次。
所以,他必須贏下這局遊戲,就像陸鳴能以人類之身囚困神明,他也將以神明之身囚困規則,像吃掉契一樣吃掉祂,取代祂,哪怕希望渺茫。
齊斯目光往下,看到姓名空缺的【靈魂主宰】【命運主宰】【死亡主宰】。
這是三張無主的身份牌,規則也許已經回收了,隻是放在那兒表示有這麽些牌存在;亦或許打算重新放出來,充作誘騙玩家的籌碼。
身份牌體係並不像很多玩家以為的那樣有先後高下之分,各個序號隻是將權柄拆分開來,各司其職罷了。
但在齊斯的記憶裏,按照生命、契約、時空三大體係劃分,內部是存在隱秘的晉升路線的。
——如【人形邪祟】【猩紅主祭】【愚人欺詐師】【瞑目獨裁者】【靈魂主宰】可以晉升為【眾神之主】。
其中前三張牌都已被他收集,【瞑目獨裁者】則在傅決手中,他需要殺死傅決,拿到那張牌。
為什麽?這不重要,沒有原因,僅僅因為它存在,放在那兒,他就要拿到它,就像人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尋常。
強烈的欲望在心底滋生,思維殿堂中無數雙猩紅的眼睛一齊翕張,有血色的玫瑰自角落蔓延,鋪天蓋地瘋長。
齊斯看著【愚人欺詐師】對應的“周可”這一名字,後知後覺地發現,契融合給他的記憶不全。
那來自於創世之初、太古洪荒的幻影太空泛了,億萬年都是一樣的日月星辰。
而等到詭異遊戲建立,有關副本、遊戲、玩家的一切卻又仿佛籠罩了一層迷霧,隻能看清影影綽綽的剪影。
齊斯不確定是記憶在傳播的過程中的確會產生損耗,還是契故意模糊了關鍵之處,作為惡趣味的彩蛋,或者防止“認知”本身作為幹擾項影響未來。
但事實就是,哪怕確確實實重新掌握了契約權柄,他依舊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為什麽他能在最終副本中占三個名額,為什麽他明明沒有綁定過【愚人欺詐師】這張牌,這張牌卻和他用過的假名掛鉤。
他同樣不能理解,林決和蕭風潮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死亡或者失蹤多年的幽靈會重現世間,為什麽已經被詭異遊戲回收的【黑暗審判者】牌會出現在林決手中。
這些信息皆隱沒在過去三十六年無法探明的記憶裏,也許他原本就不知道也說不定,誰能說得清楚呢?
遠處傳來喧嘩聲,人山人海向兩側讓開一條道,玩家們駐足翹首以盼。一身黑西裝的傅決出現在道路盡頭,麵色冷峻而淡漠,不疾不徐地向世界樹下走來。
齊斯坐在世界樹上,垂眼看向他,他似乎有所覺察,眼鏡片後淺灰色的眼睛向上抬眸,略一停留又移向別處。
另一個方向也起了人聲,漸成鼎沸之勢。零零碎碎的有聲音在說:“林烏鴉來了……”“真神秘啊,還是第一次看他在落日之墟露麵。”
齊斯將目光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林辰白西裝黑披風的身影屹立在視野邊緣的亂石之上,被天空黃昏的色澤塗抹上一層昏黃。
他麵沉如水,同樣緩步走向世界樹,視線和傅決相接,不閃不避。
齊斯能夠感受到,林辰對應的那枚靈魂葉片正瘋狂震顫,發來大量信息,先是詢問《小心兔子》副本的情況,再是描述和傅決狹路相逢的事態,詢問解法。
他遠沒有表現得那麽冷靜,仍然將自己放在下位者的位置,遇到事情的第一反應還是尋求幫助,但這次,他沒有得到任何存在的回應。
齊斯從樹上飛身而下,不再管顧無聲地對峙的兩人,一路走向廣場邊緣的懸崖。
懸崖下方的大理石廢墟亙古不變地橫陳,那座先前無法打開的廢棄神殿靜默地坐落,暮色下光影暗沉。
齊斯走過去,在青銅大門前停步,如同上回那樣將手輕輕覆上門麵。
耳邊又一次響起相差無幾的絮語:“您依舊不夠完整,無法開啟這扇大門。”
齊斯斜倚在傾倒的大理石柱上,雙目眯成狹長一線。
他煞有介事地思考起來:靈魂和權柄之外,他究竟還缺少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