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擱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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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自稱接引使者,奉母神的神諭來接引玩家們前去聖城中央住下。
考慮到主線任務、世界觀背景一概不知,齊斯微笑著問:“我聽說來到香格裏拉的人都能獲得永生,請問是這樣嗎?我們需要做些什麽呢?”
使者搖了搖頭:“你們什麽都不需要做,這裏沒有死亡,你們住下來,不要離開,就可以和我們一樣永生了。”
他的聲音極低極緩,像是寺院裏僧侶訴說的讖語,讓人打心裏敬畏並不敢違逆。
林辰追問:“將死之人和死者來到你們這裏,也可以永生嗎?還是直接複活?”
他在大巴車上可是親耳聽到,那些死人千裏迢迢趕來雪山聖地,是為了埋葬在墓園中。如果香格裏拉沒有死亡,怎麽還會存在墓園呢?
使者咧開嘴,露出一口蠟黃的牙齒:“生前不幸沒有來到香格裏拉的人,死後亦可以皈依香格裏拉,隻需要在墓園裏埋葬七日,就可以像生前一樣生活在聖城。”
“七日”聽上去似乎是副本的時限,但沒有主線任務,也沒有前置提示,這個時限自然是沒有意義的。林辰不由看向身邊的齊斯,卻沒有得到任何暗示。
青年微垂著頭,似乎根本沒聽使者的話語,而是無知無覺間走了神,紅色的外套披風在狂風中獵獵飄揚,如同旗幟。
“時間到了,該進城了。”使者催促地說著,緩緩轉過身,走在前麵引路。
四名玩家跟在他身後,走進古色古香的城鎮。
在邁過城門的那一刻,好像跨越了無形的屏障,一條人群熙攘的街道在眼前延展,披著袈裟的僧侶和穿各色衣裳的遊客來來往往,人聲嘈雜。
一個全身裹著麻布的信徒跪在道路中央,朝雪山的方向一步一叩,額頭每次都緊貼地麵,砸出“咚”的巨響。
道路兩側的房屋都是兩層樓的木質建築,一樓是鋪麵,有餐館和銀器店,更多的則是在賣佛教製品,一眼望去有轉經筒和佛像,還有很多黑乎乎的認不出名字的物什。
二樓大抵是住宅,窗戶緊閉著,有五顏六色的花從縫隙裏擠出,順外牆掛下。彩色的經幡固定在兩邊樓房的屋頂上,從街道上空橫跨,風一吹來,蝴蝶般搖晃。
畫麵分明是流動的,耳邊也是喧囂的,齊斯卻偏偏覺得此地安靜得出奇,像是一片清明節的墳地,哪怕有再多人祭拜,也陰冷森寂。
再仔細聽,無論是僧侶還是遊客,沒有人說一句有實際意義的話,都是在誦念難以聽清的經文,聲音低沉而急促,頻率淩亂不一,聽久了隻覺得不安和壓抑。
齊斯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就被一種說不清來由的不適感籠罩,而在見到使者後,這種不適更為鮮明,好像所見的一切皆是祖神殘餘的外化,是陰魂不散的索命厲鬼。
他隱約聽到了一道緊跟著他的腳步聲,從始至終都墜在他身後兩步開外,遝遝拉拉地響個不停;回頭看去時,那卻隻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在地上一步一跪拜,先前的感覺似乎隻是他疑神疑鬼、自作多情。
又走了大概十分鍾,前方出現了一棟客棧模樣的木樓,紅色的立柱,黃色的牆壁和白色的屋頂,簷下刷了藍綠二色的油漆,充滿藏地特色。
使者遙遙一指木樓,聲音喜悅:“就是這裏了,你們住下就好了。他們早就到了,就差你們了。”
陸離問:“你說的‘他們’是誰?是其他的旅客嗎?我們四個是一起來的,除此之外不認識其他人,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使者隻一個勁兒地搖頭,麵上嗬嗬地笑著,沒有回答。
齊斯打頭走進客棧,不知是不是步履間帶起了風的原故,大門上掛著的白色風鈴一個勁兒地搖晃,在他頭頂發出“鐺鐺”的悶響。
陸離適時開口:“我忽然想起了一個說法,將死人的骨頭做成風鈴掛在門上,一旦有亡靈經過,風鈴就會響……”
這有意無意的話語冥冥之中似乎帶有預兆,齊斯麵無表情地打斷道:“我覺得你有點吵。”
陸離失笑,不再多言。一旁的徐瑤失望地說:“我還挺想聽聽是怎麽回事的……”
使者引著四人進入旅客聚集的大廳,果然已經來了很多人了,男男女女在木沙發上坐了滿堂,熱鬧得不行,像是真的來旅遊的那樣。
這些人大部分是生麵孔,但也有幾張熟悉的臉,傅決和說夢坐在一起,旁邊是皮膚泛綠的薑君玨。
在齊斯將目光落到薑君玨臉上時,一排文字的虛像在其上滾動而過:【該玩家已使用道具“水鏡假麵”,鑒於您與該玩家並非初見,故對您顯示真容。】
齊斯差不多明白了,薑君玨在《紅楓葉寄宿學校》副本中,大概率是通過某種不那麽合法的手段活下來的,便隻能以另一個身份出現在公眾視線中。
不過考慮到水鏡假麵的特性,他還活著一事在九州和聽風兩大公會中應該都不是秘密,費這麽一通周折,頂多糊弄一下大眾罷了。
薑君玨旁邊站了一個穿迷彩服、留寸頭的女玩家,在公會大會的時候露過麵,齊斯記得她叫做“李雲陽”,是【永生巫祭】牌的持有者,在新人榜一待過一段時間,一向沒什麽存在感。
粗略算下來,客棧裏一共有四位身份牌持有者,未命名公會兩個,九州和聽風那邊兩個,還算平均。
但如果算上小牌……客棧裏除了剛到的四人,剩下十幾號人都是九州和聽風的。
想想也是,【墮落救世主】和【永生巫祭】這兩張牌,一聽就是會有一堆雜七雜八的小牌的……
使者將人帶到後便走了,四人陸續落座。
一個紮馬尾辮、臉上長著雀斑的姑娘看到陸離,情緒激動起來:“陸離?你不是死了嗎?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作勢就要從沙發上站起,被李雲陽按住,表情依舊不忿:“你真是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過去……九州的風評就是從你開始壞掉的!”
陸離畢竟曾經是九州的成員,還是頗有聲名的那一掛,引起注意是意料之中的事。
齊斯不待陸離回答,看向薑君玨笑道:“最終副本似乎沒有說過死人不得入場,如果的確有我不知道的規定,不妨現在說個明白。”
姑娘的眉頭皺得更緊:“你們未命名公會這是明確要和昔拉做一丘之貉了?《無望海》副本的事,不會就是你們自導自演吧?”
火從陸離身上燒到了未命名公會,林辰知道自己作為會長,必須要表明態度了。
當下,他看了眼發難的女玩家,似笑非笑道:“我一向覺得對未知全貌的事的評價能很好地反映一個人的態度,為什麽就不能是——我們響應團結合作的號召,和曾經的敵對勢力冰釋前嫌呢?”
他將視線移向端坐在木沙發上的傅決,意思表示再明顯不過:落日之墟的和談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沒道理剛進副本就翻臉。
在場的人中有一部分知道較多隱秘,也有一部分雖然對背後糾葛了解不深,但能感覺到裏頭有說法,大廳的氣氛瞬間變得凝滯。
都是第一天來到香格裏拉,以旅客的身份稀裏糊塗在此落腳,誰也不確定對方有多少底牌,還剩下多少能力。
林辰和齊斯有恃無恐的態度,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一時間沒人打算進一步試探。
“林會長,司契副會長,好久不見哈哈,早上吃過了沒?”
說夢率先開口,打起了圓場:“我們大概比你們早來十分鍾,昨晚剛睡下,今天就莫名其妙在車上醒來了,被一路拉來這兒,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呢。
“不知道你們是不是也是這樣?在下看人到的也差不多了,不如匯總一下線索?”
林辰淡淡道:“我們的情況和你們差不多,使者在路上告訴過我們,死者在墓園中埋葬七天就能獲得永生。”
說夢點頭:“我們也聽說了。世界各地的死者都會來到這裏,將自己埋葬進雪山。天亮的時候朝雪山看,能看到連成一片的小黑點,就是埋在下麵的屍體。”
林辰頷首,不再多說。雖然很好奇主線任務是什麽,但他是萬不會幹出當眾提問,暴露己方信息量的蠢事的。
想不到說夢自覺地說了下去:“對了,你們知道主線任務的內容嗎?我們打從來到這兒就沒看到係統界麵的影子,你們呢?”
“我們也一樣。”齊斯說,“先在這裏住一晚、搜查一下二樓的房間吧,等天黑了,或許會有新的發現。”
“有道理。”薑君玨從旁插話,“本人估摸著外來的旅客都要住到這家客棧,等晚上仔細找找,說不定能找到前一任旅客的遺物和鬼魂呢。”
好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窗外原本還亮堂堂的天空悄然暗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地處高原,齊斯總覺得這裏的天黑得格外早,白天格外地短。
一個穿藏族服飾的老人端著一盆米飯從櫃台後走出,放在大廳中央的矮桌上。玩家們各自拿了木碗,盛上飯後便找了個角落吃了起來。
氣壓低的地方沸點也低,盆裏的米飯煮得半生不熟的,齊斯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之前那個話多的女玩家不滿地叫道:“這飯是生的,讓人怎麽吃?”
她聲音不輕,送飯的老人停住腳步,扭過頭怪異地看了她兩眼。一個男玩家連忙找補:“也不是太生,將就著能吃。你就是沒餓過……”
老人轉回頭去,一瘸一拐地回到櫃台後。女玩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小聲地嘀咕:“反正這飯不能吃,夾生飯都是給死人吃的……”
她這麽一說,其他玩家也都沒了胃口。21世紀的物質足夠優渥,坐在這兒的更是沒幾個家境差的,犯不著吃這麽一頓既不好吃又不吉利的飯。
又過了一刻鍾,老人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將十一把房門鑰匙往桌上一放,抱著滿滿的一盆米飯走了。
一共二十二個玩家,十一個房間,剛好兩人一間房。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月亮升了上來,布滿血絲的月麵灑下猩紅的光束;從山上刮下來的冷風吹動著窗戶和門頁,風鈴上麵掛下來的骨牌“啪啪”亂響。
“我們先上樓歇息了,我和會長一間,徐瑤和陸離一間。”齊斯隨手抓了把鑰匙,編號為“6”,既不靠走廊底,也不靠樓梯口。
徐瑤對著剩下的鑰匙挑揀了一會兒,拎出一把編號為“9”的。
從大廳到樓梯口有一段路要走,兩側的牆壁是鏤空的,構成一條漏風漏光的連廊。
連廊兩側掛滿了白色的骨牌,上麵刻著奇形怪狀的經文,被風吹得不停拍打牆麵。
細碎的響動中,齊斯又聽到了輕巧的腳步聲,明顯和白天時聽到的腳步聲屬於同一個人,不是神經過敏的錯覺,也不是無端的妄想。
他側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那名裹著麻布的信徒不知何時來到了客棧外,向著連廊的方向不停叩拜,口中念念有詞。
信徒的頭正對著齊斯,從這個角度,齊斯剛好能借著猩紅的月光看清他的臉——空蕩蕩的嘴巴、腐爛生蛆的眼眶、隻剩下一個洞的鼻子……
他儼然是一具屍體,還是腐敗多時、快要化作骷髏的那種。
“齊哥,我好像明白了……”林辰同樣看到了信徒的臉,嗓音發幹發澀,“香格裏拉沒有死亡,所以信徒哪怕死了,也會以行屍走肉的狀態活著……那我們的道具還殺得死他們嗎?”
“你可以試試看。或許他們也會死,隻是死亡後可以通過去雪山裏埋七天,讀條複活。”齊斯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
原本應該是大廳的位置被連廊取代,一眼望不到邊際,好像這條連廊本就沒有起點,也無所謂盡頭。
耳邊縈繞的經文聲驟然響徹,合在一起竟能聽出一首歌謠,像是無數人從四麵八方齊聲唱和:
“是什麽嘎巴拉
“一顆死人頭骷髏
“瓦斯達顏是大腸
“骨吹號是人腿骨
“大張皮乃人皮囊
“吹著號敲著嘎巴拉高唱:
“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
“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
“你看羅達品血乎刺啦
“所謂壇城花花綠綠的
“所謂舞蹈珠是骨頭珠
“所謂使者身子光又亮
“戴著神臉的麵具跳啊唱:
“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
“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
歌聲越來越洪亮,神聖莊嚴的曲調中帶著一絲可感的詭異,並迅速發展為一種茂盛的陰森感,像是身處種子落地便能發芽的原始森林,遠古的薩滿高舉權杖載歌載舞,植物和蟲豸在骨頭縫間茁壯生長。
原本在連廊外的信徒眨眼間出現在連廊中,他的身形在齊斯前方的不遠處閃滅,依舊維持著一步一叩的頻率,依舊麵朝著齊斯,一點點逼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