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神聖之城(二十)處決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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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上空,金色花朵下肉瘤狀的果實便是新神的軀殼,空有神的肉身而沒有神的靈魂,將是接納祖神靈體的最佳容器。
冥冥之中的吸引即將建立,新的幹擾因素卻在前一秒出現,【禁忌學者】身份牌無疑與之更加貼合,維德的靈魂幾乎被撕裂成兩半,其中一半被強大的吸引力扯向肉瘤。
“謔,有意思,我這是要躺著成神了?”維德臉上劫後餘生的後怕和被脅迫的不忿盡數收斂,轉變成一種瘋狂的興味,不知是本性使然,還是受到了其他力量的汙染。
他手腳並用地向肉瘤衝去,【禁忌學者】卻在過程中發生新的變化,卡麵上猙獰如傷疤的黑色人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與時空權柄的聯係迅速變得稀薄,轉瞬跳轉至祖神所屬的途徑。
靈與肉融合的吸引力陡然崩斷,維德仿佛失去了視野,在原地茫然地打轉。肉瘤和祖神虛影間再度連結上潔白的細線,但短暫的拖延已經足夠。齊斯手握神鏨刺入肉瘤,連帶著手臂一同插入肉瘤深處。
淒慘的尖嘯響徹穹頂,金色的血液噴薄而出。新生神軀的生命力瞬息間被舊有的神明抽取,祖神迅速收回捕獲肉瘤的細絲,轉身向維德走去。
維德彎腰喘息著,眼前飛速閃回各種曆史碎片,耳邊紛紛雜雜地翻湧千萬年的絮語。他聽到了人們的禱告和祭祀的樂曲,看到了無數道白發白衣的女子身影。
身形龐大的,手中捧著金色果實的,蹲坐在溪流邊的,用手指輕觸藐小人類的……他的心底生出匍匐的衝動,好像過往所見的所有神明層級的NPC都是鳩占鵲巢的邪神,唯有這位存在才是從天地誕生到現在唯一的真正的神明。
銀白的細絲將空間劃割成碎片,女子向他走來,他一時間分不清真實與幻象,隻聽到一道聲音用宣判的語調對他說:“我將在你的身軀中複蘇。”
輕盈的蛛絲將他層層纏繞,他的意識變得模糊,卻在某一刻被冰涼的刺痛陡然一激,不可抗拒地回歸清明。
傅決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前,將一枚銀白色的十字架吊墜套在他的頭顱上,十字架的尖端重重紮進皮肉。
係統界麵上悄然浮現一行提示文字:【您的身份已變更為“神之子”】
先前傅決操控湯姆遜接下神之子的席位,便是將神之子這一身份納入他的掌控。
此刻湯姆遜在身上的傀儡絲被抽離後正式成為死者,神之子身份析出,神聖之城將不得不另尋神之子人選。
主持神之子任命的拉奇神甫已然死亡,隻需要將象征神之子的十字架套上任意一個人的脖頸,便可以讓任何人成為神之子。
維德的左眼呈現原本的碧藍色,倒映傅決冷漠的神情;另一隻眼睛則遊動一線詭異的銀白,恰似死者的眼白。
他喘著粗氣,思維在極端與平和之間掙紮,半邊身軀迅速長出蛛絲般的毛發,襲向傅決的麵門。
傅決巋然不動,泛黃的羊皮紙卷適時從懷中飛出,在兩人之間鋪展成神殿大門的高度和寬度,阻擋所有反撲。
【神之子被釘死於十字架】的記錄從紙麵升騰,扭曲的筆畫如同枯藤般纏繞住維德的另外半邊身軀。
維德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傅決想做什麽,抬手去扯脖頸上的十字架,卻被屬於另一位存在的絲線束縛手腳。
白色的細絲如退潮般抽離他的身軀,調轉方向,湧向不遠處通過血色藤蔓與日晷相連的齊斯。
耳後傳來蛇蟲爬行的窸窸窣窣聲,齊斯不曾回頭,袖中的藤蔓越收越緊,燦金的日晷在最後一秒碎成萬千薄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赤色,化作一陣血雨消散在空中。
時空權柄內化為身體的一部分,刹那的時停間,齊斯替換了神聖之城的一段曆史。
千百年前從東區歸來的年輕神甫向神祈禱:“偉大的神聖之主啊,您能否赦免那些貧苦的人,減少他們需要繳納的供奉?”
神冷漠地對他說:“赦免一人,就需要赦免眾人,否則將有怨懟和混亂;赦免眾人,便不會再有人信我,反而會向我索取更多。”
神甫說:“主啊,我們所有人都信仰您,若您願意給予恩惠,我們會像愛父母一樣愛您!”
神說:“你們不信我,隻是懼怕我。你們的愛,不是犧牲,而是索取;我不需要愛,那並不穩固且沒有價值,甚至不如仇恨持久和有趣。”
神甫問:“難道窮苦的人就注定要失去庇護,死於黑暗嗎?主啊,他們多麽可憐!”
神垂眸,無喜無悲:“神不愛世人。”
新的世界線中,神甫對神失望,信徒們不曾得到神的拯救,過早地死於饑餓。儀式失去了發動的基礎,悖論由此出現。
本該平穩的空間劇烈震蕩起來,不同世界線的人影交錯重疊,又在目擊彼此後發出驚恐的尖叫。
人類的嘶鳴和高維生物的囈語相互交織,潔白的身影被撕裂成碎片,重新聚合後向傅決的方向俯衝。
傅決收起半空中的羊皮紙卷,反手扔向齊斯。發動一半的【神之子被釘死於十字架】記錄中途停止作用,維德踉蹌著後退幾步,卻沒能放鬆太久。
齊斯在接住羊皮紙卷的刹那甩出咒詛靈擺,纏住維德的脖子將他拖到身前,手指緊緊鉗製住他的咽喉。
十字架前的平地隻剩下傅決和祖神的虛影,兩名傀儡和新被傀儡絲寄生的西格蒙德退到一邊,原地待命。
銀灰色的蛛絲從傅決指尖析出,與空間中飄散的白色細絲糾纏,兩道身影開始融合。
在重疊的那一刻,齊斯對維德說:“現在,以‘神之子’的身份宣布傅決為異教徒。”
……
六個小時前,在傅決說出【神之子被釘死於十字架】這條記錄的效果後,齊斯就知道了他的打算。
《神聖之城》副本中,可以作為祖神軀殼的一共有四個存在,一個是新生的肉瘤,剩下三個則是三位身份牌的持有者。
祖神的首選必定是完全無風險的肉瘤,但肉瘤本身因為和時空權柄有聯係,可能會被【禁忌學者】身份牌吸引,這就為齊斯耽擱祖神的行為,趁機處理掉肉瘤提供了方便。
祖神及時做出反應,利用過去在【禁忌學者】牌中留下的後手汙染了整張身份牌,維德由此跳轉到生息之主途徑,同時因為自身沒有多少底牌,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祖神的第二個選擇。
但因為傅決提前使他成為【神之子】,並以可以隨時置神之子於死地的記錄相威脅,祖神便隻能退而求其次,將齊斯或傅決作為附身的對象。
而無論祂選擇誰,另外一人都可以通過脅迫維德指出對方的異教徒身份,達成間接處刑祖神的結果。
“我不希望最後被釘上十字架的是你。”當時,傅決平靜地對齊斯說,“計劃有失敗的概率,神聖之城的規則未必淩駕於祖神之上,如果你作為神明的身軀被祂占據,隻會讓最終副本的局勢更加不利。”
無論是作為神明還是作為人類,齊斯都無法理解傅決這樣的存在。
缺少人類本能中應有的欲望,懷著自以為是的救世理想,傲慢地安排好一切。沒有性格,沒有喜惡,隻要對局勢有利,哪怕是曾經的仇讎也可以麵色坦然地放下芥蒂,攜手合作。
就像是……將自己活成了一位神,更準確地說,是諸神饗宴前的祖神。
那種相似的特質,恰是齊斯的惡意所向。但他同樣樂於通過暫時的合作給祖神找些不痛快。
於是,他笑了起來:“很大的犧牲,就連我都不由得對你產生一絲敬佩了呢。”
……
此時此刻,維德皺緊眉頭:“不對,傅決真是異教徒嗎?他如果不是,我選錯了豈不是要和他一起去死了?”
齊斯說:“傅決的確是異教徒。”
維德神情狐疑:“我怎麽知道你沒有在騙我?”
齊斯舉起手中的記錄紙頁,露出溫和的微笑:“十秒後,如果你沒有做出令我滿意的決策,我會讓你立刻去死。”
維德:“……”
傅決抿了唇一言不發,向後仰靠在十字架上,潔白的羽毛和魚鱗從他的腳踝和手腕開始向身體的其餘部位蔓延,如同夏天的灌木般在血肉的土壤上瘋長。
天地間的絲線匯聚至一處,刺破皮膚,鑽入血管,流出的鮮血被吸食殆盡,不曾染紅羽毛和魚鱗。
這是一副詭譎又怪異的畫麵,維德隻是一瞥就覺得皮膚上生出幻痛,移開視線後看向齊斯的目光帶上震悚:“你們想通過這種方法殺死神明?真是瘋狂的決定,你們是怎麽敢的……”
傅決依舊麵無表情,從神態和瞳色無法判斷祖神與他融合的進程,好像他與生俱來就該是這個模樣。
他微微側頭,目光落在維德身上,銀灰色的眼中倒映蛛網的圖案,眼角遊動細密的魚紋。
維德心知任由事情這麽發展下去,祖神完全複蘇,他照樣難逃一死,不如舍命陪兩人賭一把……
當下,他高舉脖頸上的十字架吊墜,一字一頓道:“我認為傅決是異教徒。”
語言是最原始的咒語,落下的話音觸動儀式的開關,遊戲至此進入審判流程。
高大的黑色十字架上滲出幹涸的血跡,泛起髒汙的褐色。信徒們都死去了,無人在此聚集,無人高喊口號,處決在靜默中發生。
更多的羽毛出現在傅決身上,如同繩索般向下拖拽,像是要壓著他沉入地麵。傅決的唇角流溢鮮血,卻是緩慢而不容置疑地抬起雙臂,貼在身後的木架之上。
一枚尖銳的長釘憑空出現,垂直從手腕處釘入,紮穿手骨後嵌入硬木。殷紅的血液自傷口處滴落,在地麵上匯成淺淺一攤,幾片破碎的羽毛在血泊上緩緩飄動,逐漸沉沒。
祖神的寄生出現了破綻,維德心神不由為之激蕩,口中輕念“處決”二字。
靈感捕捉到玻璃碎裂的聲響,刺耳的嗥鳴在靈魂層麵炸響。三名傀儡的眼眶中流出鮮血,卻不曾做出反應,傅決已然暫時失去操控他們的餘裕。
齊斯走向十字架,將更多的長釘刺入傅決的身軀,大股的鮮血湧流而出,來不及被稀釋的那些為他身上的白羽染上薄紅。
剛複蘇的靈理論上無法抵抗這種程度的傷害,羽毛和魚鱗開始消退,如同天河般倒流回天空,發出呼啦啦的天使振翅的風聲。
傅決從始至終都沒有做出多餘的神情,好像身上的傷痛與他無關。直到此時,他忽然抬眼望向天空,眼中現出一絲凝重。
“失敗了。”他說。
祖神離開了他的軀體,沒有受到決定性的傷害,所有前期的計劃和布局一朝落空。
好在時空權柄已經到手,最初的目的達到了,對付祖神隻是附加的一環,哪怕失敗也不算血本無歸。
齊斯的手中現出海神權杖的虛影,靈與肉借由種在遊戲空間中的錨點鎖定傳送的目的地,即將離開此方時空。
但……來不及了。
半空中的羽毛如同潰瘍般迅速擴散,又紛紛揚揚地漫天灑落,下起一場千年難見的鵝毛大雪,四麵八方的、或抽象或具體的路途皆被封鎖。
白衣白發的身影在雪中凝實,不帶感情的銀白色眼眸掃視天地間的每一個生靈,目光如有實體地籠罩所有存在。
被無形之物包裹的無力感作用在每一個人身上,齊斯首當其衝,瞳孔一度度擴散,好像隨時都將沉入永眠不醒的睡夢。
算計祖神的代價向來沉重,更何況複生後的祖神學會了惡意和憎恨……
齊斯的體表滲出鮮血,在黑袍下湧成鮮紅的瀑布,密密麻麻的疼痛如蛛網般將他覆蓋,好像轉瞬間他將分崩離析、碎為齏粉。
女人一步步向他走來,腳下綻開羽毛構建的花朵,散落奇形怪狀的動物屍體,生命與死亡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同處一室,並且隨時可以被施予此方世界的任意生靈。
齊斯死死地注視著女人,卻是笑了出來:“或,好久不見,看來你在死亡的這段時間裏並非無知無覺。”
所有聲音和氣味都被清除了,包括神殿和十字架的布景與處決的畫麵,蛛絲將聲與光與色攔截在外,世界由此回歸最簡單的本質,讓人生出一種將在永恒的虛無中迷失的不安。
純白色的空間中,絕對的靜謐裏,女人莊重地宣告:“我將複生。”
“然後呢?”本能的恐懼在跳躍,感官被剝奪,視野被血色模糊,齊斯反而笑容粲然,“我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你還有別的消息要告訴我嗎?”
女人不語,隻是伸出手指輕觸齊斯的額頭,指尖牽動的銀絲刺入他的傷口。
兩秒的沉默後,祂用一種困惑的語氣問:“你的神軀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你的血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