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雪山(十七)祭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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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離和徐瑤也從帳篷中走了出來,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齊斯腳下兩道截然不同的影子。

    徐瑤觀察了一會兒,嘖嘖稱奇:“齊斯,你這是惹上影鬼了嗎?但我也沒感覺到這裏有其他鬼怪的氣息啊。”

    “影鬼?”齊斯眉毛微挑。

    陸離解釋道:“影鬼是一種隻存在於古代誌怪中的鬼怪,會假扮成人類的影子,漸漸吞噬真正的影子,並逐漸取代影子的主人。”

    他掉完書袋,又否定了這一論斷:“在我看來,你的異樣未必是鬼怪造成的,可能和身份牌有關。我記得,你有兩張以上的身份牌。”

    “這樣麽?可能吧。”齊斯笑了笑,移開視線不再看地麵,“我忽然有點想返回客棧,看看傅決他們的情況了。”

    陸離笑道:“回去也看不到了,他們這個時候應該已經上山了。”

    林辰聽著兩人雲遮霧繞的對話,忽然想起自己也有兩張身份牌,卻什麽異狀都沒遇到,下意識想要提問。

    但他很快意識到,陸離嚴格說來不是自己人,相反和傅決走得比較近,他有兩張身份牌的消息還是不要傳出去為好。

    “你們昨晚有做什麽夢嗎?”齊斯冷不丁地問。

    林辰忘了影子的事,轉而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然後發現……自己昨晚好像什麽都沒有夢到。

    明明他一向是個想象力豐富的人,從小到大總會做各種瑰麗奇幻的夢,從被怪物追殺到探索童話王國,講出來連父母都會為之發笑。

    但昨天晚上躺在帳篷裏,陌生環境本該是最容易做噩夢的,他竟然睡得前所未有地安穩,眼一睜一閉就天亮了,對做了什麽夢、是否做夢全無印象。

    “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陸離看向齊斯,笑容發苦,“昨晚我夢見了過去這些年所有因我而死的人,他們的狀態很奇怪,介於人類和鬼怪之間,執著於找我複仇。”

    “我也夢見了。”徐瑤做了個舉手的動作,“在雙喜鎮的時候,他們分明怕我怕得要死,但在夢裏,他們都不怕我了。”

    齊斯略過徐瑤,問陸離:“昨晚你夢見了誰?”

    陸離領會了他的意思,淡淡道:“我夢見了《無望海》副本中的所有死者,許若紫、白彥端、漢斯、葉林生他們。我沒想到他們全在這裏了。”

    齊斯了然頷首:“我剛好沒有夢到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看來他們對應的罪惡被歸攏到了你身上,接下來這段時間,他們都會是分屬於你的鬼怪。”

    “這也是我的判斷。”陸離道,“我現在理清一條邏輯線了。每個人都有罪,我們犯下的罪惡會在雪山上化作針對我們的危險,之所以要求玩家在登山前完成贖罪,便是為了規避鬼怪的追殺。

    “當然,由於我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保命道具,隻要不害怕遭到鬼怪的追殺,自然可以在完成贖罪前強行登山。”

    他停頓片刻,皺起眉來:“隻是我不理解,根據以往獲得的信息,罪惡是支撐詭異遊戲和世界運轉的一種資源。遊戲鼓勵玩家生產罪惡,為什麽要在雪山上對玩家過往的行為作出懲戒?”

    “並非懲戒。”齊斯有了思路,微微搖頭,“我倒是覺得,這更像是一種恐嚇。有某個更高的存在希望我們能夠知難而退,因為恐懼被罪惡吞噬,所以不再主動製造罪惡,更有甚者,直接退出雪山這個競技場地。這樣一來,祂將更容易取得勝利。”

    陸離沉吟片刻,道:“你說的這種情況也有可能。隻是目前線索還太少了,任何推斷都不過是猜測,還是再等一天,看看今晚的夢境是否會發生變化吧。”

    林辰聽著兩人的討論,在心裏默默給齊斯傳音:“齊哥,我昨晚好像什麽夢都沒有做。”

    齊斯記下這條線索,不置可否。

    林辰同樣擁有兩張身份牌,卻沒有出現兩道影子,也不曾夢到鬼怪。齊斯不認為這是因為他從小到大沒害過一個人。

    “每個人都有罪”是詭異遊戲存在的基本規則,玩家在通過《度人經》完成贖罪前,身上都或多或少承載罪惡,則是這個副本的核心機製。

    有時未必需要懷著主觀惡意直接害人,可能僅僅是在一個生存概率固定的副本中作為幸存者活到最後,都會披上沒能拯救所有人的罪孽。

    自證無罪是困難的,指認一個人有罪卻有千萬種理由。所以,林辰沒有做夢大概率是因為觸發了副本的另一個機製——變成孩子。

    人們往往認為,孩童是天真純潔的,是和罪惡天然隔絕的,哪怕他們確實做出了一些違背公序良俗的事,也不會被認為有罪,隻會被當做無知。

    就這個副本來看,這似乎會是一個可以利用的點。

    “旅客們,風雪小下去了,我們繼續上山吧。”白瑪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把小紅旗,舉在手中向玩家們揮舞。

    白天了,沒有再在原地逗留的理由,是該啟程了。帳篷被收起,放在山羊的脊背上,登山杖和登山繩則被取了出來。

    前方要行過一大片冰川,稍有不慎便會失足落入冰坑。玩家們將登山繩纏在各自的腰上,連成一串互相固定,踏著白瑪留下的腳印緩步前行。

    側臥女人形狀的山峰近了,高聳如城牆地擋在路的盡頭。此處似乎是山的背麵,投下的陰影像怪物一樣遮在頭頂,分明是白天,卻顯露出傍晚的陰晦。

    白瑪好像真的導遊那樣,一邊揮著紅旗,一邊向玩家們介紹:“母神沉睡後,身軀化作巨大的雪山,乳汁化作雪水流入百川河流,養育世間萬物,我們都是祂的孩子。

    “為了感謝母神的恩賜,我們為祂舉行了盛大的祭祀,獻上珍貴的祭品。你們看,祭祀祂的廟宇就在前方,喇嘛們也會在那裏等候旅客呢。”

    玩家們跟著白瑪繞過冰川,果然如她所言,白茫茫的雪地上現出一座五彩斑斕的廟宇,木製的屋頂掛著鮮豔的經幡,屋簷下各色的風鈴被風吹得亂撞,發出悅耳的聲音。

    昨晚在冰天雪地中休憩了一夜,對大自然和惡劣天氣的忌憚刻入每個人心底,那是一種遠離人世、探索絕地的孤獨感,好像隨時都會在無知無覺間死去,屍體化作標示險境的一座碑記。

    如今終於見到了人類的建築,哪怕知道仍舊身處副本中,突然出現的廟宇很可能充斥鬼怪、暗藏陷阱,玩家們依舊不可避免地感到親切和放鬆。

    陸離問白瑪:“我們是外來的旅客,也需要參加對母神的祭祀嗎?”

    白瑪微笑著說:“你們可以參加,也可以不參加,當然如果能獻上令母神滿意的祭品,將有可能得到祂的恩賜。”

    “恩賜?”齊斯饒有興趣地問,“具體是什麽恩賜?有人獲得過嗎?”

    “恩賜啊……可能是開啟一扇離開雪山的門,也可能是獲得母神的權柄,獻祭的越多,能獲得的便越多。”

    “那我們需要獻祭什麽樣的祭品呢?”

    “牛羊和人,你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獻給母神。”

    白瑪的笑容一成不變,在說到“人”字時,她注視著齊斯,眼中閃爍異樣的光芒:“因你而死的人,因你產生的罪,都會是母神想要的祭品。”

    齊斯笑了起來:“你竟然知道母神想要什麽。”

    “我自然知道。”白瑪背過身去,伸手推開廟門,“母神等你們很久了。”

    齊斯向後疾退,想象中的危險卻沒有發生。

    門後是一個空蕩蕩的庭院,沒有神像,也沒有香案,隻有一個巨大的冰坑鑲嵌在正中央,一眼望去,深不見底。

    四人走進廟中,一個瘦骨嶙峋的喇嘛披著袈裟,背對來人坐著,問:“你們是來祭祀的嗎?”

    陸離上前一步,笑道:“是的,我們特意前來祭祀母神,就是不知具體步驟是什麽,我們又該怎麽做?”

    “獻上祭品,唱響聖歌,祭祀就完成了。”喇嘛扭過頭來,沒有皮肉的骷髏臉上蠕動著蛆蟲。他咧開嘴,森森冷笑:“而且,你們不是已經獻上祭品了嗎?”

    空中響起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伴隨著濃鬱的血腥味和腐爛的腥臭,眼前的場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變化。

    原本空蕩蕩的冰坑中忽然鋪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骷髏,無一不頭身朝上,四肢詭異地扭曲著,在冰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淺的指痕。

    他們奮力向上攀爬,冰壁卻太過光滑,他們才爬上幾厘米便又摔了下去,被新的屍骨壓在下方。

    這些骷髏的肉身完全腐朽,頭臉卻是完好的,齊斯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臉:劉阿九、鄒豔、楊運東……

    骷髏們仰麵看著齊斯,嘴巴一張一合,重複相同的字句:“你殺了我們……是你殺了我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屍體漫過冰坑的中位線,才不再繼續增加。

    喇嘛攤開雙手,微笑著說:“當屍骨填滿祭祀坑,屬於你們的祭祀就完成了,母神會祝福你們的。”

    林辰從廟門打開後就呆立在原地,定定地凝望眼前這一幕地獄般的圖景,數不清的屍體一具接一具地躺進冰坑,眼神怨毒而不甘,顯而易見死於非命。

    最可怕的是,齊斯、陸離和徐瑤三人對眼前這可怕的情景視若無睹,仿佛已經習慣了死亡,習慣了殘忍的謀殺。

    喇嘛的話語、屍體的哀嚎、同伴坦然的態度……所有線索指向一個他不願意相信的可能。

    “齊哥,這些屍體……”林辰遲疑地問,靈魂葉片微微顫抖。

    然後他就見青年側目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沒錯,他們是我殺死的。”

    ……

    另一邊,周可回到帳篷時,林決和董希文已經在營地坐了有一些時候了。

    天色依舊是一片漆黑,紮西忽然喚起了犛牛,比劃著對玩家們說:“人來齊了,可以繼續出發了。”

    董希文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天還黑著呢,路都看不清,我們要是一腳踩空,不就提前領便當了嗎?”

    紮西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牽著犛牛,向雪山深處行去,意思很明確:要麽跟上他,要麽留在原地等死。

    阿列克謝不滿地嚷嚷:“喂!你這是什麽態度?我們才是雇主好不好?”

    楚依凝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啦好啦,這應該是這個副本的規定,npc也沒辦法違抗,出門在外還是少起爭執為好。”

    眾人整理好行裝,敢怒不敢言地跟上領路的紮西。犛牛群沉默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玩家們同樣屏息斂聲地迎著風雪前行,生怕驚擾此地古老的神明。

    張藝妤墜在隊伍最後,緊跟著疑似她父親的張洪斌,看著前方長長一列被風雪模糊的隊伍,莫名生出幾分難解的哀傷。

    從結果看,張洪斌永遠留在了這個副本中,曆史無法改變,否則會引發悖論。那麽她呢?她會活下去嗎?

    詭異遊戲當真殘忍,已經奪走了她的父親的生命,竟然又選中了她,將同樣的不幸蒙在兩代人身上……

    “小姑娘,你的臉色好難看,你沒事吧?”張洪斌關切地問。

    “沒……沒事。”張藝妤收斂思緒,道,“我就是在想,我們到底能不能通關這個副本,活著離開。”

    “既然已經進副本了,這種事考慮了也沒用,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張洪斌風趣地說著,遙遙指了指隊伍前頭的林決,“而且你不用怕,我們林會長通關過上千個副本了,還從來沒失敗過。”

    這是句廢話。張藝妤咋舌:“就是因為他沒失敗過,所以才活著來到了這個副本啊。我們所有人不都是一樣的嗎?要是以前哪次副本失敗了,沒能通關,就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了。”

    “還是不一樣的。”張洪斌神秘兮兮地說,“有人給會長算過命,說他是最有可能通關最終副本的人。”

    那個人是騙子吧?張藝妤腹誹著,終究沒有告訴張洪斌,在2035年,林決的遺像就在詭調局的大會堂供著。

    張洪斌好似看破了她的想法,補充:“小姑娘,你別不相信,我悄悄告訴你,給會長算命的那人是【末日預言家】身份牌的持有者,從來不會算錯。”

    “哈哈,是嗎?”張藝妤捂住臉幹笑。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末日預言家】這張牌在蕭風潮手中,從結果看,這貨自身難保啊……

    他們這隊人buff集得好像有點多,怕不是要涼涼……

    “不對勁。”前方的隊伍忽然停了下來,林決微斂眉宇,回過頭環視所有人,“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夜晚格外的長,都這麽久了還沒有天亮。

    “而且,我們明明正向著山峰走,山峰卻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眾人抬頭望向遠處。的確如他所言,原本壓在玩家們頭頂的山峰此刻坐落在視野盡頭,視覺上低矮得剛剛沒過犛牛的頭顱。

    隊伍的前方和背後延展開大片的雪原,不像身處山中,倒像是處於一個由冰雪打造的異度空間,與人世隔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