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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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君寶望著丘處機腰間晃動的全真玉佩,忽覺胸中塊壘盡消。老道士雖執道家牛耳,卻肯將鎮派心法傳給他這少林逃徒,這份胸襟恰似終南山上的雪——看似冷硬,實則潤萬物而無聲。他指尖摩挲著懷中《先天功》殘頁,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山下小鎮,見流民扶老攜幼躲官兵時,那繈褓中嬰兒的啼哭。
“天下如沸鼎,道家講清靜無為,佛家說慈悲普渡,”他望著崖下蜿蜒如帶的漢水,木劍在掌心轉出個太極圓,“可百姓連粥都喝不上時,清靜慈悲又該落在何處?”丘處機似看透他心思,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幅皺巴巴的輿圖,攤開在石上:“小友可知,漢水上遊有個叫朱重八的少年?老道士觀他麵相,眉間有龍虎氣……”
張君寶目光驟然凝在輿圖上的“濠州”二字,見丘處機指尖正點在鳳陽府位置,那裏墨跡較新,顯然被反複標記過。他忽然想起藏經閣裏偷讀過的《黃石公三略》,心中一動:“道長是說……”丘處機卻擺手輕笑:“老道士隻管修道,天下事還需少年人去勘破。不過若尋明主,記住八字——‘以民為天,以仁為刃’。”
風起時,張君寶將輿圖小心折好納入懷中,木劍往石上一靠,竟在陰陽魚圖案旁刻下“太和”二字。丘處機撫須點頭,見這少年眼底既有道家清光,又含佛家悲憫,更藏著未染世俗的鋒芒,忽然想起王重陽臨終前說的“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忍不住又歎:“武當……好個武當!他日若需觀中香火錢,隻管差人來終南山搬!”
兩人相視而笑,山風卷著輿圖邊角輕揚,露出背麵丘處機早年間畫的太極劍勢——此刻與張君寶新刻的“武當”二字疊在一起,竟像是天意勾勒的山門輪廓。遠處傳來晨鍾,不知是哪個山寺的聲響,卻與道觀的木魚聲遙相和鳴,在初升的朝陽裏融成一片清明。
鳳陽城裏,少年朱元璋赤足跪在青石板上,破麻布孝服沾著泥點。麵前木牌歪歪斜斜寫著“賣身葬父”,拳頭攥著半塊硬餅——那是昨日好心人給的,他卻掰碎了喂給同巷餓得直哭的幼童。
日頭過午,他膝下石板被曬得發燙,喉間渴得冒煙,仍挺直腰背不叫一聲。忽有老道掠過,抬眼見個灰袍老道俯身打量他,腰間玉佩刻著雲紋。老道指尖拂過他掌心繭子,又翻開他眼皮看了看,忽然解下腰間錢袋擱在他膝頭:“小子,這錢換你三句話。”
朱元璋攥緊錢袋搖頭:“謝仙長,隻求換副薄棺埋父兄。”老道卻笑道:“你可知‘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少年渾身一震,這三句話像重錘敲在心上,眼前忽然閃過前日夢見的黃龍盤柱。老道又塞給他塊刻著太極的木牌:“若尋落腳處,去太和山找個姓丘的老道……”
話音未落,城西忽然傳來馬蹄聲,官兵驅趕著難民橫衝直撞。朱元璋忙撲過去護住身後抱著病母的婦人,肩頭被馬鞭抽得火辣辣疼。待抬頭再尋老道,唯有錢袋裏滾出張紙條,上寫“天道在民”四字,在揚起的塵土裏微微顫動。
他攥緊紙條站起,望著天邊翻湧的黑雲,忽然覺得腰間錢袋重如千鈞——那不是買身錢,分明是老天塞給他的半卷開國策。巷口老槐樹沙沙作響,似有千萬人齊呼“定鼎”,驚得他攥破紙條,指縫間漏出的紙屑,竟如金鱗般在暮色裏閃閃發亮。
太和山金頂雲霧繚繞,丘處機鶴發童顏端坐雲榻,一百二十支壽燭將道袍染得通紅。朱元璋著青衫混在香客中,腰間玉帶壓著當年老道所贈木牌,掌心仍記得那塊“天道在民”的碎紙觸感。忽聞鍾磬聲裏有人朗聲道:“壽桃賀南極,太極鎮八方!”抬眼望去,獻壽者正是戴鬥笠的張君寶,竹籃裏十六枚壽桃擺成陰陽魚形,桃尖竟沾著武當新雪。
朱元璋指尖微動,見張君寶袖中露出半卷《先天功》,與自己藏在龍案下的《武穆遺書》竟有幾分氣韻相通。丘處機撫掌笑納壽桃,忽然朗聲道:“昔年神農架尋野人不得,今夕倒見兩位真龍在此!”話音未落,張君寶鬥笠輕抬,目光與朱元璋相撞——一個眼中有太極流轉,一個眼底藏兵戈鐵血,卻同時在對方瞳孔裏看見太和山巔的雲開月明。
壽宴至夜,朱元璋與張君寶立於殿角,見燭影裏朱元璋腰間玉佩與丘處機道簪上的太極紋交相輝映,忽覺天道循環在此刻有了形——道者種因,王者結果,而他終將在武當山上,為這因果立一座承前啟後的山門。
三更鍾響,張君寶踏月而去,衣擺拂過朱元璋留在丹爐旁的《皇明祖訓》草稿,紙上“奉天承運”四字竟與他新創的太極劍勢暗合。丘處機望著兩人背影,從壽桃中取出張君寶暗藏的武當山道圖,圖中紫金城輪廓與朱元璋所畫的應天宮殿竟如出一轍。老道士忽然長笑,笑聲驚散滿天星鬥,恰似百年前在神農架錯過的那聲野猿長啼,終於在今夕得了回音。
金殿燭影搖紅,丘處機以拂塵指點輿圖上的黃河故道:“元廷開河變鈔,河工腰間的鋤頭早比馬鞭鋒利了。”朱元璋捏著張君寶新繪的《流民分布圖》,指節壓得紙張沙沙響——圖中紅圈密布處,正是他當年乞討過的宿州、濠州。張君寶往火盆裏添了塊鬆炭,火星濺在“大都”二字上,竟似燎原前的流螢:“貧道近日觀星,紫微垣動搖,帝座星黯淡無光。”
丘處機忽然從袖中抖出三枚銅錢,以先天卦象排開:“乾卦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在田。”他望著朱元璋眼底的銳意,又轉向張君寶眉間的雲氣,“朱公子可記得鳳陽街頭老道說的‘高築牆’?此時正該廣結善緣,聚攬民心。”朱元璋擊掌稱善,忽從懷中掏出片帶血的甲胄碎片——那是他在定遠戰場拾的,“元將孛羅帖木兒雖勇,卻不知軍心早散,昨日有千戶率部來降,竟說‘跟著朱公子,至少能吃口飽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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