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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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突然傳來騷動,卻是太子朱標冒雪闖入,青色儒袍上沾著草屑。這少年麵色蒼白,卻撲通跪在朱元璋麵前:“兒臣附議張先生!昨日兒臣見降卒中有人帶著《孝經》,他們也是被苛稅逼反的百姓啊!”
朱元璋拍案而起,令牌砸在地圖上的“大都”二字:“你懂什麽!王保保的鐵騎隨時會反撲,留著降卒就是養虎為患!”話音未落,朱標忽然從懷中掏出本殘破的《道德經》,內頁夾著片枯黃的銀杏葉——正是當年張君寶在平江府所贈。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少年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張先生教兒臣讀《清靜經》,說‘心若清靜,天下自安’。父親難道忘了,我們起義是為了讓百姓活下來,不是為了成為和元廷一樣的屠夫!”
朱元璋猛然轉身,盯著帳外漫天飛雪。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皇覺寺外看見元兵將難民頭顱掛在旗杆上的場景,那時他攥著半塊冷餅發誓要讓天下人吃飽飯。此刻張君寶將麥種埋進帳前積雪:“殺降者損陰德,留生者積善緣。施主看這雪下的麥苗,殺了它們,春天就沒了收成。”
最終,三萬降卒被編為“屯田衛”,在德州墾荒戍邊。朱標每日帶著郎中去營中施藥,竟學會了用道家“五禽戲”給傷兵調理氣血。某日朱元璋微服查營,看見兒子正蹲在泥地裏,給一群降卒演示如何用艾草熏灸凍瘡,身後張君寶負手而立,吟誦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這兩句不是說聖人冷漠,”朱標抬頭時,睫毛上沾著草絮,“是說聖人看待百姓如同芻狗,不偏不倚,皆要愛護。”朱元璋望著兒子眼中的光,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馬皇後時,她也是這樣捧著一碗熱粥,眼神裏盛著比火光更暖的東西。
北伐大軍開拔那日,朱標將自己抄錄的《太上感應篇》分發給各營主將。張君寶站在城樓上,望著朱元璋的帥旗在風中舒展如翼,忽然對朱標說:“太子眉間有慈火,日後當知‘治大國如烹小鮮’的真意。”少年卻搖頭:“先生曾說‘柔弱勝剛強’,兒臣隻願這天下,少些刀兵,多些炊煙。”
馬蹄聲漸遠,雪地上的麥苗在寒風中微微顫動。朱元璋摸著袖中朱標塞來的平安符,符上歪歪扭扭寫著“止殺”二字。他抬頭望向大都方向,卻見張君寶在城樓上負手而立,道袍被風吹成一片流雲,宛如天際懸著的一道太極圖。
洪武十年,文華殿內燭影搖紅。朱標將《淮南子》竹簡推至朱元璋案前,玉簡上“治大國若烹小鮮”幾字被朱砂圈得通紅:“父皇,河南蝗災已三月,兒臣想調太倉庫粟米三十萬石賑災,再頒《勸農書》教百姓以蟲養鴨——”
“三十萬石?”朱元璋的朱筆重重劃過奏疏,“你可知徐達北伐時,十萬大軍月耗糧才五萬石?國庫要備著打北元、修運河,豈能養閑人!”他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咳出的血珠濺在龍紋禦案上,宛如綻開的紅梅。
殿外忽有鶴鳴掠過,張君寶的道袍隨月光卷入殿內。他望著朱元璋日益瘦削的臉龐,從袖中取出個青瓷瓶:“這是太和山的紫芝膏,可緩虛火——”
“張先生又來勸我施仁政?”朱元璋盯著瓶身紋路,那是當年朱標病重時,張君寶親手所繪的太極圖,“藍玉案你勸我留他全屍,胡惟庸案你說‘法不責眾’,如今連賑災也要按道家那套‘無為而治’?”
張君寶忽然跪地,白發垂落遮住滄桑麵容:“老衲今日不談治國,隻問陛下本心。還記得皇覺寺敲鍾時,您說‘願天下再無餓殍’嗎?”
殿內死寂如墳。朱元璋想起昨夜夢見的濠州亂葬崗,無數白骨從地下伸出,每隻手都抓著他的龍袍。他猛地起身,腰間玉帶勾翻了案上茶盞:“夠了!朕是天子,天子要做的是讓江山永固!你若再囉嗦——”
“老衲懂了。”張君寶叩首三次,起身時從懷中掏出泛黃的《九陽真訣》,內頁夾著片幹枯的銀杏葉,正是平江府初遇時所贈,“當年老衲誤判天數,隻道陛下是‘持劍安民’之人,卻忘了——”他望向殿外被夜梟驚起的鴿群,“劍可護民,亦可傷民。”
三日後,太和山傳來消息:邋遢道人張君寶於天柱峰下結廬,掛單武當,自稱“三豐”。朱標冒雨趕去時,隻見到草廬壁上用炭筆寫著:
“龍入深海需藏爪,道在人心不在山。”
少年皇子撫著字跡落淚,忽聞山後傳來鍾磬聲,卻見張三豐攜一童子采藥歸來,道袍上沾著晨露與山花,竟比在朝堂時清瘦了許多。
洪武二十五年,朱標病逝前一月,曾托人給張三豐送去幅畫:江上一艘漁船,漁夫卻在船頭曬書,船尾養著一群鴨子。張三豐望著畫中“稻花香裏說豐年”的題字,忽然在畫角補了朵流雲,雲隙間隱現太極雙魚。
朱元璋收到這幅畫時,正握著藍玉案的處決名單。他盯著畫中漁夫的草帽,忽然想起張君寶最後一次見他時,曾說“陛下看這江山,是鐵桶還是魚塘?鐵桶雖牢,卻困死了活水”。他顫抖著將畫貼在《大誥》之上,卻見墨跡未幹的流雲漸漸暈開,竟似當年鄱陽湖上的漫天火光。
永樂年間,有人在武當金殿見過一位百歲老道,能徒手接落雪成球,擲出後化作白鴿飛去。道童說師父常望著南京方向出神,腰間總掛著半塊斷劍——那是當年朱元璋所賜龍泉劍的殘片,劍身上“奉天”二字已被摸得發亮。
而此刻,太和山巔的雲霧中,張三豐望著山下新墾的梯田,忽然對弟子們說:“當年我教那位陛下‘以柔克剛’,卻忘了——”他拂塵輕揮,滿山鬆濤竟化作《大風歌》的旋律,“剛柔本一體,如陰陽相濟。隻是有人執劍太久,便忘了握劍的手,原本該用來扶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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