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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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去年跟別人來過這個法餐廳,當時覺得高檔也夠浪漫, 又因那名字繞口所以多記了幾遍, 印象很深。前天徐誌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說的是法語原名, 楊炯一聽是法餐廳, 又聽那嘰裏咕嚕的一串跟自己記得一樣, 便先入為主地以為是這兒,這會兒到了地方,再看周遭環境, 他才知道自己來錯地了。

    出租車剛剛放下他之後就開走了, 這塊卻是新起了幾幢高樓, 尚未完工, 大老遠的哐當作響。街道上堆了幾處用土, 整個路麵灰撲撲地,路邊停著幾輛車, 也沒車主。沿街的店鋪多半也已經關閉,或者掛上了“轉賣出租”的字樣。

    楊炯心裏懊惱不已, 他本來出門就晚, 這會兒一番折騰肯定已經誤點了。他一邊琢磨著有什麽能補救或通知對方的辦法,一邊拎著蛋糕急心急火燎地往路口走去。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急匆匆地找到了路口, 卻因趕上了下班高峰期而打不上車, 偶爾一兩個空車的司機,一聽他要去市裏,也都忙不迭的閃開。

    楊炯急地團團轉, 最後無法,隻得琢磨著找個地方換張零錢,不行坐公交車回去。

    他知道自己必然要遲到很多了,一邊忙著找尚且開門的店鋪,一邊又去使勁摁那個開機鍵,巴望著能出現什麽奇跡。可是奇跡沒出現,走了沒多久周圍的路燈卻突然亮了——市政亮燈的時候是晚上六點半,楊炯先前不知道確切時間,心裏幹著急,這會兒卻明確知道離著倆人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

    他不由地愣了一下,又茫然地看了眼四周被圍起的建築工地,眼前離得尚遠的居民小區……半晌,苦笑著歎了口氣。他忍不住自嘲地想,之前看狗血電視劇,主角總有未及趕赴的約會,沒能說出口的表白,陰差陽錯的誤會。那時候他總是邊看邊為劇中人著急,覺得這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什麽事,後麵補上不就好了,甚至恨不得鑽到電視劇替人說去,可是這會兒輪到自己身上,經曆了一連串的忐忑激動驚嚇之後,他才明白可能越是要緊的事情,人的情緒化便越嚴重——他剛剛心急火燎,恨不得抓緊每一分鍾的機會去挽救,這會兒知道了自己錯過太久,心裏的焦急情緒反倒是被鋪天蓋地的煩悶懊悔給壓過去了。

    然而更讓人無奈的是,主角總會有比誤會多一次的機會,他卻未必能有,因此對比前者懊惱更甚。楊炯拎著蛋糕,一路往前,又過了個橋,好歹找到了有人煙的地方。他早已經餓的饑腸轆轆,新換的鞋子頭回穿又有些磨腳,遠遠看見一排店鋪,卻又是大半關閉,好歹有處麵館門戶大開正做著生意。。

    麵館裝修老舊,門口支了兩張桌,裏麵沒人,外麵倒有對小情侶頭對頭的吃同一碗麵。

    楊炯進去後也不好意思直接問人家換零錢,便問道:“老板,您這有水嗎?我買一瓶。”

    老板買賣不忙,正搖著蒲扇眯眼,聽到動靜才抬眼瞧了他一眼。楊炯忙衝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冷不防這老板爽朗一笑:“有水,不過麵湯不收錢,你渴了是不?給你盛一碗?”

    楊炯忙擺手,“不是,我是想換零錢。”

    老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倒是挺好說話,也不收他水錢,隻給他翻著找零。又問他從哪來要到哪兒去。楊炯被他三言兩語帶的心情也放鬆不少,一一答了,伸手接零錢的時候卻看見在隔零錢的抽屜裏躺著一根數據線,接口樣式跟他的一模一樣。

    楊炯頓時激動,想到了更好的辦法,忙問人家:“我能用一下你的數據線嗎?”

    老板爽快答應,給他從地上踢了一個插排過來,又找了個插頭。楊炯連忙把蛋糕放到一旁,蹲地上把手機接上充電。他一時激動,有些手抖,接口衝了兩次才終於對上。正等著開機的時候呢,卻聽頭頂上的老板熱情招呼道:“哎,今兒怎麽早了啊?還是兩碗?”

    門口有人答:“還是兩碗,都不要辣了,他那碗多擱點醋。”

    這聲音有些耳熟,楊炯下意識地往門口瞅了一眼,卻頓時一愣。

    說話的是孫牧,而他後麵卻跟了倆人,一個又瘦又高的他不認識,另一個卻是皺著眉的傅惟演。三人跟老板打過招呼後徑直往裏走,似乎是熟門熟路,在靠窗的一桌上坐了下來。楊炯有些吃驚,忙轉過臉來,心裏暗自思忖著自己蹲的這麽低,應該沒人看見,又忍不住納悶傅惟演來這裏幹什麽。

    一驚一嚇間手機卻已經充好最低電量,楊炯不妨,就聽自己的開機音樂突兀的響起,丁零當啷唱了起來。側邊談話的聲音陡然一停,楊炯陡然一個激靈,抬了抬胳膊恨不得把後腦勺也給遮住。

    他在那邊跟鴕鳥似的縮地上,這邊桌上的人卻早已經認了出來。

    孫牧有些沒搞明狀況,拿手肘搗了一下傅惟演,湊過去低聲問:“這不你家羊嗎?叫過來一塊吃?”

    傅惟演側臉往那團看了一眼,卻抿了抿嘴沒做聲。

    孫牧頓時看出端倪,笑了笑:“吵架了?”

    “……快談正事吧,”傅惟演卻皺著眉,抬頭對對麵的人:“我就這兩天有空,你那邊什麽情況,怎麽兩天了都沒開出證明來?”

    他問的瘦高個,那人有些靦腆,見他板著臉有些不耐煩就緊張,結結巴巴的解釋道:“是我那戶口有點問題,我也忘了怎麽回事了,反正就是以前遷出去了,但是沒有接受單位,聽他們那說法就是戶口一直在我手裏,相當於黑戶,我要遷戶口就得找人開證明。”

    “你先把貸款辦了再問遷戶口的事啊,”傅惟演看著他:“不是說你辦貸款的事嗎?”

    “就是,辦貸款得開單身證明,這證明得找戶口所在地的派出所……我現在黑戶,人派出所都不管我,不給我開,我得找人……”

    “那你找著了沒?”

    “沒……”

    傅惟演:“……”

    孫牧在一旁插話道:“我替他查了下,他這多跑幾趟腿,找到戶口遷移證,再去以前的地方找人補辦也能折騰出來,就是時間有些久,你不是下個月出國嗎?就怕他到時候材料準備齊了,你那辦不了。”他頓了下,也有些遲疑:“我今天問了,他這找找門路,有認識的人一天就能辦好了。”

    他不僅知道知道這個,還知道找誰能辦。

    “……就是你跟韓韜這關係……”孫牧頓了下,扭頭看了後麵一眼,低聲道:“……他天天發那狀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等著你哪,這種敏感時刻,我就怕我開口了他也算你頭上,到時候萬一鬧點什麽牽扯,你這有家有口的……”

    “有家有口也不能不來往了,”傅惟演扔出一句:“你問吧。”

    楊炯在一旁縮頭縮肩的難受死了,後麵孫牧和傅惟演的談話他聽得一清二楚,顯然是傅惟演要賣房子了,估計那瘦高的就是買主。他有些驚訝傅惟演出國的事,之前他完全沒聽這人說過,一時間有些吃驚,不知道他這是去出差?學習?還是以後要在外定居?這麽一想,傅惟演要賣房,是賣哪個房?原來的小公寓,還是現在來人住的這個套間?

    問題太多,一時摸不著頭緒,楊炯胡亂琢磨著,又忍不住把孫牧的那句“你出國了,他備齊了材料你那辦不了”……和後麵那影影綽綽的“有家有口也不能不來往”反複琢磨,頓時覺得傅惟演很可能是要出國定居了。

    是了,他又不缺錢,又是醫生,要是移民的話比一般人還好辦呢。又想自己前幾天剛罵了人家,說的那麽難聽,可實際上呢,人家還未必願意在國內呆呢。畢竟國內有什麽好,傅惟演天天加班到累死,這會兒資曆職稱不夠,上手術台卻不能當主刀,一直是頂著一助的名字去幹主刀的活兒。工資又不高,不拿紅包沒什麽油水,現在醫患關係又緊張,三天兩頭有醫鬧……別人或是為了使命感或是為了家庭,吃這口飯無奈為之,可傅惟演好了,無牽無掛,簡直就是瀟灑走一回。

    他想到這心裏更不好受,原本的沮喪懊悔不知為何卷土重來,波浪般起伏不平,又淡淡退去。楊炯沒來由的一陣倦怠,低頭看著自己縮成一團的影子,又想了想最近這有些荒唐奇幻的經曆,猶豫半晌,給徐誌編輯了一條長長的短信過去。

    他一開始沒打電話是怕自己暴露,這會兒短信發出,原本的那些顧慮卻又變得輕飄飄無足輕重。楊炯捏著手機呆了呆,最後拔掉手機,又壓了兩塊錢在插排下,然後默默站起身,拎著蛋糕出去了。

    他顧不上那三人是否注意到了自己,也顧不上口袋裏叮咚聲響的回複是什麽內容,隻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六月份的天氣悶熱潮濕,夜空零碎的幾處星光,愈發顯得這處寧靜寂寞。

    楊炯剛走出去,就聽後麵有腳步聲。他不由得越走越快,卻沒兩步,就被人從後麵抓住了胳膊。

    傅惟演嘴裏咬了根煙,看他回頭,皺著眉問:“你去哪兒?”

    楊炯不說話。

    “大晚上的,這塊除了工地就是小區。”

    “我去坐車,”楊炯覺得自己不說話實在有些別扭,沒忍住,又道:“你快忙你的吧,我要趕著去給朋友過生日。”

    “徐誌?”

    “……”

    “那挺厲害的,進展神速,”傅惟演笑笑,把嘴裏的紙煙捏手裏擺弄,也不點,頓了頓又道:“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後麵路段修整,這塊的公交車都改道了,你別說前麵,再往下走一裏地也沒車。”

    楊炯愣了下,半信半疑,又不想露怯,於是道:“那我打車過去。”

    “車也不好打,誰大晚上的來這拉客?”傅惟演看他一眼:“正好我順風車一個吧,路費你付給我好了。”

    楊炯:“……”

    傅惟演先扭頭走出幾步,看他站在原地沒動,嘖了一聲道:“怎麽了?還怕我啊?”

    楊炯瞪他一眼,沒說話,腳下已經跟了上去。

    車子就停在麵館門口,路過麵館的時候楊炯往裏看了一眼,見孫牧和那瘦高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他默不作聲地上了車,自覺地給自己扣好安全帶,又把那盒蛋糕給抱在了胸前。

    傅惟演從車前繞過來,等啟動了,才問他:“你要去哪兒?”

    楊炯麵不改色道:“友誼廣場。”

    “哦,那邊飯店關門是晚一點,”傅惟演點了點頭,又道:“替我跟你小相好帶個好,權當我這個前夫的禮貌了。”

    “什麽前夫。”楊炯聽得別扭,看了他一眼。

    “你倆回頭好了,我不就成前夫了嗎,”傅惟演歎了口氣,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有些感慨道:“估計以後我們就是最親密的陌生人?要那樣的話,我先給你道個歉。”

    “……不,不用。”楊炯頭回見他這樣,有些怔忡,轉念一想,估計人家是要出去了,不想留什麽不愉快,所以幹脆和和氣氣地告個別。他轉開臉,心裏也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低聲說:“那天吵架,就是話趕話,我也不是故意針對你的。”說完又不想給人留在太壞的印象,如實補充道:“我跟徐誌隻是比較聊得來,還沒正式談開呢。沒給你帶綠帽子,要我們決定在一塊了,肯定會第一時間跟你坦白辦手續。”

    傅惟演一挑眉。有些詫異:“怎麽還沒啊?”

    楊炯說:“……本來打算今天晚上的。”隻是事情讓他搞砸了,他剛看了眼徐誌的回複,隻有簡單的“沒事”兩個字,看不出什麽態度,也不知道對方什麽情緒。

    傅惟演哦了一聲,嘖道:“那豈不是很可惜,我還以為你們已經親親抱抱過上了呢。”

    “……”楊炯沒說話,隻是怎麽聽他那口氣似乎都有些幸災樂禍,他頓時後悔自己太實在,忙輕咳了一聲,給自己往回拉麵子道:“沒事,今晚上告白了,我們就能親親抱抱了。”

    說完倆人都不吭聲了,楊炯暗暗轉開頭,琢磨著自己一會兒到了友誼廣場再怎麽辦。蛋糕隻得自己吃了,晚上幹脆不回去住了,去雷鵬那?可是許瑞雲可能在吧,自己過去人倆口子不方便。那住酒店?好像身份證沒在身上……他在那糾結,又想著回頭得給徐誌打電話,鄭重其事的道個歉。

    腦子裏亂哄哄的沒個好法子,楊炯半天後輕輕歎了口氣,再一抬頭就呆了。他愣了下,看著越來越熟悉的道路,扭頭問傅惟演:“不是,不是去友誼廣場嗎?”

    “哦,我忘了,”傅惟演無辜道:“不過我車忘加油了,剛夠到家。”

    楊炯:“……”他再傻也看出傅惟演是故意的了。

    楊炯有些惱火,他也不知道這人幹什麽這麽鬧騰,完全一副見不得他好的樣子。可是現在已經到了自家樓下,他也不好演戲過頭,硬擰著要去友誼廣場。

    楊炯別別扭扭的在前頭走,倆人開門到家。

    傅惟演在後麵哼了一聲道:“這就不高興了,看你那臉拉的,不就是沒跟人親一塊去嗎?”

    楊炯忍不住著惱:“對我就是不高興了,早就想跟人親嘴兒沒親上,氣的不得了要瘋了行了吧。”

    他啪的一下拍去開燈,室內剛亮了一瞬,卻又被人啪的一下給拍黑了。

    傅惟演在後麵帶上門,卻不往裏走。楊炯正納悶地回頭瞅他,就聽黑暗裏那人哼了一聲道:“那要不你過來。”他說完一頓:“我的可以給你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