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七章 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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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初,楊振與鄧常春的那次私下對話,並無第三人在場。
在楊振身邊所有人當中,除了那晚宴席上伺候酒局的麻克清,還有護衛楊振的祖克祥之外,根本沒人知道楊振曾經私下見過鄧常春。
至於當時楊振私下去見鄧常春說了些什麽,楊振也沒對任何人提起過,除了他們兩個當事人之外,更是沒人知道。
此時此刻,楊振對鄧常春突如其來的另眼相看,以及鄧常春的坦然應對,震驚了眾人的同時,也給楊振以往的種種帶有神秘色彩的預言和預判,補上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盡管楊振對此一句話也沒有解釋過。
但在其他在場之人的心目中,楊振以往種種如有神助般的預言和預判,隨著鄧常春作為“內應”角色浮出水麵,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釋。
“歡迎鄧總兵反正歸來!”
“總兵?”
“沒錯,你今日歸來,本都督自當以總兵之位相酬!”
崇禎四年鄧常春在大淩河城率軍督修城防的時候,是山海關前屯衛援軍副將,被迫投降後,一步一步混到了現在的清虜戶部右參政。
這個所謂的戶部右參政,看起來光鮮,但其實是個勞碌命,而且其上還有左參政、滿參政、漢承政、滿承政以及掌管戶部的王公大臣。
說白了,就是一個多少參與決策建議的戶部辦事官僚而已。
這對一個武人來說,看起來地位清高,但其實並不得誌,否則的話,他也不會內藏反正之心,甚至都讓昔日同僚祖澤潤看出來了。
而他之所以在降清後沒有了兵權,主要是因為他曾是何可綱的部將。
何可綱寧死不肯投降,也使得他的部將在被迫投降之後,長時間得不到信任和重用。
但是鄧常春能出頭,說明他還是有能力的。
既然這樣,那麽給他一個某路總兵的位子,相信他也撐得起來。
這也是楊振為招降他開出的價碼。
當然,這個價碼並不高,甚至根本無法跟當初招降沈誌祥的時候相比。
但是今時畢竟不同往日,而且這個鄧常春手裏的牌也不多,不像當初沈誌祥手下可是有著幾支人馬呢。
對此,鄧常春也是心知肚明。
因為他若歸來,屬於是歸降楊振,而不是歸降朝廷,一個獨當一麵的某路總兵,也算是楊振能開出的最高價碼了。
“都督仗義重諾,對於待罪來歸之人,一向不薄,能歸都督麾下,乃是鄧某福分。”
鄧常春說完這些話,垂手躬身作,幾近於地。
但他顯然並沒當場領受楊振所說的總兵之位。
楊振見狀,若有所思,正想著,就見鄧常春直起身後接著說道:
“隻是眼下卑職無功,不敢領受都督厚賞,其實卑職心裏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楊振一聽這話,先是環視左右,隨即揮手示意衛隊士卒離開。
等他們都走完,室內隻剩下楊珅、張國淦等寥寥數人,楊振對鄧常春說道:
“講來!”
在楊振看來,鄧常春說的沒錯,他寸功未立,隻身歸降,麾下又無兵,就是現在給他一個某一路協守總兵的職位,他實際上也不好幹。
同時楊振也知道,鄧常春所謂的“不情之請”,其實也是對自己的一個試探。
楊振要是答應了,那表明楊振確實仗義重諾,確實信任他這個來歸之人。若是找理由拒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卑職現在,隻身來歸,其實於都督用處不大,所以卑職建議都督,不如仍放卑職回去,在——清虜那邊充當都督的內應,有朝一日都督進軍盛京,卑職必為都督立功,到時盛京既下,都督再授卑職總兵之位,不僅卑職甘之如飴,都督也能安撫人心。”
鄧常春這個話,倒也有些道理。
楊振點了點頭,問道:
“碩托、覺羅伊圖、星內被我扣留,在這種情況之下你若回去,就不怕多爾袞起了疑心,看出端倪?一旦起疑,不僅你的謀劃要失敗,你的性命恐怕也難保了。”
楊振的話還是很中肯的。
目前情況下,如果鄧常春真心反正,那麽對他最有利的,莫過於借著碩托等人被扣留的機會,順勢留在金海鎮。
這樣一來,盛京那邊沒人知道真實情況,他在盛京那邊的家人與舊部,也就不會被清算。這是最有利的選擇。
當然,如果他並非真心反正,那可就另說了。
真要如此,反倒是借口回去做內應,實則是為了脫身北歸,對他最有利了。
這就需要楊振憑借對人心人性的認知,自己進行甄別與判斷了。
他正琢磨著,就聽見鄧常春回答道:
“卑職待罪之身,照理十多年前就該坦然赴死。隻因一時偷生,苟且至今,此番得此良機,若不能如張存仁之輩一般立功歸來,卑職有何顏麵立於都督帳下?卑職寧肯死於多爾袞之手,也不願今昔同僚呼我為三姓家奴!”
鄧常春說完這些話,對著楊振單膝跪在了地上,然後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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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職有兩點考慮,可讓多爾袞無法疑我,即使疑我,也隻能遷怒於我,或許會罷我戶部右參政之職,但卻不能無故殺我,因為卑職在鑲黃旗下有世職,為三等甲喇章京,世領舊部三牛錄。”
一等甲喇章京,對應的是大明武官職務裏的參將一職。
二等甲喇章京,對應的是大明武官製度裏的遊擊一職。
至於三等甲喇章京,所對應大明武職還在遊擊以下,比如所部兵馬不多的遊擊,或者是遊擊之下的營官都司,說是甲喇章京,可比牛錄章京並沒有高出多少。
如果不是世職,那就更不值錢了。
然而鄧常春在被迫投降的時候,可是何可綱麾下的副將之一,對應授職的話該是梅勒章京才對。
楊振聽了之後,終於知道為什麽祖澤潤會認為他有反正之心了。
“你說。”
“其一,此次前來蓋州洽談糧價,是碩托請旨,多爾袞恩準後起行的,卑職全程都是聽令而行,碩托他們被都督扣押,與卑職毫無幹係。
“其二,都督將卑職放歸之後,卑職回到盛京會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如實稟報,屆時卑職所說,句句屬實,一切都是真的,多爾袞又將如何疑我?”
“如實稟報?!”
“正是。”
“就連我要你回去做內應的事情,也如實稟報?!”
“沒錯。”
楊振一時訝然,在場其他人也都一時色變。
但與楊振不同的,楊珅、張國淦等人,這時看著鄧常春的眼光裏先是震驚,然後是不信任,最後,就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不過,楊振的心裏,這時卻有些恍然,大概知道鄧常春打的是什麽主意了。
但他沒說話,他需要認真評估一下鄧常春這個人。
因為,鄧常春回去後,對楊振來說,就等於失控了,究竟是給自己做真內應,還是以此為脫身之計,回去後接著做清虜的官,全在鄧常春本人的一念之間。
但是沒等楊振做出判斷,鄧常春先開口了。
“以眼下情況,除了如實稟報,沒有更好的法子可想,也唯有如實稟報,才解釋得通,多爾袞才有可能繼續信任卑職。”
“不,他也仍有很大可能不信任你,甚至殺了你!”
“也許,但是多半不會,因為大清國,不,清虜那邊,眼下形勢複雜,八旗錢糧優先供應滿蒙旗丁,各旗漢軍糧餉克扣嚴重,上下人心浮動。”
說到這裏,鄧常春抬頭看著楊振,繼續說道:
“想必都督已經知道二月底析木城兵變的前因後果了,起先析木城內漢軍牛錄之所以出現大量逃人,不,之所以有人來歸,就是因為錢糧短缺。
“從去歲冬月到今春正月,該處駐防滿蒙牛錄口糧減三成供應,漢軍牛錄減五成,到二月裏,駐防滿蒙牛錄減至五成撥給,漢軍牛錄拖延至月底仍未能撥付到營。
“該處漢軍領班牛錄章京劉國臣為部下推舉,率眾鼓噪乞食,被本旗甲喇章京額和內失手打死,事發之後,梅勒章京羅碩袒護額和內,誣稱劉國臣煽動漢軍牛錄鬧餉嘩變。
“結果,不僅不處置額和內,反倒要懲處劉國臣部下參與乞食之人,於是造成該處漢軍大批出走,至於之後的事,想必都督已經知道了。”
鄧常春說到這裏,停頓了下來,似乎是在等楊振的確認。
楊振衝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的確已經知道了。
就在崇禎十六年三月初二的夜裏,楊振拿到了祖克勇叫人快馬送來蓋州城的一封捷報。
祖克勇捷報的內容,大大出乎了楊振的意料。
因為類似的事情,以往隻可能出現在缺吃少穿的大明朝邊軍營寨裏邊。
當然了,如果考慮到他們原本就是同一種人,那也就不奇怪了。
自從上次蓋州城的軍事會議之後,祖克勇就親率金海東路一部兵馬,從鳳凰城向西轉進到了析木城東南三十裏的孤山子。
祖克勇在這裏,一邊派人往析木城方向巡哨,一邊在秀岩城以北、鳳凰城以西廣大地區安排移民編戶圈地,預備開春屯墾。
同時也在等待機會,伺機出兵奪取析木城,以便實現在戰略上牽製海州城清軍和策應楊振北上奪取遼陽城的目的。
這本是上一次蓋州軍事會議上定下的進兵策略。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祖克勇想著如何奪取析木城的時候,二月二十八夜裏,有百餘名“清虜”,從析木城方向一路逃至祖克勇孤山子大營附近,向金海東路巡哨請降。
祖克勇聽說消息,帶人趕了過去,將他們繳械後帶回營地,一經審問,很快就搞明白了緣由,確定是析木城的兩白旗漢軍由於長期缺糧發生了嘩變。
身為遼西軍伍出身的將領,對這種事情自然是不陌生的。
加上祖克勇一貫有著比較敏銳的戰場嗅覺,迅速從中發現了一個拿下析木城的前所未有的機會。
就在次日淩晨,祖克勇以葛朝忠營為主力,帶著被收入營中的那些從析木城嘩變出逃的兩白旗漢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抵近析木城東門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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