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應該也清楚，這是族長的命令，如果我們不讓小雪去，就是公然和族長作對！這後果，可不是你我能承擔的。”我站在瓜架下麵，聽到了父親那虛弱混濁的聲音。

    父親不是一個父親，他很懦弱，不僅母親看不起他，連我也很反感他。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一遇到事情就隻知道退縮和妥協。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是我支持母親，母親是一個偉大的母親。至少在我沒有看到她親自殺了父親之前，她是一個很偉大的母親。

    “懦夫！”廚房裏麵，傳來了母親的怒罵聲，“你就隻知道順從，隻知道妥協嗎？就算這是針對我們小雪的陰謀，你也要讓她去？就算是族長要她死，你也一定要讓過去？你還是一個男人嗎？你是怎麽為人父親的？懦夫！”

    廚房裏麵，父親不吭聲，也不知道他是在幹什麽。我一向對父親沒有什麽好感，此刻聽到母親指責他，自然是樂得見到。

    可我太矮，看不到廚房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於是，我笨拙地爬上那根搭建瓜架的竹竿，蹲在了瓜葉之間。

    一下子變高了。透過窗戶，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廚房中發生的一切事情。

    但是母親和父親並沒有看到我，因為我蹲在茂盛的瓜葉之間。

    父親坐在灶門口，低著頭抽著煙鬥。他的臉色很是蠟黃，像一個久病之人，眼睛更是混濁不堪，精神也萎靡不振。

    他怕冷，現在是早上，加上昨天晚上下了一場雨，氣溫非常低，所以他要坐在灶門口取暖。

    母親很是氣憤，她丟下原本在切菜的菜刀，也走到灶門口，指著父親道：“我不管！小雪是我的女兒，我是她的母親。我絕不會讓她過去的。族長？嗬嗬！他是什麽族長？他就是要借這個事情處死小雪，免得擁有淩月之力的小雪威脅到他的位置！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小月！”父親也很生氣，他道，“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如果你執意不讓小雪去，族長就會來對付你和我。我和你都會死的！不就是一個女兒嗎？我們再生一個就是……”

    “懦夫！”母親怒極，狠狠一個耳括子打在父親的臉上。直接把父親給打倒了。“你別給我提這個事情！”母親的眼睛紅了，“你想得美！還想再生！……你就是……一個畜牲！這些年，如果不是為了小雪，你以為我會忍辱負重地和你生活在一起？小雪不是你養大的，你不愛她。但是她是我的女兒，誰要是敢動她，我就和他沒完！”

    我蹲在瓜架上，有些糊塗，心卻也涼了。那時我還小，我不是很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我隻知道父親和母親還要給我生一個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

    我隻隱隱約約地覺得，是誰要我死。但是終究是誰，我卻不知道。

    我還知道母親很憤怒，父親很恐懼……我不知道他在恐懼什麽。

    “小月，你真的想好了？”父親從地上站起，嘴角全部是血絲，他惡狠狠地看著母親，“這個女兒，我寧可不要！她就是一個災星！遲早會給我們帶來麻煩！”他說完，就準備走出廚房。

    我愣愣地看著父親的背影，心中好傷心，他竟然不要我呢？我對他沒有什麽好感，我和母親一樣厭惡他，但是我卻又無時無刻不希望有一個父親，一個時時刻刻都疼我愛我的父親。但這對其他孩子來說最普通的事情，卻成了我的一種奢望。

    “你給我回來！”母親對著父親的背影喊道，“你要去什麽地方？”

    “我就出去走走！”

    “走走？”母親冷笑道，“在我不能確保小雪的安全之前，你什麽地方都別想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你就是一個懦夫！人渣！你竟然想著出賣自己女兒的性命來保住自己的性命！你給我站住！”

    父親不敢再動了，他害怕母親。

    在母親的目光下，他悶不吭聲地走了回來。

    “小月！”他抬起混濁的眼睛，道，“不就是一個女兒嗎？值得你去死？我們再生一個不就成了？”

    “你……癡心妄想！嗬嗬！你這個人渣！”

    父親也不樂意了，他憤憤地道：“你口口聲聲地說她是我們的女兒，可你又是我的妻子嗎？哼哼！這些年來，你根本就不讓我碰你！我憑什麽不能犧牲她？我憑什麽要認她做女兒！”

    “啪！”又一個清亮的耳光落在了父親的臉上。

    “你給我閉嘴！”母親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這個畜牲，你還想著碰我？你那肮髒的身體，不配碰我！”

    “這還不是你逼的？”父親擦了擦嘴角的血，道，“如果不是你？我還會出去找那些女人嗎？”

    “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在這裏裝傻？”不知道什麽時候，母親提起了菜刀，一步步把父親逼近角落裏，她道，

    “六年前，我十三歲，你大我兩歲，十五歲……那天夜裏……”

    之後，他們在說什麽，我根本聽不進去了。

    我很傷心，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竟然會這麽討厭我，他竟然不打算要我。他居然這麽討厭我，為什麽又要成為我的父親？

    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他們說的話，我也不大聽得懂。我隻知道我被遺棄了，被我的親生父親遺棄了。

    我想哭，可我不敢哭出來。我害怕被他們聽到。

    可是我還是想哭。我蹲在瓜架上，捂著自己的嘴，小聲的地哭泣。

    不是我不想離開瓜架，而是我的腿已經軟了，根本下不去。

    哭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突然看到廚房後麵的樹上，還有一個人！一個穿著綠衣服的小姑娘！

    是表姐！

    不知道什麽原因，她也來這裏了。

    我更想哭了。平日了就隻有我和表姐最好，至於其他的人，他們都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睛看著我，這讓我很不舒服。他們很不友好，甚至會無緣無故地罵我，罵我是怪物，罵我是孽種！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是我知道他們在罵我。

    我想把我現在的委屈說給表姐聽。剛準備爬下瓜架，卻看到她正張大了嘴巴，驚恐而不安的看著廚房裏麵。

    我抹了抹眼淚，也看向廚房。

    然後，我就看到了我今生最恐怖的一幕！

    母親殺了父親！

    她把父親逼進了角落，用一枚燒紅了的針刺進了父親的咽喉！

    父親在驚恐中，掙紮中，不甘中死去。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瞪著母親。

    我不可抑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差點兒叫了出來。

    我的腦袋，瞬間變成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

    好冷！真的好冷。我覺得這世界變得好安靜，安靜得不可理喻，安靜得可怕，我想哭，卻說什麽也哭不出來。

    在父親快要咽氣的時候，我看到母親趴在他的身上，含著淚水，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話。

    她說什麽，我聽不不清楚。

    父親在聽到她那句話之後，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緊緊地握住了母親的手，閉上了眼睛。

    他的眼角，流出了淚水，劃過他蠟黃的臉龐，滴在了灰藍色的衣服上。

    我的身體不可抑製地發抖，我感覺好冷，冷得我快要動不了。

    瓜架發出了輕微的聲音。

    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我哆哆嗦嗦地爬下瓜架，捂著臉，踉踉蹌蹌地狂奔。

    我不知道我要去什麽地方，我隻知道我要趕緊離開這裏。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離開這裏，這裏分明有一個曾經最疼愛我的母親。

    但是我就是害怕，說不出的害怕。

    我要離開這裏。

    跑了許久，終於跑到了村子外麵的那片草地上。

    我放慢了腳步，看著冷冷清清，灰蒙蒙的天空，想放聲大哭，卻說什麽也哭不出來，憋了好久，這才蹲在草叢中，低低的哭了起來。

    我還是害怕被人聽到。我不知道該怎麽對別人說我看到的這一幕。我的母親殺了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死了！他死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從外麵回來，給我帶回來了好多好多的糖和點心。他用一個小袋子裝著，乘著母親不注意，偷偷塞給了我。還衝著我眨眼睛，小聲地對我說，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秘密。

    母親是不讓我吃糖的，她說小孩子經常吃糖牙齒會痛。

    可是我就是想吃糖，因為它們很甜啊，真的很甜！

    我還記得那一天，他背著我，爬到高高的雪山上去摘雪蓮。它們真的很美，我樂壞了，在雪地中又蹦又跳。

    可是當我們回來的時候，我感冒了。父親被母親罵了，他卻不敢回嘴，就這樣任由母親罵。

    那次，是我太淘氣了，是我要求父親帶我去摘雪蓮的。

    我還記得……還記得有那麽一次，有一個小男孩欺負我，父親知道後，就教我如何去整那個很壞的小男孩。

    看著那個小壞蛋被我弄哭了，我真的很開心，誰叫他之前欺負我？

    我還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可是……可是也隻能想想了。

    父親死了，他死在了母親的手裏。再也沒有人會偷偷地塞糖給我吃了，我被人欺負的時候，也不會有人教我如何去欺負人了。

    父親死了！

    他是真的死了，我是親眼看到他死的。

    如果說她不要我了，我說什麽都不相信，如果他不愛我，為什麽又要偷偷地給我糖？

    曾經的種種，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回放。

    我越想就越是傷心，越傷心就越哭，越哭就越是止不住。

    茅草中，還有雨珠，它們很快就打濕了我的衣服。真的很冷，我又開始發抖。

    小小的水珠中，倒映著我蒼白的臉龐。

    我感覺我很無助，像一隻在天空中受了傷的小鳥。

    “小雪……你……”背後，突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姐姐……”我一回頭，就看清楚了來的人正是表姐，她現在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我轉身抱著她，不可抑製地大聲哭了起來。

    “姐姐，你說……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父親他會不要我？他會嫌棄我？母親為什麽又要殺了他？”

    表姐大我三歲，那個時候也比我高，她知道的事情也比我多。

    “小雪，”她看著我，欲言又止。

    “姐姐，你到底是有什麽話要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小雪，你知不知道你母親剛才對你父親說的是什麽嗎？”

    我搖頭，我根本就不想聽。我再也不想聽到和這個事情有關的任何消息。

    她凝視著我，吞吞吐吐地道：“你母親說：哥哥，我恨你！”

    我根本就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也不想去知道，我隻知道，母親殺了父親，父親死了！他死了！

    “小雪，”表姐拉著我，往家的方向走，一邊道，“你趕緊回去。你現在很危險，你的母親也在找你。”

    “不！我不回去！”我試圖掙脫她的手，不住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嚷道，“我害怕！我不回去！”

    “小雪，你聽話！如果你不回去，你還能去什麽地方？”

    “我……我……我不知道！”我又哭了出來，我是真的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或者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麽。

    “小雪，乖！別哭！她始終是你的母親。她是愛你的！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將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不！我不去！我就是不回去！

    我害怕！”

    “小雪！”表姐也生氣了，她板起臉，道，“你知不知道，有人要你去死？而現在，唯一能保護你的人，就是你的母親！”

    “可……可是我還是害怕。”我道，“姐姐，到底是誰要我死？我又沒有得罪什麽人。我和他們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他們為什麽要我死？”

    表姐想了想，道：“你知不知道一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我沒有聽說過！”我搖頭，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表姐想了想，道，“這句話是說，一個很平凡的人，他本身沒有什麽過錯。可當他擁有一塊美玉之後，他就有罪了。”

    “為什麽？難道那塊美玉是偷來的？或者說是搶來的？”我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