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何為儒?(恭喜joyii書友成為本書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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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錫爵與陸光祖之間的鬥爭,顯得有些波瀾不驚。王錫爵與陸光祖公然撕破臉後,將決定權拋給了天子,作出了一個二選一的抉擇題。

    官場諸如此例很多,比如邊臣之間,巡撫與巡按不和。

    巡撫與巡按之間互參。

    總督與巡撫之間互參。

    朝廷為了化解局麵就是將一人拿下,一般朝廷會信任剛剛派到地方的官員,或者是級別低一些的監察官員。

    而上升到內閣大學士這個層麵,則有不一樣了。

    當年申時行在言官間的名聲一塌糊塗,又經曆了密揭被泄露一事,等於與許國撕破了臉。

    許國認為天子會在他與申時行中作一個二選一。

    然而許國並沒有料到,天子最後兩個都不選。

    而到了王錫爵與陸光祖這裏,答案又是什麽?

    首輔與其他閣臣的鬥爭可以稱得上十分激烈。

    比如夏言與嚴嵩,嚴嵩與徐階之間,都是彼此向皇帝告黑狀,下猛料,力求搞倒搞臭,其中離不開對聖意的揣摩,以及對對手的了解。

    但是王錫爵與陸光祖之間撕破臉後,王錫爵沒有說過陸光祖一句不是,隻是擺出了你留我去,我留你去的態度。此君子之風實令人稱道。

    次日陸光祖憂慮重重地到閣,發現一切暫且風平浪靜。

    他來到值房但見各衙門的文移仍是第一時間擺在了他的案頭上。

    陸光祖稍稍定神喝了一盅參茶提神後推開值房大門,他負手看著往來的閣吏,舍人,內閣裏的官吏們對他依舊恭敬有加。

    陸光祖當即踱步來到王錫爵的值房前看了一眼,但見值房之門仍是緊鎖,門口兩位當值的中書也是起身向陸光祖見禮。

    這一幕的場景十分熟悉,唯獨一名當值中書年紀甚輕,看來是來替補盧中書的。

    陸光祖甕著聲對二人道:“若是元輔到閣,還請知會老夫一聲。”

    “謹遵閣老鈞旨。”

    陸光祖聞言點點頭,回到了自己值房。

    坐在椅上,陸光祖伸手捏著眉頭,昨日他與門生故舊們商議了一晚上。開始眾說紛紜,最後達成一致,門生們大體上意見認為,王錫爵現在雖為清議所非,但天子對他仍信任如故。因此眼下王錫爵是難以為敵的,必須示好求和,否則閣臣的位子難保。

    陸光祖想到這裏,於是對心腹吩咐道:“你拿老夫的帖子,請吏部左侍郎羅萬化今晚來老夫府上一趟,就以老夫……老夫新近得了一副吳道子名畫,請他過府一鑒。”

    羅萬化與陸光祖有鄉誼,對方又是王錫爵的好友,所以陸光祖打算讓羅萬化替自己出麵與王錫爵說和,這也是最後不是辦法的辦法了。最大的問題還是在盧中書上,但陸光祖也是安排好了說辭。

    另外陸光祖暗中還有一手準備,利用國本的事說事,繼續用清流勢力來打擊王錫爵的威信。

    陸光祖知道自己若真與王錫爵鬥勝算實在太低,但唯一所持的對方行事有原則有底線,不會太咄咄逼人,這就是他唯一翻盤的機會。

    陸光祖剛剛想到這裏,就聽得下人稟告道:“老爺不好了,今日言官紛紛在會極門投書彈劾,上麵不少人都是……”

    陸光祖聞言色變拿起奏章一看,但見彈劾的名單上都是自己的門生和故舊。

    王錫爵終於還是下手了,而且用了這樣雷霆萬鈞的手段。

    陸光祖默然半響。

    “老爺如何是好啊?咱們要不要出麵保一下?”

    陸光祖搖了搖頭道:“保什麽?王錫爵讓人彈劾我的門生,其用意是逼老夫自己辭相!”

    陸光祖仰天長歎,自己還是沒有算到這一步。

    內閣當然有權力決定被彈劾官員的去留。但現在王錫爵,趙誌皋都不在閣,陸光祖身為內閣的第一把手卻出麵保自己的門生,這不就成了結黨營私嗎?

    一旦陸光祖出麵保他的門生,那麽自己就陷入眾矢之的。

    王錫爵早早乞疾在家,趙誌皋也是裝病,就是為了讓他陸光祖陷入今日的境地。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陸光祖自己辭相,來保住自己的門生故舊,如此換得自己的體麵,也揭過了這場他與王錫爵鬥爭的影響。

    陸光祖看了一眼奏章,臉上露出冷笑道:“好個王元馭,好個真君子!”

    而此刻王錫爵正在府裏假山池邊觀魚。

    他的下人都站在一旁遠遠的伺候,生怕打攪了老爺此刻的清淨。

    不久王五從遠處走廊走到魚池邊,到了王錫爵的身旁。王錫爵將餌碗遞給王五,王五自是動手幫著王錫爵給池魚偷食。

    王錫爵悠然地坐下,挽起了手上的袖子:“難得春光如此明媚,令老夫可以偷得半日閑暇。”

    王五笑了笑道:“老爺安然觀魚不出府一步,卻能定大局,孔明再世也不過如此啊。”

    王錫爵笑了笑道:“老夫豈敢自比孔明,是了,孫稚繩來了?”

    “已是請來,正在客廳候著。”

    王錫爵點點頭道:“帶到這裏來。”

    不久孫承宗來到魚池邊麵對王錫爵恭恭敬敬地口稱恩師。

    孫承宗是萬曆十四年的會元加榜眼,王錫爵是他的大座師,林延潮則是小座師。

    一般而言,大座師在小座師的地位之上。

    王錫爵看向孫承宗道:“稚繩,你今年在翰苑所寫的講義文章,老夫都已是看了。”

    孫承宗躬身道:“還請恩師指教!”

    王錫爵笑了笑道:“你的經義文章功力愈加精深,可知你這些年在翰苑裏沒少下功夫,心性也是打磨出來了。”

    孫承宗道:“學生當年剛入翰苑時,恩師交代學生要忍得住寂寞,先坐得十年冷板凳,從史書典策上先追究三代之治,知古人精微,再讀至秦漢唐宋,得近人之發越,學生這些年一直不敢忘記恩師的教誨,三九三伏天裏都手不釋卷。”

    王錫爵欣然道:“甚好,甚好。老夫觀你當年在新民報上作文章,筆鋒雄健,篇篇直指時弊,近日再讀你的文章,知已懂藏鋒之道,不再言辭激烈,老夫已明白你更上一層樓了。到了今時今日,也當以重任交托給你了。”

    孫承宗連忙道:“恩師……”

    王錫爵擺了擺手道:“昨日天子已批示老夫,收回了三王並封之成命,將頒布明旨在明年春月讓皇長子出閣讀書。國本之事,慎之又慎,身係天下臣民之將來,沒有老成持重,博識遠見的官員不可為太子師也,所以老夫思來想去將此重責交托給你。”

    孫承宗連忙道:“恩師,學生才疏學淺,恐不能勝任。”

    王錫爵淡淡地笑著道:“你先不要推辭,這個太子師的人選,老夫與皇上,諸多官員都是商榷過,皇上意屬於你,禮臣也推舉於你,加上老夫已有三人矣。”

    孫承宗定了定神道:“元輔,此事下官第一次聽說,不敢置信。”

    “哦?林侯官沒有事先與你通氣?”

    孫承宗道:“大宗伯隻是說元輔會有安排,但是什麽安排他沒有告知。”

    王錫爵點點頭道:“稚繩,老夫以為所謂大臣風骨者當為剛直不阿,寧折不彎,卻不是長袖善舞,外圓內方。這一點是老夫認為你與林侯官不同之處。”

    “而在人品與才幹之間,老夫從來都是取於前者。所以不要想得太多,林侯官此去朝鮮平倭,托付老夫讓你為太子講師,而你切不要辜負了他的所托。”

    孫承宗一愣,看了王錫爵一眼。

    林延潮此去朝鮮,以後是不能回朝拜相了。所以此事一去,王錫爵既將孫承宗視為承林延潮衣缽之人,同時也認為林延潮一走,那麽如孫承宗他們這些門生故舊也當依附於他,今日他拋出了橄欖枝。

    麵對王錫爵的邀請,孫承宗道:“皇長子講師的事,孫某自覺得沒有這個福分,所以還請元輔另請高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王錫爵對孫承宗的表態還是有些意外。

    “哦?”

    孫承宗道:“恩師,學生有一言不吐不快。這幾年朝廷黨爭成風,並愈演愈烈,官員之中不是依於政府,就是搏擊朝臣,在清流之中得一個名聲。”

    “孫某無才,卻得蒙恩師青眼,但卻是無心置身於這黨爭之中。”

    王錫爵有些意外,聞言撫須尋思了一陣道:“你既不願攪和黨爭中,老夫又何嚐願意,但是有些規矩不可不立,否則.難為萬世之綱常。不過老夫尊重你的意思,至於這朝廷的任命,也不是你能推托的。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孫承宗還要再說,王錫爵已是坐了下來,一旁王五道:“孫大人請吧!”

    孫承宗仍是向王錫爵長長一揖然後道:“恩師,在孫某眼裏立萬世規矩為大儒也,但規矩不行時破了規矩的人也可稱為大儒也。人生在世不為前者儒,也當為後者儒!”

    孫承宗走後,王五對王錫爵道:“老爺,這孫侍講好不識抬舉,如此……”

    王錫爵撫須道:“薦他為皇長子講官,是老夫與林侯官的默契,老夫豈能出爾反爾。但這不為前者儒,當為後者儒說得實在是好,沒有個幾斤幾兩,哪裏可以說出這話?嗬,林侯官還真是好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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