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一十九年，如兄如父。

    對於月神來說，最初的那些年，不是不怨沐清，眼看著他遭受種種苦難，從不阻止。

    說是忠仆，卻不忠他月神。

    等到後來，心裏真正懂了何為七情六欲，人間倫常，他才明白，沐清給予他的，是拋卻一切，拚盡所有的全力維護。

    這一程，月神莊的最強力量金翎羽衛折損殆盡，他們陪著他從七公國闖進無間界，至死無悔。肩上那一百枚金翎，則是他無言的感激與承諾。除去沐清，還有三位金翎羽衛，可月神知道，他們注定在今日隕落。

    沐清已經做出赴死的決定，他們怎麽不知？

    人力有時窮。

    但，或許以死之力，還能換月神一線生機。

    沒有什麽依依不舍主仆情深，月神沉默地接過月影劍。

    仿佛人世虛無，往生寂滅。

    就像，從一出生，他就是煢厄之體，他失去父母。

    都是，無力更改的事情。

    九天月輝共有八重境界，月神與沐清皆在第六重。依靠秘法，兩人都能夠將境界提升至第八重。

    但在第八重之上，還有一等境界：永世無月。

    這等境界，唯有九天月輝修煉到第五重的人才能觸及。以生命之輝，繼九天之月。

    此後，永世無月。

    那僅剩的三名金翎羽衛，也都達到了九天月輝第五重。

    “莊主若是失了我等庇護，歸程隻怕還有重重險阻。不若，我等護送莊主退避無間界吧。”

    若是月神一人，天涯敢闖，可是，他還背負澹台君言。若有一點兒閃失，便是兩條人命。

    退避無間界，實則此時最上等的選擇。

    三名金翎羽衛提升境界至永世無月，手中執劍仿佛人間鬼索，為月神開辟道路。而沐清，在鍾離紀麵前，他放棄用劍，改為以拳相搏，以掌相拚。

    每每交鋒，氣勁恨不能將虛空撕扯破碎。

    月神將澹台君言及月影劍、月神劍鞘在身上綁的結實，便將手中月神劍舞做疾風閃電，替自己與澹台君言尋覓那一線生機。

    這一戰，持續了很久，鍾離閣弟子的屍身流出鮮血，仿佛蔓延成一片，從此處，至未知的彼端。

    在無間界，利用一處天險，月神一行人終於脫離鍾離閣弟子的追蹤，而唯一追隨而至的鍾離紀，被月神五人合力擊殺。

    又走了十裏路，沐清等人終於力竭。

    “哈哈，鍾離閣的那幫家夥，居然沒能將咱們殺死！”

    跌坐在地上，沐清狂放地笑。

    鮮血，卻已經從口中湧流而出。

    同行的那三名金翎羽衛，亦是如此。

    無間界已經被夜幕籠罩，沐清喘息之後，忽然說：“以後，我再也不能護你，隻盼你逃過此劫，餘生歡喜，能……”

    後麵的話，月神永遠都無法聽見了。

    月神走到沐清身邊，就看到他閉上眼，仿佛沉浸在睡夢之中。

    一切是那樣的寧靜，安詳。

    再看三名金翎羽衛，亦是生機斷絕。

    天地蒼穹，茫茫無間界，此行共一百零二人闖進來，至此，僅剩他一人。

    無暇去尋覓柴火升起火堆，月神將澹台君言抱在懷裏。那沒有呼吸的人，仿佛是他最後的依仗。

    “君言，君言……”

    他願為澹台君言赴湯蹈火，可最後，卻是金翎羽衛為他斷魂喪命。

    此生幾多歡喜憂愁，至此仿佛終於化作一出大戲，在眼前走馬燈似的飄過。

    幼時渴盼姨娘憐惜，祈求父母親人，等漸漸長大，才明白姨娘永遠不會憐惜他，因為他們之間，是無法挽回的人命。而父母，便是那無法解開的結。

    遇見西嶺千秋，遇見花墨耘，遇見鍾離雪顏。似乎上天嫌棄他的命運太過單調，唯有悲苦，終於大發善心，賜予他一點兒溫暖。

    最後，他遇見了澹台君言。

    金翎羽衛為了他，甘願付出所有。而澹台君言之於他，亦是如此。

    人心是世間最不公平的東西，倘若執意說心中有杆秤，卻為何偏偏一頭是秤砣，一頭是秤盤？

    從沒有公平的付出，從沒有對等的歡喜。

    無星無月的天地之下，月神摟著澹台君言，徹夜無眠。

    當天邊露出一絲微光，月神將澹台君言放下，以劍為鎬以掌為鏟，月神替沐清等人搭建了棲身的墳墓。

    “若我能回到月神莊，必定回來帶你們回家。”

    望著新建的簡陋墳墓，月神思緒飛遠。

    這一趟，多少金翎羽衛屍骨無存……

    腹中饑餓，月神背起澹台君言，去尋找能夠果腹的食物。

    再無依靠，唯有自身。

    萬幸，盡管無間界地貌比別處險惡許多，但也有沃土良田，也有百般生靈。

    眼前是一片漫無邊際的柿樹林，每棵樹上都掛著紅彤彤的果實，宛如小燈籠。月神不知農事，也就不知道在七公國此時絕無這樣的柿子果。

    柿樹並不高，月神伸手就能抓取柿子果。這柿子果捏在手裏軟軟的，月神在果皮上撕開一道口子，稍一用力，甜甜的果子汁便被吸進口中。

    連著這樣吃了三四個，月神才終於停下手。

    躲在無間界，一時之間倒不擔心自身安危。可若是他不能回到月神莊，或許一百金翎羽衛盡數覆滅的消息就要被天下人知曉，且他這個莊主也不知所蹤。那麽，月神莊或許就有覆滅的危機。

    而許閑月……

    想到自己的姨娘，月神禁不住一聲歎息。

    千般思緒飛過心頭，終歸，他是擔心她的。

    一定要離開無間界，回歸月神莊。可是，他帶著澹台君言——萬幸旁人並不知他背負的是澹台君言，否則，隻怕還要生更多波瀾。帶著一個活死人，目標太過明顯，幾乎無法隱匿。倘若易容改麵，偏偏月神劍在手，旁人隻需認出劍，就能知曉他的身份。

    若是，暫時棄劍……

    月神想，他寧願將月神劍帶在身上。

    “總會有辦法離開的。”

    背著澹台君言，他一邊行路，一邊思索對策。

    月神沒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他終於做好了打算，決定放下澹台君言暫且休息的時候，卻發現一直是活死人的澹台君言出現了異狀。

    她的額頭上，居然呈現一片烏青！

    “君言！”

    月神不知異狀何由，心中慌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