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來之不易的麥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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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大伯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從沒見他下過一次地,幹過一次活。反正家裏一有農忙,他總有這事那事得辦,都是一家子骨肉至親,又有誰不知道誰,就從沒有指望過他能幫忙。

    

    對於劉萬裏芒種期間不在家,大家都無二話。

    

    甚至連劉家老倆口都覺得大兒子不在也好,免得農忙起來,還得勞心顧及他。

    

    如是,劉大伯如他所說,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夜裏,幹熱的暖風從南方吹來,麥子仿佛一夕之間就被吹黃了,田地裏到處都是起伏的金黃色麥浪,彌漫著成熟的麥香,就到了“芒種忙,麥上場”的時候。

    

    金黃色的麥穗和雪白的麥麵,兩種炫目的顏色,大概是驅動所有人不懼酷暑辛勞的最大動力。

    

    星月還沒影去,將將寅時,也就現代的淩晨三四點,下地的人便要早早起來,囫圇吞兩個野菜蒸餅,就趕緊趁太陽還沒出來前先把麥子割起。

    

    先彎下腰,再舞起鐮刀,左手抓上麥杆往刀口一送,右手把鐮刀從麥杆底部一拉,手中的麥就割下來了。

    

    割一茬,往右腿邊放一茬,再繼續割。

    

    這樣一茬又一茬的麥子被割下,從看不見人的清晨開始,到擦黑的夜晚結束。一天下來,安家村的人都好似不知疲憊的機械,隻知道反複揮舞鐮刀。

    

    在所有的農活中,割麥子應該是最辛苦的活了。

    

    這時的陽光是炙人的烈火,火辣辣直曬在背脊上,草鞋下是地麵熏蒸的熱氣,蒸烤得人似乎都要冒煙了,卻隻能強忍著繼續彎腰割麥。

    

    即使常年做農活的人,開始幾天,握鐮刀的右手也會很快被磨出一片片血泡。不過最難受的還是腰,仿佛骨頭和肉分開了,酸疼得直不起來。

    

    然而,割了一天的麥子,還不是一個頭。

    

    麥子要曬,當成捆的麥子被裝上車往回拉時,人多也精疲力盡了。村裏有耕牛的人家很少,就人拉著木板車,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走,一不小心就會翻了車,散了一地的麥。

    

    這個時候,往往是最煎熬人的,誰都累了一天,不免心裏著火,重新裝車時少不得埋怨幾句,有時候男女一方說話重了,另一方便不服氣,自然就容易吵起來。

    

    是以,最是農忙的時候,田埂上老是有吵架聲響起。

    

    劉家就是時常有埋怨和爭吵聲的人家之一。

    

    有了春耕時女人們的齊下地,這次割麥子更是少不了她們,劉家三個兒媳婦都得下地。

    

    又小輩裏,劉青雲到底是長子嫡孫,還是有優待,隻需負責照看三房家三個小蘿頭堂弟。其妹劉寶兒是十歲的小娘子了,劉阿婆重男輕女,即便是大兒子之女,這期間也得把一家幾口人的夥食操持起來。

    

    劉辰星是討人嫌的孫女,那就更沒資格留在家裏,和大半個勞動力的胞兄劉青山一起,也都得下地。

    

    劉青山畢竟才十歲,不能太早彎了背脊,倒不用割麥子,便用牛車托運割下來的麥子往返。

    

    劉阿婆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見割麥子時總有零碎的麥穗落下,劉辰星便被安排背上小背簍,跟在割麥子後麵,一一撿落下的麥穗。

    

    安家村裏像劉辰星這樣撿麥穗的孩子不少,不過大多都在自家地裏撿麥穗,隻有家裏實在不好過又少田的人家,才會到別家的田埂邊上拾麥穗,或者跟在別家運麥穗回去曬的木板車後,撿一些掉落的麥穗。

    

    都是一個村的鄉鄰,又見是婦孺,何況自己也沒精力再拾了,幹脆就讓他們撿就是了,一般都不會多說什麽。

    

    劉阿婆看到這些田埂上拾麥穗的小孩,卻像是割她肉一樣的難受,按她阿婆的性子,這些在自家田埂上拾麥的小孩就是賊,都該一掃帚給揮跑。奈何長子是讀書人,還要科舉做官,她這樣做難免落人口實,一個不好給長子招了霸淩鄉親的惡名,劉老丈絕對饒不了她。

    

    不能趕走這些賊孩子,劉阿婆胸口的惡氣出不來,頭上還有火辣辣的日頭烤得她汗流浹背,腰杆就像斷了般直不起來,心頭就更是窩火了,見劉辰星又偷懶地直起腰擦汗,立馬就惡聲惡氣地罵道:“成天就知道偷懶!家裏的麥穗就要被小賊偷完了!還不趕緊去田埂上撿麥!少了的麥,都從你口糧裏扣!”

    

    周邊還有其他人的麥田,劉阿婆的嗓門又大,聽得一旁的村鄰不由皺眉。

    

    不過村子裏多是沾親帶故,劉阿婆這左一句“小賊”有一句“偷”,雖是說得難聽了,可罵的是自家的孩子,他們倒也不好多說什麽。

    

    隻是這劉二郎家的小女兒就可憐了,正是烈日當空的大中午,他們這些成人都有些遭不住麥地裏的溫度,何況五歲的小女童?

    

    這個時候,哪家不是讓孩子先去樹下避暑,畢竟孩子體弱,曬中暑了可如何是好?掉在地上的麥,再是精貴的糧食,也就那一口半口,不值當拿孩子的身體去換。

    

    大家雖沒有說什麽,可劉老丈還是能感大家譴責的目光,他臉上頓時更加火辣辣的,連忙停下割麥的活,大聲喊道:“阿星,這會兒日頭烈,都叫你到樹下去躲一會兒,怎麽又下來了!快上去!”

    

    說完又對鄰田的一個田舍翁說,“她阿婆就是嘴硬心軟,看這大的日頭,阿星又不上去,隻好罵了。”

    

    聽到劉老丈的解釋,她真不知道說什麽了。

    

    不過劉辰星也無力計較了。

    

    反正被劉阿婆罵慣了,她早都免疫力,又不傷筋動骨,高興了就回個嘴,不高興就權當沒聽見。

    

    這會兒,就是自動屏蔽了劉阿婆的罵聲,她真的是太累了。

    

    日頭正大,幹燥的麥田塵土飛揚,嗆得人嗓子眼難受極了,不時就要幹咳兩聲,哪還有力氣回嘴劉阿婆。

    

    所以,劉阿婆身體是真的好,這種情況下還能大嗓門的罵人。

    

    劉辰星望了望頭上晃眼的日頭,白晃晃的一片,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見真是再扛不住了,她才不舍地再看了一眼掉落的麥穗,緩緩走上田埂。

    

    雖有劉阿婆壓著不讓她休息,卻也是她自己願意的。實在是割麥子太苦了,麥麵來之不易,她不知不覺就變了,舍不得少撿一根麥穗,不完全為多食那一口,就是莫名地舍不得,這些都是辛苦與汗水換來的。

    

    疲憊地終於走到樹下,劉辰星顧不得放下背簍,就一下癱坐在地上。

    

    不遠處的金色麥田裏,她看見,赤著上半身的農夫,拭著汗水的農婦,還有不斷被割下的麥穗,芒種何時才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