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三碗狗血:尷尬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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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觀後麵的房子平時就是用來招待一些留宿的客人,因此趙溪畫等待的地方離禦翎並不遠。

    依舊是那位老嬤嬤跟在丞相夫人身邊。

    禦翎到的時候,老嬤嬤就主動出去,並帶上了門在外麵等著,將空間讓給趙溪畫。

    這是她們兩人在路上商量好的。

    老嬤嬤雖然有些不放心,可想著人在道觀中,應該不會出什麽事,於是也就答應了。

    房門被關上後,室內一下子暗了許多。

    “緣……不,禦姑娘,你能、聽聽我這個母親講一個故事嗎?”

    趙溪畫這一次打的是懷柔政策,她並沒有像昨天一樣急切地懇請禦翎回去,而是將朝緣的故事娓娓道來。

    從她十月懷胎生出一個女孩兒,到長大的過程,再到聽到朝緣身死的消息,一點一滴都講得動情無比。

    “當初聽到緣緣死了,我恨不得隨她一起去了,那時候我悔自己沒有好好看著緣緣,叫她一個女兒家偷偷跑出去上了戰場。”

    “身為母親,我沒有保護好她。”

    “老爺雖然是個讀書人,可他心中向來都是堅強的,頭一年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老爺在書房中經常念著你……不,是緣緣小時候讀的詩集,讀著讀著就哭了起來,那時候我明白,老爺他心裏的苦不比我少,甚至因為擔心我,平時都不敢表露出來,也是因為這樣,我才打消了尋死的念頭。”

    “可是漸漸的,我的精神就開始不正常了,老爺為了我,認下了一個幹女兒,那位姑娘長得很像緣緣,尤其是那雙眼睛。”

    “這些年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裏,渾渾噩噩,直到昨天看見了你……”

    趙溪畫說到這裏,才有些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朝驚的眼睛確實像朝緣,可大概是因為人不同,眼睛裏麵的內容也不同。

    至少趙溪畫在看到朝驚那雙眼睛時,沒有像現在這樣,總是忍不住想哭。

    “那日我回去後就徹底清醒過來了,回到家中,看著我曾經給你做的那些衣裳,從一歲到十六歲,母親從來沒有忘記你,你……不要怨怪母親,好不好?”

    趙溪畫終於不用禦姑娘來代稱了。

    她的眼眶泛淚,語氣已經是全然的哀求。

    這不像是一位母親,更像是一位祈求得到原諒的罪犯。

    禦翎看著對方的眼睛,裏麵濃重的母愛幾乎化為實質。

    母愛這種東西,依舊是屬於人類的複雜情感。

    她並不感興趣。

    然而麵上,禦翎不輕不重地歎了口氣。

    這聲歎氣包含著釋然和妥協,叫趙溪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朝緣已死,夫人何必執著。”

    盡管禦翎這樣說著,可她明顯是鬆了口。

    “你是我的女兒啊,我怎麽能不執著?”趙溪畫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倘若你不願意回去的話,那母親今日回來收拾一番,明日便陪你一起住在道觀裏。”

    她說這話並不是為了威脅禦翎,而是發自內心的想要陪在禦翎身邊。

    “不必了,我跟您回去。”

    有些熟悉的軟糯調子,雖然還是不全像朝緣的聲音,可趙溪畫知道她的女兒回來了。

    原本還是有些隱忍的淚花倏而變成大顆淚水,一滴接一滴地滾落,將手中的帕子打濕了還猶不足。

    “你……你真的願意……?”

    丞相夫人凝視著禦翎,生怕錯過對方一丁點兒表情。

    禦翎輕輕點頭,“隻是我說過,朝緣確實已死,即便是再回去,也隻能以禦翎的身份。”

    或許是因為禦翎答應了要跟她回去,以至於趙溪畫可以冷靜下來判斷對方說這句話時的顧慮。

    確實,在所有人眼裏朝緣已經死了。

    並且皇上還追封了長昭郡主。

    如果禦翎就這樣堂而皇之以朝緣的身份回去,那麽皇家的臉麵該放哪裏?

    這些還不算,趙溪畫清醒過來後就知道封堯已經和朝驚在一塊兒了,如果禦翎以朝緣的身份回去,那麽他們三個人之間又該如何自處?

    想到這裏,丞相夫人又一次替自己的女兒委屈。

    她知道自己不該去怪任何人,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可憑什麽隻有她的女兒如此悲慘。

    她本應該是被他們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如今卻有家不能回,即便回了,也不能用真實身份。

    “好,母親答應你。”

    就算是覺得委屈,趙溪畫還是隻能接受這樣的提議。

    隻要自己的女兒還陪在身邊就好。

    禦翎委屈的地方,她一定會和老爺加倍補回來。

    她永遠都會是他們最寵愛的女兒。

    取得了一致後,丞相夫人就親親熱熱地挽著禦翎的手走了出去。

    老嬤嬤將兩人的神態盡收眼底,同時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她並不覺得趙溪畫帶著禦翎回去有什麽,先不說禦翎是樸雲道長的外室弟子這樣讓人值得尊敬的身份,就說如今府中已經有了一位義女,隻要夫人高興,哪怕她想再認一位也都可以。

    原先她最大的擔憂是怕禦翎生氣,現在看到對方並不排斥趙溪畫的接觸後,老嬤嬤心中對對方的好感再次上升。

    同時她也找了個機會將丞相交代她道歉的事情說了。

    對於老嬤嬤的歉意,禦翎隻是微微一笑。

    她笑的時候眼波是晃動的,格外好看,真像是往日小姐在的時候。

    老嬤嬤看著對方不禁如此失神想到。

    “不要緊,夫人也是思女心切,我明白的。”

    這話說得得體又為趙溪畫考慮,很難叫人不喜歡。

    老嬤嬤聽了也跟著慈祥一笑。

    而候在丞相府中的朝驚雖然不知道趙溪畫是去接她口中所謂的親生女兒,可畢竟也聽到了一些風聲,知道趙溪畫是去貞清觀接什麽人。

    這三年來不僅丞相府上下都拿她當真正的大小姐,她拿丞相和丞相夫人也是當真正的父母,尤其是在封堯的事情上,更讓朝驚知曉了兩人對自己的厚重情義。

    大概是因為有她自己這個前車之鑒,所以朝驚心中隱隱有種無法言說的直覺。

    而這種直覺讓她在聽到下人稟報夫人回來時到達了頂峰,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要立刻去見對方,就這樣帶著身邊的婢女小跑了去。

    這三年在丞相府中的生活,已經讓她學了不少規矩,一般情況下,朝驚不會做出這麽失態的舉動。

    等到了門口,少女就看到丞相夫人率先在老嬤嬤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說實在的,盡管三年來趙溪畫的病情逐漸好轉,可朝驚依舊沒有在對方臉上看到像今天這樣燦爛的笑容。

    丞相夫人的眼角眉梢都透露著一股高興。

    即便是站得離馬車有些距離,朝驚都有些受到感染。

    “母親……”她剛想要走過去扶一扶趙溪畫,問問對方是去貞清觀接了什麽人,就看到才走下馬車的丞相夫人又轉過了頭,小心又慈愛的掀開車簾,對著裏麵的人道

    “到家了,我們到家了,慢點下來,小心不要摔著了。”

    這種語氣朝驚也曾經聽到過,是在她受傷的時候,丞相夫人總是一臉心疼地看著她,讓她要小心一點。

    如今這種語氣卻出現在了其他人身上,朝驚方才隱約的猜測有了苗頭。

    再稍等片刻,就聽到裏麵傳來女子的講話聲“好。”

    聽著聲音,年齡應該跟她差不多。

    朝驚又往下走了幾步,看著從裏麵伸出來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而後這隻手就握上了趙溪畫的手。

    臉帶薄紗的青衣女子就這樣慢慢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她落地的步子很輕,走路的時候也極為優雅,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貴氣和縹緲感。

    朝驚甫一對上她的眼睛,就明白了趙溪畫為什麽會將對方帶回來。

    像,實在是太像了。

    不,朝驚又看了一眼對方的眼睛,她否定了剛才的想法。

    這哪裏是像,分明是一模一樣的。

    青衣女子露出來的那雙眼睛,跟她一模一樣。

    可朝驚知道,她的眼睛和朝緣很像,這樣一來,這位青衣女子的眼睛也就和朝緣很像。

    她剛才有些擔心趙溪畫會受一些居心不良之輩的利用,但此時見到禦翎身上流露出來的氣質,心中的擔憂也放了下來。

    一個居心叵測之人,是不可能會擁有如此氣質的。

    “母親,您回來了。”

    朝驚並沒有因為趙溪畫又帶了一個像朝緣的人,甚至對方是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義女就心懷芥蒂。

    她看的很清楚,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丞相和丞相夫人給的,即便是兩人想要再認別人當義女,那也是他們的事情,她無權幹預。

    她站在門前的石階上,看著丞相夫人和青衣女子相攜而來,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笑容。

    並不見一絲敵意。

    這樣的表現也讓暗中觀察她的趙溪畫放心了一點。

    她在來的路上就將朝驚的事情細細講了一遍給禦翎聽,一開始的時候她是擔心自己的女兒不能接受家裏多了一位代替自己的人,她甚至還提出若是禦翎不願意,他們就將朝驚好生安頓後送走的想法,可禦翎拒絕了。

    趙溪畫看得出來,禦翎真的並不介意朝驚的存在,甚至對方還安慰自己,說多虧了有朝驚陪著她。

    然而等到知曉禦翎不介意朝驚的存在後,趙溪畫不免又擔心起朝驚會不會介意禦翎回丞相府來。

    畢竟她們商量好,禦翎就算是回去,也是以禦翎的身份,外人不會知道這就是她的親生女兒。

    就算她一碗水端得再平,可親生女兒就是親生女兒,更何況趙溪畫覺得自己女兒受了這樣的委屈,自然會對禦翎更好一些。

    怕就怕朝驚不清楚各種情況,心生不滿。

    這三年的相處她也看在眼裏,自然知道朝驚這孩子是個好的。

    正因為如此,她更加不願意看到不和睦的場景。

    如今見朝驚眼底清澈幹淨,沒有一點陰霾的樣子,趙溪畫招了招手,讓對方站在自己另一邊,而後同樣親熱地拉起朝驚的手。

    三個人就這樣一起回了府。

    隻是在入府後,聽到趙溪畫讓管家收拾一下朝緣以前住的屋子,並說以後禦翎都會住在那裏時,還是讓眾人驚訝了一番。

    府裏的人都知道,自從大小姐死後,對方住的屋子盡管一直都有人打掃,但從來就沒有再用過。

    即便是夫人認了朝驚小姐為義女,總是將對方認成朝緣,可下意識裏也從沒有叫對方住過那個屋子。

    大小姐的屋子,一直以來在府中都是一個禁忌。

    就連一直陪在趙溪畫身邊的老嬤嬤在聽到這個吩咐時,眼中也有一絲訝然劃過。

    她頭微側,看了眼一路上都安安靜靜聽著夫人說話的禦翎。

    是極快的打量,而後老嬤嬤就壓下了心頭的訝然,恢複成了正常的樣子。

    大概是這個命令過於突兀,也過於震驚,以至於管家在聽了後愣了愣,甚至忍不住再次確認了一遍。

    得到趙溪畫的肯定後,管家才領命出去,讓下人將大小姐住的院子簡單的收拾一番。

    不出意外的話,禦翎今晚肯定就會入住的。

    等管家出去後,趙溪畫接下來的話又一次令眾人感到吃驚。

    “阿驚,我還有些話要對翎翎講,你先回去吧,等回頭母親再跟你解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丞相夫人對朝驚笑了笑,她從來都是叫朝驚“緣緣”,眼下竟然認清了對方。

    就連朝驚聽到這聲“阿驚”目光也微滯了一下。

    可是她相信丞相夫人的話,對方現在不說一定有她的理由,哪怕從進府到現在,趙溪畫都沒有介紹禦翎究竟是誰。

    朝驚聽丞相夫人喊禦翎為“翎翎”,心中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而後便順從的點了點頭,帶著自己的婢女回去了。

    實在是趙溪畫在對待禦翎的態度上過於高調。

    明明是剛剛才接回來的,可下人們看著這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給對方,近乎到討好地步的寵愛架勢,心中都暗暗吃驚。

    因此不出半日,關於丞相夫人帶回來一個女孩子,且對方露出的那雙眼睛依舊很像死去的小姐的消息,就傳遍了丞相府。

    這原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更何況有了朝驚的前車之鑒。

    但壞就壞在趙溪畫的態度上。

    同樣都是眼睛像已經逝去的小姐,丞相夫人明顯更看重禦翎一點,甚至都已經讓管家去將小姐生前住的屋子收拾起來給她住。

    這樣一看,朝驚的存在就有些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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