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 造的一手好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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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納蘭家三子是不是個病秧子不重要。

    重要的是女帝心血來潮,亂點了另一本鴛鴦譜。

    “絡兒,既然你不願……”元清洄頓了頓,以冰涼指尖觸及蒙絡的鬢角,溫聲細語,“那不如……許給花朝城暮家大公子吧。”

    好了,去了一個病秧子,來了一個藥罐子。

    蒙絡聽得這軟聲軟語的調調,恨不得用棉花團子把元清洄的嘴給塞滿。為何不塞自己的耳朵?這不是有一個俗不可耐的道理嗎?

    對別人要狠,對自己要省。

    蒙絡一撇嘴,敢怒不敢言。她就想想罷了。

    元清洄這一言如千斤石落入平靜的湖泊,激蕩起湖麵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坐在不遠處雙手交疊的暮涯神色微動,她喚來鹿貞為她端一杯茶,她捧著茶碗小口小口地啜著。

    暮涯沒有光彩的眸子裏倒映著茶水的青綠。

    舌尖彌漫開的澀,是她對整座城唯一的理解。

    “暮涯代兄長謝過陛下,但兄長已與花朝城中姚家千金定下婚期,芳心不可負,望陛下收回成命。”暮涯摸索著走到元清洄的跟前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頭。

    鹿貞立馬跪在暮涯身後。

    其餘眾人不敢偏頭好奇,隻得焦灼地看台上戲。

    “朕倒是忘記了這一茬。”元清洄輕描淡寫地提到了元十三曾與暮朗之間有過的約定,“未嚐想到暮家公子已有了另一個婚約。”

    她在“另一個”這三字上麵特地放緩了語調,加重了語氣。

    誰都知道當年先皇病重,也曾有大臣提議讓先皇賜婚,用紅事衝衝喜,除去病氣。可是元十三主動請命侍奉先皇,諸多事務親力親為,愣是把那些要借這皇家小女兒的婚事衝喜的眾位大臣的口給堵住了。

    而暮朗則是在花朝城中日日思,夜夜念,安靜等待。鴻雁托書,將花朝城與盛京城這一對長距離想念的癡情兒女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據說那兩人的傳書已經塞滿了整整兩個匣子。匣子雖不大,卻滿是情意。

    天不遂人願。

    甚至可以說老天不長眼,讓這個虛偽做作的女人踩著兄弟姊妹的屍骨踏上了王座。

    之後的事……

    暮涯抿唇默然。有情人終成分飛燕。元十三被元清洄許了人家,暮朗前些日子收了一封書信,隻得認同了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元清洄在這一刹覺得葉驚闌府上的小丫頭並不能讓自己愉悅了。

    因為,有一個更符合她要求的姑娘出現在她眼前。

    暮涯渾然不知自己已成了元清洄心目中的玩物。

    她咬著下唇,貝齒嗑出一道青紫,唇上盡去血色。

    元清洄饒有興味地俯視著跪在身前的瞎姑娘。暮涯和暮朗,還有獨守空房的元十三,看著他們這般無奈但沒辦法解決這種無奈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

    台子上又是一出折子戲。

    薛漓渢的心神總是不能安寧,他隱隱覺得有什麽將要發生的事正在等待時機爆發而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近來總是不能睡好,午夜造夢時常常驚醒,一摸後背全是涼涼的汗。

    他悄悄打量著目光灼灼的葉驚闌。

    很多時候人會被自己的主觀臆斷妨礙,譬如葉驚闌不過是剛巧打了一個哈欠,眼眶中蓄了一汪泛光的淚花兒而已。

    僅此而已。

    葉驚闌偏過頭,瞧一眼薛漓渢,又迅速收回視線。

    他還在等。

    雲岫也在等。

    台上伶人咿咿呀呀,唱著沙城本地的小曲兒。沙城人的方言有些奇怪,說不上哪裏奇怪,但仔細聽聽,便能知道本城人與外城人的差別。

    雲岫續了不知道是第幾杯茶水了。

    在她咽下杯中最後一口清茶,她離座。

    人有三急。

    然而她尋不到茅廁在何地。

    她就站在婉姨身前,暗示著這位玲瓏心的鴇娘。

    一個看上去就不大好惹的公子哥就直直地立在婉姨跟前,要是她再不能讀懂畫外音,那麽這麽多年的米飯可就白吃了。

    她揮了揮手中的淺粉桃色的絹子,招來一個侍兒,侍兒福身。

    雲岫搖著頭,指明要那侍奉茶水的團團臉的侍兒帶路。

    婉姨隻好順了她的心,命那侍兒領著雲岫去後院。

    雲岫仔細一瞧,揪緊了那顆本該在它應該在的位置上安然無恙的心髒。那緊繃著臉,眼神異常堅定的侍兒……

    像極了花鈿。可若說起花鈿,她又想到了半臉美人兒點絳,還有高顴骨的鴉黃,以及身材高挑且為人親和的黛粉……不知她們在北疆可好?

    “公子,往這邊走。”團團臉的侍兒垂著手,邁著小步子在前麵帶路,她乖順的模樣刺痛了雲岫的眼。

    她隻覺眼角微微泛酸,那幾人可是還好?

    侍兒的聲音很低卻不沙啞,和花鈿那像小老頭咯了一口痰在喉嚨裏的嗓音不同。

    一想到這裏,她又展眉一笑。人生不如意十之,隻需常想一二便可。

    “公子,你笑起來可真好看。”年紀尚小的侍兒眼裏若有光,她羨慕著可以自由笑起的人,譬如這位內急的公子。

    假公子雲岫沒想到被一個侍兒這麽直接地誇了。

    而侍兒的心七上八下,遲遲沒能等到雲岫的回答。

    是說錯什麽話了?

    侍兒一時之間沒想明白,如若真說錯話了,為何這公子仍舊是笑著的,笑意不減,反倒是眉眼更深。

    可若是她沒說錯話,為何這公子隻字不言。

    她的心就像被一根將斷未斷的線係緊了,拎著上上下下,仿佛耳畔全是“咚咚”的心跳聲,來自她胸腔裏的心跳聲。

    她小心翼翼地搓揉著自己的手。

    好像真的說錯話了,自己又不是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她隻能做一隻蠕動的毛蟲,無法化蝶。

    雲岫這才注意到她垂著的手,上麵是深淺不一的疤痕。有淺紅的初初長好的皮肉,有紅褐色的結痂,還有翻起的皮,大大小小的水泡兒。

    侍兒意識到自己的手正被貴人凝視,她趕忙背到身後,“公子……請往這裏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雲岫倒是習慣了,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丫鬟小廝是無法自由的,他們永遠在討好所謂的貴人。

    “你不是沙城人?”雲岫注意到她的口音不似沙城本地人。

    侍兒咬咬唇,搖頭,“回公子的話,婢子祖籍在沙城,但家母乃是外城人,因故家父失了公家的差事,又無一技之長,隻得砍些柴賣到富貴人家中賺些糊口錢。”

    “嗯……”雲岫應了聲。

    這種情況極為常見。

    話又說回來,沙城人太過排外了。

    “公子,前麵那一間便是。”侍兒為他指著路。

    雲岫回以微笑,“多謝。”

    侍兒的臉紅了紅,如粉撲撲的水蜜桃一般可人。男女終歸有別,再往前一步便是不合禮數了。

    待雲岫從裏間出來之後,這顆水蜜桃也回歸了未熟時的色彩。侍兒依舊垂手站得筆直。

    雲岫歎息著,這侍兒的年齡與花鈿差不離,然而她提前體味了人間冷暖,她有些慶幸,慶幸遇見。

    她環顧四周。

    飛快地從懷中夾出一張黃紙,裏邊包裹著的是銀票。

    她放進了侍兒的手心,另一隻手將侍兒的手指往掌心屈,壓在了銀票上。

    “小小心意。”

    “使不得。”侍兒推辭著,將手往外抽。

    葉驚闌曾說,如果有人推辭,那一定是在猶豫收還是不收,做想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極致。就如同現在這般,雲岫強行將銀票壓進了她的掌心。

    “使得使得。”她腆著臉,笑意盎然。

    臉皮厚總有好處。

    侍兒不肯鬆口。

    她在袖袋中找找,翻找出了一塊玉石,“還望姑娘坦誠相待。”

    擱在侍兒手心,撓了撓她掌中的紋路,朗聲說道“姑娘,你這掌紋生得極好,大富大貴的命!”

    角落處有黑影晃動。大堂內已被控製,隱在摘星閣暗處的人也在等待時機逐個擊破。

    雲岫勾起嘴角,又說“不如我為你贖了身,做我那二十一房姨太太。”

    第二十房小妾可會醋意大發?現下不是想葉姓小妾吃醋與否的時候,雲岫伸長了手臂,將侍兒攬在懷中,稍一使勁,懷中人便不能動彈。

    她俯視著懷中人兒的臉如染過紅的綢布,低聲笑起。

    黑影一聲嗤笑,果然是個猴急的富貴公子。

    “公子,你快些走吧。”侍兒的牙齒鬆了勁兒,唇下是一線血痕,想必是她無法下定決心時狠狠地嗑了上去,“這幾出戲看與不看都無關緊要。”

    “走?往哪裏走?”雲岫反問道。

    侍兒使勁搖頭,她也不知道,此舉不過是因了方才雲岫對著她溫柔地笑起,而這種非禮行徑……不提也罷!

    “天下之大,唯獨不能留在沙城。”侍兒急急地說著。

    雲岫又笑開了,在她看來侍兒的關心雖溫暖卻是多餘,難道要喝涼水時,還要將水放在爐上溫熱之後再放涼嗎?

    沙城之惡她已經討教過了,如今不過是要掀了這些假惺惺之人的偽裝。

    可是,還差上一些火候。

    侍兒垂眸,“沙城不宜久留。”

    “怎麽個不宜久留的說法?”她的嘴角噙著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他們不是人!”侍兒憤懣不平地說道,手不自覺地握成拳,攥緊後的手背上竟冒出了青筋,她的情緒波動很大,“真……不是人。”

    黑影從她眼角餘光中抹去了。

    聽得這一句,雲岫眼眸中乍起寒意。

    “你可是知道什麽?”雲岫壓著不自覺想要往上抬的音。

    侍兒搖頭。

    “不知道?”

    “不知道。”

    幹幹脆脆地答著,侍兒直勾勾地盯著雲岫的眼睛。

    “當真不知道?”

    “當真不知道。”侍兒暗自思量了一陣,接著說道,“公子想要知道什麽?”

    “枕玉?”她試探著說道,言語間帶著淺淡的興奮。

    侍兒臉色大變。

    雲岫丟開了她。

    侍兒卸了一身的勁兒,她將雲岫給的銀票揉成一團攥在手心裏,良久不願出聲。

    “你是枕玉的姐姐。”雲岫沒有用疑問的口氣,隻簡單陳述。

    侍兒仍然緘口不言。

    雲岫手指間金芒一閃,隻聽得短促的“啊”一聲,有一人應聲而倒。

    “你在茶水裏添的藥粉,適才我已用內力從指尖逼出,你可去看看我坐過的交椅下是否有一灘水跡。”

    侍兒呆呆望著她,看似什麽都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

    雲岫繼續說道“你們本是想對葉大人動手腳。”

    侍兒沒承認但也沒否定。

    “可惜你很猶豫,是否要讓真相大白,因故將藥粉摻在了我的茶水中,也算是全了你背後之人的意願。”

    “你明知有藥,何必要以身犯險。”侍兒終於開口說了話。

    “為了真相。”雲岫毫不掩飾地答著。

    侍兒蹙了蹙眉,“我以為葉大人已經洞悉了全局。”

    “玉淑。”雲岫喚道。

    侍兒猛然瞪大了眼。

    雲岫挑起黛眉,“我們本是沒將一個口無遮攔的女子放在心上,可是你自己把自己賣了。”

    玉淑的手鬆開,團成團的銀票落地,玉石上的細繩纏在她的腕上,懸在半空,“什麽時候?”

    “擇妍的居所。”雲岫解釋道,“枕玉喚的一句並不是預告死亡,而是喚著藏在擇妍屋中的你!”

    玉淑吞了一口唾沫。

    “你為何不阻止我?”玉淑想不明白,這人明明可以攔下她的,卻任由她殺了擇妍。

    “當時沒想明白,隻覺好奇,怎得枕玉突然改了口。”

    “是嗎……”玉淑蜷起的手指頭沒有勾掛住那玉石上的細繩,落地無聲。

    “記吃不記打的溫吞姑娘,真是造的一手好人設,任誰都不會把你考慮在其中。看樣子,你才應該是摘星閣的台柱子呢。”雲岫無奈地一攤手。

    玉淑蹲下身子撿起了玉石,“姑娘謬讚。”

    雲大財主的扮相老早就被識破了,這人也是沉得住氣,陪著她演著後院裏的折子戲。

    嬌羞?臉紅?真真是信手拈來。

    雲岫不禁覺著最會抓住時機的絕對不是一頭紮進去的人,而是能讓一步退一尺的人。

    “玉淑姑娘,你為何要殺了擇妍?”

    玉淑仿若聽了一個大笑話,她“噗嗤”一笑,答道“往日怨近日仇,想殺便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