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不想留下焚香中綻放的上上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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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土陶碗跌碎了。
瀟挽的心跳得很快,像揣了一隻小鹿在裏麵蹦躂,闖不出心門,在心壁上狠狠地磕了幾次又沒撞死。
她撫著起伏不定的胸口。
她彎腰去拾地上的碎片,笤帚也不知去哪裏了。
這不是沒有由頭的煩躁,而是她能尋見來源的複雜思考。
“嘶……”倒吸一口涼氣。
飛起一腳,土陶碗的碎片飛到了幾尺之外,撞上了牆,粉碎。
她吮吸著手指上的傷口,絲絲鹹甜。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可要是這麽挨個口子,並不是她所願。
蒙絡正貓著腰打小廚房外過。
“站住!”眼尖的瀟挽叫住了她。
蒙絡懷中揣著的白麵饅頭掉了一個出來,她咯咯咯地賠著笑,“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午好,若是無事我先走了。”
她的腳尖小心地拂動饅頭,想將饅頭藏到裙底,明麵上還在人畜無害地笑著。
“哪裏來的小賊。”瀟挽腰上係的銀鈴鐺微微顫動,“竟敢偷到賊祖宗的頭上。”
瀟挽一腳踏上了鬆軟的饅頭,饅頭如她所願,扁了,平了,跟男人的胸一樣。
蒙絡聽了這句,站定了腳,沉著臉色,“姑娘,我不是小賊,可這寨子裏的全是土匪,我啃一口土匪的饅頭……不打緊吧。”
她一時沒懂什麽叫“偷到了賊祖宗的頭上”,沒有往上搭話。她不認為拿了土匪窩裏的東西算作是偷盜,反正是不義之財,你有我有大家有,豈不是美甚?
瀟挽全然不顧指腹上還有傷口,一把捉住了蒙絡的手腕子。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
蒙絡的手腕上本就戴了一對銀圈子,被瀟挽猛然一捏,銀圈子撞擊出清脆的一聲響。
“姑娘,我餓了。”她曆來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主兒,見苗頭不對趕緊耷拉著腦袋認慫,“這裏頓頓酸湯稀粥,無鹹菜,無大餅。好不容易才藏了幾個大白饅頭,還沒啃上呢,就被你捉了……”
“如果是姑娘不願意給我,那我便還給你吧。”蒙絡說著說著便往外掏,當然,她就做做樣子,至於逮住她的姑娘家信不信,那是另話。
瀟挽一愣,像拎小雞仔似的把蒙絡拎動,待到蒙絡雙腳離地時,她察覺到這小姑娘看著瘦精精的,實則紮實的很呢。
蒙絡的腿發力,身子撞了過來,張嘴便咬,牙齒嗑上了瀟挽的皓腕,留下淺淺一排印子,惹得瀟挽吃痛丟開了手,她一溜煙兒地逃了。
她麵帶惋惜地回望那個裹了塵土的扁平大饅頭,哪怕做一個饅頭也得死得其所才好,這麽不明不白地沒了,當真是個老大難的問題,然而她沒辦法解決。
她左拐右拐,在附近轉著圈。
待周圍沒了旁人,她從懷裏掏出大白麵饅頭來,一個接一個地塞進小柴房的破窗裏。
裏麵有個人默不作聲地接著。
“鴉黃姐姐,你可還好?”蒙絡踮起腳還是沒能夠看見裏頭的情形。
塞完了饅頭,她一蹦,雙手搭上了窗,嬉笑道“裏麵可舒服?”
鴉黃往軟趴趴的稻草上一倒,慢悠悠地啃著饅頭,沒有答話。都這副鬼樣子了,能好?舒服?舒服個鬼。可是她還是要裝模作樣地表現出自己很好,尤其是不能給蒙絡透露一丁點兒自己不好的訊息,被這個大嘴巴的小姑娘給掀了出去,指不定傳成什麽樣。
而且,那些土匪早就被她借力打力給丟了出去,小柴房的鎖頭也壞了,拿鑰匙來隨便戳戳是打不開的,必須拿斧子來劈了它。
再者說,土匪們現在有的忙活,哪還顧得上收拾她。
還有啊,她還不能得罪了蒙絡。她這個小牢房坐得可是憋屈極了,沒水沒糧,全靠蒙絡接濟。這小祖宗要是不高興了,指不定就缺水斷糧。
“喏,水。”蒙絡用繩子吊下來一個銅壺,再由鴉黃解了繩子,係在另一個空的壺上邊,拉拉繩子示意蒙絡給收回去。
“多謝。”她掏了掏腰上藏的銀錢,伸長了手臂遞出小破窗。
有來有往,才有更為長久的交易。
深諳此道的鴉黃和蒙絡達成了不為人知的約定。
……
天邊的雲霞正紅。
是難得一見的火燒雲。
夕照和雲朵交相輝映。
但望不見天邊絕塵一騎奔來。
寨子中的土匪們被瀟挽支到了各處埋伏著,都在等著送神捕大人一份來自金銀寨的溫暖大禮。雖說溫暖與否,得要當事人收受了才知道,但是那些個摩拳擦掌的土匪個個覺著溫暖極了,就像烈日炎炎再燒上一把火的溫暖。
葉驚闌早已換回了自己的行頭,不能落了緒風的口實,否則盛京城裏不會安生的。
瀟挽擺上了碗筷,坐在桌前,雙手托腮,陷入沉思。
餘暉落進了清水豆腐湯裏,將豆腐鍍了金。
落入炒野菜的碟子裏,給碟子邊上鑲了金邊子。
落入瀟挽手邊的杯中,將酒水染作金紅色,這麽看起來,江楓城的金玉露可能本就應該是這個色。楓葉是紅,金玉是金,金紅色正合意。
“用膳!”她大吼一聲。
震飛了剛回巢的雀鳥。
雲岫趿拉著鞋,慵懶地打著嗬欠,“一覺醒來,竟這麽晚了。”
她回房睡了一覺,夢裏什麽也沒有,隻有沉沉的永夜。但她從未有過這般沉的睡夢,就如同卸了身上所有的重擔,如同那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往事突然沒了,她終於得以好眠。
“雲姑娘。”瀟挽一下一下地按著那淺淺的牙印子。
她的目光仍舊凝在白皙的手腕上,她怎麽也氣不過,竟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啄了一口。當時她隻不過想問問那丫頭的難處,又沒存心教那孩子賠禮道歉,那鬼靈精的小姑娘先是認了個慫,後是叼了她的手腕子。
實在是意難平。
別讓她給逮著了。
雲岫一怔,這般失魂落魄的小表情不該是出現在瀟挽的臉上。
在她看來,瀟挽是個隨性又灑脫的女子,還帶著幾許江湖味,土匪氣。眼下是心事重重,從裏到外地表現出來,和她本人是不搭邊的。
“雲姑娘,你說,要是有一人不分青紅皂白地咬了你一口,你當是如何?”瀟挽咬牙切齒地問道。
雲岫隻笑笑,這山寨中能咬了瀟挽的,除了拴在山門處的大狗之外,也就隻能是蒙絡了。再一深想,瀟挽在廚房裏忙活了兩個時辰,而蒙絡每日要去送吃食給鴉黃,撞上是必然之事。
不分青紅皂白……
恐怕是兩人沒搞清彼此要做什麽,一個以為對方把自己當小毛賊,一個認為對方不理解她的善意。
“逮住她,我定不饒她。”瀟挽抓了筷子,直挺挺地杵向了木桌,愣是把桌麵給凹出兩個印子來。
葉驚闌揚手束了衣襟,這是他第一次自發記起扣上那粒小扣。讓人不禁猜測起,葉大人沒有原因的轉性了。
“瀟挽姑娘,何事這麽氣急?”他朗聲問道。
瀟挽長歎一口氣,而後問了葉驚闌同一個問題,該如何對付一個無故咬了自己的人。
葉驚闌沉吟片刻,答複道“咬回去。”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瀟挽努努嘴,這樣豈不是成了狗咬狗一嘴毛?這種無聊之事怎能出現在自己的身上,敗壞名聲。
她收斂了脾氣,招呼著他們坐下用膳。
時不時地往山門那一方向望去。
古人誠不欺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當真如此。
明知他很快便到,卻要掂量著已逝的一分一秒以及未到的一分一秒之中究竟攢了多少思念。
攢的思念就算是奔湧如江,匯聚成海,也不能一滴一滴地從他的腦子裏淌過,告訴他究竟是如何一個思念法。
“葉大人。”她忍不住出了聲。
葉驚闌夾起一塊有蟲洞的青葉子。
她擱下了筷子,再次歎息,“若說緒風大人發覺自己被騙了,會不會一氣之下回了江楓城,不願再同我相見,甚至是……老死不相往來那種分別。”
他將青葉子放入雲岫的碗中,“這種葉子最補身子了。”
雲岫回敬了一筷子焦肉,“這類品相甚好的肉和葉大人絕配!”
“哎。”如今的瀟挽是近鄉情更怯,免不得一聲又一聲的歎息,更免不了高懸著的心因為擔憂而顫抖。
葉驚闌以一臂支頭,另一隻手放了碗筷,在木桌上輕叩。
緒風會和瀟挽老死不相往來?
哪怕覆了江海,顛倒了青山,磨平了岩石的棱角,天地輪轉無常,緒風也不會丟了這個小妖精。
或許瀟挽從不知曉久居盛京城,且成績斐然,名利雙收的神捕大人為了追著她跑開始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撒謊,找人圓謊的過活。隻能稱之為過活,因了兩個人才叫生活。
他的喜愛不願意從掛在嘴上。
於是,葉驚闌隻說了一句“在迷穀時緒風曾言,他不想留下焚香中綻放的上上簽,不想留下心海裏糜爛的故人影。”
瀟挽的心“咯噔”一下,好像懸在上麵牽扯著小心髒的線要斷了,但蕩了幾下,又沒了後續。
他……
原來他還記得,初次見時,她說一見鍾情是見色起意,隻有老天爺才能決定這個意能起多久。於是第二次碰麵,她在求簽,求的正是他們之間的姻緣簽,上上簽。
她丟進了香爐裏,祈求這支上上簽能夠化作一縷青煙,直上雲霄,告知佛祖,信女瀟挽的虔誠之心。
“我……”一時之間,她失了言語,盈滿了眼眶的淚不肯往外滴淌,她仰起臉,“我去去就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