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零章 照破山河萬朵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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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虎遵照瀟挽的指示,轉頭就給江楓城走街串巷小販丟了些碎銀子,讓他們把消息散步到江楓城中各處,盡量做到無孔不入,隨處可聞。
於是他準備清閑幾日,小姑奶奶不準劫道,不準殺生,什麽都不能做,那土匪頭頭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就像給人拔了牙被迫吃素的老虎,日漸消瘦,連虎爪也無力抬起,還不如一死百了。
可是啊,人性本賤,真淪落到了這個境地,就不願意一頭撞死。還是留著小命蹺著二郎腿坐在山腳處看風景的日子閑適。
“臨春啊,給老子倒杯茶。”他的腳尖晃悠著,麵上有得色。
自從瀟挽那一番“賊不賊,兵不兵”的話激起了臨春的鬥誌,臨春便鞍前馬後唯大哥是從,柯虎使喚著臨春也是順手極了。
“得嘞。”臨春默念著強扭的瓜不甜,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但這種不平等的暗戀讓人沒來由的煩躁。
瀟挽在葉驚闌掛過常青藤的吊床兩棵大樹上係了個類似的吊床,隻不過更軟,更精致。她本就是個喜歡精致之物的姑娘。
往那上麵一躺,便是半日過去了。
而在山坡上曬太陽的雲岫因瀟挽將青瓜蛋子們丟去挖坑埋土炸彈了,樂得自在。
躺在開滿了桂花的山坡上,她往旁邊翻了一個身。
懶懶地打了一個嗬欠。
來人的腳步很輕,很輕,像是漂浮在草尖子上,不需要抬起落下,隻需要禦風而行。
她沒睜開眼睛。
徑直叫破了來人的身份,“葉大人。”
葉驚闌就著她身側,隨意地坐下,擺上了一壺酒,“江楓城的金玉露。”
“瀟挽給的。”她雙手枕在腦後,將身子平躺在草地上,還是沒睜眼,“老早便聽聞金玉露處處有,唯江楓城最佳,可惜啊,我現在無福消受。”
蘇翊留下的藥方子裏有一條必須遵守的規矩就是戒酒。
她不願掀起眼皮,生怕自己瞧了一眼那酒壺便被勾住了魂兒,不肯離分。
不知瀟挽是知曉了他們的身份還是帶了幾分憐憫之心,在她打發了山寨裏的匪徒之後往臨春房中放了一壺酒,示意雲岫自取。
雲岫沒取,反倒被葉驚闌拎來借花獻佛了。
“等緒風到了,把金銀寨交付給他後,去尋到蘇翊,再嚐嚐江楓城裏的陳釀?”
他往林子裏看了一眼。
那紅色裙擺垂墜下的流蘇邊子若隱若現的,想來瀟挽也等的無聊了,已然入眠。
“雲岫。”他輕聲喚著。
將酒水倒入琉璃杯中,晃蕩著,潑出了洗杯之清酒。
“嗯……”她緊緊合上的雙眼裏透著天光的顏色,刺過眼皮,變為了紅,流動的紅。
他斟滿了杯。
修長的手指把在杯身上,遲遲不飲。
“當真不能沾一口酒?”
“醫者比出家人還要誠實,從不打誑語。”雲岫答著。
葉驚闌碰了碰杯身,敲出輕靈的聲。
他一口飲盡後說道“江楓城裏有一個南坊,南坊恰好有賣棗泥糕。”
天下之大,總有一處地兒叫南坊,總有一個南坊裏做棗泥糕。這是她當日想過的事兒,沒想到葉驚闌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壺很快空了一半。
他的臉上暈染開了點點紅,他自己並不知道。
許是陽光曬的,又許是柔柔入喉的酒裏摻雜了比離人醉更令人上頭的勁,總之,不知為何,偏就紅了紅。
若是雲岫此刻睜眼,說不準會彈出一根金針刺進林間,驚起瀟挽的美夢,這種反常狀態,難道不是她往酒裏添了藥?
若是瀟挽看見了這一幕,定會說江楓城的金玉露裏本就是多了一些不同於別處的東西,不問的事,她怎麽能想到主動去說?
“我這一生,除了過得不算稱意,大抵上算平順……”
平順?雲岫一怔,她沒想過葉驚闌會用這兩個字形容這些年的生活,她琢磨著自己的人生,用一句“跌宕起伏”來描述是行得通的。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平順是指一直處在深穀之中,從未有過光亮。世事離戲隻有一步之遠,人生離夢不過一步之遙。我在戲裏,也在夢裏,我不知我是清醒之中還是渾噩之中見到了你。縱使太陽和星月紛紛入了冬,漸漸冷去,閃滅,放眼而去的群山草木散亂、凋零、衰盡,你仍是我想捧在掌心那顆照破山河萬朵的明珠。”
“嗯,明珠。”他再次確認自己的話時有了些微情緒波動。
陽光下的桂花林沒有一絲雜質,滿眼金黃,迎來送往的風讓香甜籠罩了整個寨子,呼吸之間滿是桂花香,耳畔有一丁點細微幾至不可辨認的銀鈴鐺的響聲。
她想到了桂花糕,想到了瀟挽紅裙上綴著的小鈴鐺,想到了年節時他買酒時的恣意,想到了這一路上的見著的人,想到了許許多多,唯獨沒想到自己。
她忘了自己。
她睜眼時恰好將他眼底的複雜情緒收了個十全。
“雲岫,世間從沒有一塵不染,有的隻是於塵土飛揚中,見你,隻有你。”
她嚐到了江楓城的金玉露,以一種獨特的方式。
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角,金玉露果真不錯。
瀟挽贈的更是不錯。
“隻有你。”她呢喃著。
葉驚闌將琉璃杯遞到她眼前,仿若什麽也沒發生,“真不要嚐嚐?”
她這才發現他笑起時眼尾彎彎,宛若一泓清泉映天光,她伸出手臂,先是試探著搭上他的肩,再一攬過他。
閉上雙眼。
唇齒相依。
猶如一向運籌帷幄的將領失了理智,提了刀,刹那間短兵相接,刀光劍影裏,看見了彼此眼眸裏的自己。
又有如大雁越寒潭時,雁歸去,潭中深水不留殘影;春風吹翠竹,風掠過,疏林高竹不留微聲。然而,雁與深潭,風與疏竹又曾經緊緊相偎,深深相會。
“嚐過了。”她展顏一笑。
“甚好。”他不再蹙額,因為她的手很是輕柔地撫平了他的眉頭。
身後一聲驚歎“你們……”
銀鈴鐺輕響。
紅色衣裙被風吹拂起,繡花鞋上的雲影乍現。
瀟挽袖中滑下一柄小扇子,“你不會真是……”她吞咽著唾沫,不敢認了心中的答案。
要是不對的話,這兩人會否殺人滅口?
“正如你所想。”葉驚闌衝她一笑。
心湖中蕩開的漣漪,一圈又一圈。
她咬著下唇,小心地問出了口“你們不會真是兩個女子吧,敢於拋下世俗觀念,如此熱烈的相愛著……”
“……”葉驚闌以為她早已看穿。
瀟挽撫了撫衣裙,眼波流轉之間一股子靈動勁兒上來了,“哎,我同你們打趣的。葉大人,聞名不如見麵,瀟挽這廂有禮了。”
“久聞瀟挽姑娘之名,人生能得一麵之緣是在下榮幸。”葉驚闌抱拳一禮。
瀟挽看定他們兩人,語氣略帶調侃,“青天白日的……”
就差把白日宣那什麽給說全了,有時候給別人多留一些遐想的空間比直截了當點明來得好。
“緒風應是在日落之前,快馬尋到山下,你若由得他一路衝撞上山寨,那些小嘍囉的命就沒了。”葉驚闌從不會正麵回應別人的揶揄。
瀟挽嘴角一掀,“我去告訴他,你扮作女兒身。”
“也許能成就我與緒風大人一段佳話。”
不羞不臊。
雲岫瞧著那張略施脂粉的臉,淺一分素麗,深一分嬌豔,這樣還行,能羞了好些女兒家的臉。
氣不打一處來的瀟挽一跺腳,“沒想到葉大人竟是這般的沒臉沒皮。”
“良人難遇,緒風更難遇。”他拎起酒壺,斟滿琉璃杯,一舉,“多謝瀟挽姑娘的金玉露,此中滋味可盡數留給神捕大人。”
瀟挽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笑道“葉大人可是在與我支招?”
“佛曰,不可說。”對剃度了卻紅塵的事兒沒絲毫興趣的葉驚闌偏愛打機鋒。
“事成之後,五五分。”
聽得這句江湖味極濃的話語,葉驚闌隻笑笑,五五分?將緒風劈成兩半,一半留給自己,一半送給他嗎?還是要將壺中的金玉露分予他一半嗎?他晃晃酒壺,已是快要見底了,有何分的。
瀟挽變戲法似的從身後再摸了一小壺酒,“多謝葉大人。”
她走了,留下衣裙飄飛的背影。
雲岫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緒風大人若是到了金銀寨中,看見你這般模樣……是否不大好?”
“緒風這人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葉驚闌神秘兮兮地說著,“你且附耳過來。”
頭一遭見葉驚闌這麽神秘,雲岫偏頭去聽那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是雲岫的出乎意料,是葉驚闌的情理之中。
溫熱的唇貼上了冰涼的耳廓。
一吻。
“他啊……不能貪杯。其實,我也像他一樣,極其容易醉,一醉,就任人擺布。”
“……”他容易醉?雲岫想找尋證據替他證明一番,然而遍尋不見。就沒見過葉驚闌醉酒,更別提任人擺布。他這般說起的話,緒風定是這樣的,所以他點撥了瀟挽,靠壺中之物取得勝利。
葉驚闌眯起眼,望了望天,“如果消息傳得夠快,今晚我這身衣裳,就得穿在他身上。”
如果別人說這句,雲岫是不會信的,但葉驚闌說了這句,她倒是願意信上一信。
……
江楓城。
天幕似裹了一層淺淺的金沫子,倒映在江上,粼粼波光裏是翻滾的金沫子,與這條河流的名兒絲毫不差,金銀江不愧是金銀江。
“緒風大人。”
著便服的小捕快快步走來。
從前兩日開始,緒風總是這般望著江麵,好像要望穿江水,手上凝蓄的真氣時隱時現,似要以己之力逆轉了河流走向。
“快馬準備好了嗎?”緒風沒有回頭,他對屬下素來如此,近則不遜,遠則怨,這樣的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剛好。
另一人牽著一匹馬走了過來,行了一個禮,“大人,這是江楓城裏最好的一匹馬了。”
他們找了許久,總算在鎮南王府的管家那裏討到了這匹馬。
緒風接過韁繩,看了看這匹沒有雜色的神駿的馬。
翻身上馬,道一句“這幾日多巡視鎮南王府,不可懈怠。”
“喏。”兩個小捕快頷首。
他拍馬而去。
出城門的那一秒,他極目望去,隻能望見遠處山頭朦朧的影。
他知曉瀟挽是個惹事精,但不知她這麽能惹事,惹上了路上的山老虎,還要被人收作壓寨夫人。
心煩意亂。
城門處的牆頭淩亂張貼著懸賞捉人的告示。
看著數量眾多,實際上隻有兩個人的大頭像,但每一張告示上都寫了許多字,姓名和來曆也許不清楚,所犯惡行或許也是不明不白的,但每個人都能看懂的,寫的明明白白的是懸賞的花紅數目。
是鎮南王府派人貼的告示。
為的是將瀟挽和另一位近一兩月才出現在江楓城的大盜柳無色捉拿歸案,免去鎮南王府的損失。
有一落拓少年,快速掃視。
“柳無色,來曆不明,近日連盜數戶。此人詭計多端,手法層出不窮,作案時間不定。如若有人將其擒獲,不論死活,酬銀五百兩整。”他嚼著白麵饅頭,含糊地念道。
偌大的“五百兩整”,如同特地為了給那些要賞錢的人看的,生怕他們眼睛小,聚光不大好,看岔了。
落拓少年吸溜著鼻子,伸手撕下了其中一張告示。
他每日來這裏一次,每日揭一張最新的榜。
他輕車熟路地拐進了城中,往人群中鑽去。
緒風回望城門時,那落拓少年已然不見。
隻有淡金的天,和一座承載著記憶的城。
“世子回了府中,能定大局,我出城幾日當是沒關係……”緒風掐算著時間,還有兩日,便是瀟挽和柳無色相約偷盜的日子。
要是瀟挽回不來,她定會氣到跺腳。柳無色勝之不武可不會憐惜瀟挽是女子,隻會大肆宣揚自己的能耐,到時候瀟挽隻會更生氣。
好好的出什麽城。
現下緒風倒是希望瀟挽能在江楓城裏上躥下跳,踩踩這家的屋簷,掀了那家的瓦片,這樣被人傳了不知是真是假的音訊,引得他不自覺地拉著著衣襟,煩躁不安。
“但凡我在,你萬不會有事。”他攥緊了韁繩,往朦朧的山頭疾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