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四章 等待不是寂寞的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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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未完的話或許隻能留待之後去到淺霧嫋嫋的花朝城再言明。

    而蘇翊提出的要求則是能夠再次入夢。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達成的事兒。

    燕南渝願意將琉璃盞借與蘇翊,歸還之期另定。

    似乎……終歸是沒有一個人能逃過命運的戲弄。

    在雲岫站在金銀江岸時,如這般想著。

    她的手指撚著一串檀木珠子,是那被遮掩在蘇翊的長衫同色的布帶子下的檀木珠子。

    蘇翊說,若是有一天他不在這世上了,隻望雲岫能夠我把這一串珠子帶到花朝城裏,給那曾經求過醫的暮涯。

    是一般風景,兩樣心情。

    猶記金銀江上,粼粼的波光。江堤上三五成群的嬌女子以團扇遮羞。

    還有花紅柳綠處總是問著別人“你為什麽不怕我”的柳無色。

    以及,正站在她身側假意看風景,實際上……

    不可說,不可說。

    瀟挽頭一偏,後又覺這樣禮數不夠周到,她徐徐走到雲岫的跟前,微微紅了臉,道“雲姑娘,才剛歇息好,不再多留幾日?”

    “我想沿著這條道返回去,到函胥山看看。”

    緒風稍一愣神,“難道雲姑娘也想要上邊的老怪物們的指點一二?”

    他又是一笑,“雲姑娘恐怕不需要了。”

    “我想去求一顆長生不老的仙丹。”雲岫答著。

    “若是可以,請雲姑娘為我也求一顆。”緒風拱手一禮,“我想嚐嚐仙丹是個什麽滋味,而後不枉此生。”

    還沒等到雲岫表達同意或是拒絕。

    隻聽得一聲喚。

    蒙絡梳著拉車的馬的鬃毛,仰臉笑喚道“夫人,該走啦。”

    哪門子的夫人。

    這小姑娘當真是過著嘴癮,也不害怕她一氣之下端了她的小金庫。

    緒風對多年至交葉驚闌很是冷淡,他頷首說道“一路小心。”

    “不陪我走一遭?”葉驚闌衝緒風挑挑眉。

    緒風擺擺手,“江楓城的事就這麽了了,我得回盛京城了。”

    “一切順利。”葉驚闌祝福道。

    緒風淡然應著“希望葉大人大喜之日我不會缺席。”

    “但望如此。”

    葉驚闌將蒙絡往馬背上一丟,蒙絡順勢攥住了韁繩,苦著一張臉說道“馬車它不舒服嗎?”

    葉驚闌冷眼睨著她,“我數到三,必踹馬屁股。”

    “一。”

    當他真數上了數的時候,蒙絡的眼睛都瞪大瞪圓了,沒想到還來了真格的!

    “二。”

    蒙絡精神一振,輕輕踢了踢馬肚子,高聲道“再會!”

    一溜煙兒跑了。

    “葉大人要去花朝城?”瀟挽湊了過來。

    緒風打橫抱起了這個想要湊熱鬧的姑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快步離去的是這一對奇怪的組合,捕快和賊……

    怎麽瞧,怎麽怪異。

    燕南渝昨夜已和他們道過別,世子爺繼被葉驚闌灌醉之後第二次醉倒,這次不同,是他自己主動求一醉的。

    他尚存一絲清醒時對葉驚闌說了一句話——天地之間,四海之內,何處不可留人,也無一處可留人。

    他不留人。

    更不說別離之語。

    所以要同他分別,就悄悄地走,他裝看不見即可。

    “雲岫。”葉驚闌執起還在發神的女子的手,探上了她的腕脈,虛實交雜,上浮下沉皆無定數,但不至於忽而蓬勃有力,忽而氣若遊絲。

    “葉大人,花朝城再見。”

    她燦然一笑。

    “很快就會再見的。”他不同她說告別的話,因為知曉始終會重逢。

    他會等著她。

    這種等待不該被叫做孤獨之人寂寞的苦修,他已是做好了準備,要將這段空缺的光陰化作想念贈予遠方的她。

    而在這段空缺的光陰之後,那些完整而又錯落有致的人生則是全數交予她。

    無怨無悔。

    ……

    九月下旬。

    一人由江楓城策馬而向花朝城。

    馬上之人玄青色衣袍翻飛,他的騎術精絕,竟讓早他多時出城的小姑娘吃力地追在他後邊。

    蒙絡暗暗罵著這人一路不肯停歇,苦了她一直在馬背上顛著,屁股墩兒都快被顛出四瓣了。

    沒人管顧她的心情。

    她揮著馬鞭,有氣無力地揚起,落下。

    前麵那人在距花朝城僅餘十裏路處勒馬。

    “晚幾日進城。”風塵仆仆的他隻想找一家客棧落腳,休養幾日,最好能夠等到雲岫一起去到花朝城裏。

    蒙絡翻著白眼。

    “大人,下次……慢些。”她喘著粗氣。

    葉驚闌望了望陰翳的天色,似要下雨,他找尋著最近的客棧。

    他對蒙絡的要求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同年同月同日。

    在函胥山山腳下。

    雲岫得了狗爺的“穿山”秘法——地圖,到雲殊城這一路十分順當。

    可是……

    總覺得雲殊城有哪裏不一樣了。

    她沒有多想。

    由不得她多想。

    山門在她眼前。

    “來者是誰。”

    劍尖直指雲岫的眉心。

    雲岫抬眼,一雙水霧迷蒙的眸子裏倒映著一張不熟悉的麵孔,她啞著聲音說道“心常明,自可別紅塵。”

    “如今不是這麽個說法了,速速報上名來。”那人還是未收劍。

    “花鈿。”她本就打算頂著花鈿的名頭回師門。

    那人劍眉微蹙,“不曾聽過這名。”

    “敢問閣下是哪位尊者座下的?”

    持劍的人可沒鬆動一絲一毫,他抬起下頜,鼻孔代替了眼睛來看人,“不知死活的螻蟻還妄想打探消息。”

    也許他隻是見慣了那些來求“仙人”指點的江湖客,他待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

    雲岫輕彈指尖,一枚金針飛出,擊中了他的握劍的手。

    那人的手吃痛,手中的劍落到地上。

    “我是代我家亡故的小姐來看望師尊的。”雲岫說起“亡故”二字已沒了情緒波動,在她心裏,納蘭千凜就是一個亡魂罷了。

    “你家亡故的小姐是誰!”守山門的弟子功夫不會太高,會淪落到當門童的人……想想便知是師門的棄子。

    “納蘭。”

    他的眉頭越發擰得緊了。

    他試探著問道“可是北疆納蘭。”

    “是。”

    “如何證明。”

    雲輕劍出鞘,寒芒一閃,倏而回鞘,“小姐遺物。”

    “請。”斂了鋒芒,那人恭順極了。

    雲岫輕車熟路地打各種陣法之中穿行而過,這麽些年過去,還是沒有改變呢。

    晚間,萬家燈火皆寂。

    她麵對著眾多魂燈。

    “阿凜。”聲音順著過堂的風飄來。

    這渺渺之音,使得她的心為之一震。

    江湖之中不乏高手,隻缺少高手中的高手。

    她的師尊,就屬於高手中的高手。

    他是函胥山上的擎天之高柱,鎮海之磐石,有他在,便如神祇穩立,使這世間仰望著函胥山。

    包括鏡湖邊上的塔木族,多數是參照著函胥山的生存之法定下如何“擇優”。

    雲岫記得屋子外的樹林繁密,其間多是鬆柏,入秋仍是未改的青綠。

    她嗤笑一聲,為了萬古長青,這裏的人……又不會同鬆柏一般長生不老。

    她還是轉過身,畢恭畢敬地作揖,“師尊。”

    從屋外飛掠而入的慈眉善目的老者略沉吟,含笑喚著“阿凜,多年未見。”

    雲岫強撐著。

    老者的周身罡氣已彌漫至屋裏每個角落,鎮壓住了她運轉的真氣。

    降浥虛虛地邁出了一步。

    身影留在遠處。

    他的影子就像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自成攻守之勢。

    降浥的手指隨意地點在了雲岫的印堂上,“孽徒。”

    雲岫跌坐在地上。

    “師尊是如何發現是我的。”

    “當你的死訊傳來,我立馬看了你的魂燈,一分精魂還在,你又怎會真正的死了?”降浥就著蒲團坐下,“花鈿老早便回來過,被我攔了。我就是在等你,你說,我怎會發現不了頂著她的名頭回來的騙子?”

    雲岫的唇色泛白。

    降浥對她的異樣毫無察覺,不,是毫無心思收了他的罡氣,他享受著這種不費力的壓迫。

    “功夫沒長進。”

    雲岫咬著唇,不答。

    降浥的兩指連點她幾處大穴,再予她一道力。

    終是一口鹹腥湧出,她的衣袖一橫,拭去了嘴角殘餘的星星點點。

    “師尊倒是精進了不少。”

    “心無旁騖,修行自是更上一層樓。”

    降浥彈彈手指,供桌上的魂燈紛紛閃爍不定。

    雲岫不住咽著嘴裏殘留的血沫子,他的話說的很明白了,沒直言她不好好練功,整天想著不該想的事就算給她留了三分薄麵了。

    “阿凜,你走出了師門,就不該再回來了。師徒一場,緣分已盡,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替你收著你的魂燈。”

    雲岫猛然回首,供桌上的魂燈忽明忽暗,每一個燈上都有著人名,獨獨沒了她。

    果然被降浥收走了。

    “你要知道,哪怕你是廟堂上的女帝君,我也是不待見的,更遑論你還不是她,你已經‘死’了,你無名無姓,就是一個孤魂野鬼而已。”

    降浥不喜入世之人。

    他對這種沾惹了凡世煙火氣的人沒有一丁點好感。在他看來,打十丈軟紅之中過一次,便會有了五毒心——貪嗔癡慢疑,一旦有了五毒心,就會蠶食人的精魂,妨礙修行,造出惡業。

    降浥揮揮衣袖,收了威壓。

    “去吧,緣到散時,多說無益。”

    “師尊,容我做一件事。”雲岫趕忙起身,順著一個個供桌找了過去。

    在一個微藍火光的魂燈前站定。

    她突然笑了,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多謝師尊成全。”

    降浥平靜地看著她,“阿凜,當你知道了你想知道的所有,又有什麽意義呢?糊塗一世,聰明一時,比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更好。”

    有時,不明白比全數明白更加快樂。

    “師尊,塔木族的大神通可是選擇了後者?”

    “塔木族”三字使得降浥動容。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望著屋外濃稠如墨的天幕,過了半晌,他才慢慢地回過頭來對雲岫說道“阿凜,懂與不懂,全在一念之間。一念可成佛,一念可成魔,你想往前一步,還是後退一步?”

    “我想站在原地。”雲岫錚錚有聲道,“極樂,煉獄,皆不是我所願,我想在人間,我想做一個人。”

    “你當年可不是這麽回答的。”

    雲岫勾起唇角,“當年的我,選擇了成佛。”

    “現在的你,站在原地,一身武功去了半數。”降浥冷冷地說道,“你不如自斷筋脈,來得更快些。”

    還是沒能瞞過他。

    雲岫唇角的笑意更為明朗,“若非如此,我今日不會站在這裏。”

    “阿凜,你的心境變了。”

    雲岫答道“在幾月前,我曾在雲殊城裏,忽而悟了,分合有天命,有了因就有了果。我想做一個平凡的人,擁有平凡到極致的人生。但我不能,我的命數不該如此。”

    降浥沒再說話。

    在雲岫踏過門檻的那一刹那,降浥花白的發已全白,仿若一下子老了十歲。

    她沒有回頭。

    他的話在耳畔久久不肯散去,“阿凜,我無法渡了苦厄,卻能予你成全。天命難違,不代表不可違。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會當如何……

    雲岫不知。

    降浥沒有說完。

    她握著手中的雲輕劍。

    在鬆柏林裏一夜無眠。

    次日下山。

    途中所遇弟子不禁為她側目。

    能得降浥目送,這人好大的排場!

    雲岫不以為意。

    雖說隻是師徒一場,但降浥待她不差,一向不差。

    他不是她心中的神,從來不是。

    暮去朝來,朝朝暮暮,無人可解其中因果,無人能躲過更迭之命。

    而時序變遷裏,燕去,燕歸來,花謝,花重開,在每個人眼裏都是不同的。

    失意者隻見其中燕南飛,花凋零的落寞,孤寂,一寸一寸相思成灰燼。

    得意者卻能望見燕飛時的青天白雲,山長水闊,花落時秋風颯颯,草木零落覆著的是新生的希望。

    她本想著在求證心中所想之後直往花朝城。

    但她還是沿著官道去了一趟江楓城。

    短短的時間裏,蘇翊消瘦了許多。

    指頭上的刀痕越來越多,新傷蓋過了舊疤痕。

    琉璃盞的光彩黯淡了。

    他以口型說道“我終是要做了那雲中客。”

    雲岫想要寬慰他一番,腹中有千言,有萬語,凝成了一言——安好。

    ------題外話------

    這一卷到這裏就要結束了,故事還沒有結束,即將寫的是淺霧縈繞的花朝城裏發生的一係列故事,劃重點,一係列!

    花朝城結束後,就是我和大家等了這麽久的盛京和神棍寶寶秦知年了(好像隻有我一個人期待,哭唧唧)

    開文到現在,七個月了,我從不後悔寫的每一個文字,我也很希望讀過我所寫文字的人不會後悔。

    這本書的話,我會寫的番外不多,應該就是雲岫最想過的生活。

    如果有想看誰誰誰番外故事的請移步評論區哦~(狗作者立個fg——我會全部滿足)

    好了好了,要是沒人和我知會一聲的話,我下次再問一次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