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章 關於萬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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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翎樓?”葉驚闌故意裝作聽不懂,在董婆婆的房頂上,胭脂可沒有避開他和雲岫談及萬翎樓,在方夢白的眼皮子底下他並不想暴露太多。

    葉驚闌豎起手掌,示意蒙歌和蒙絡暫且退出去。

    方夢白將自己隨侍身邊的小廝打發出去。

    三人在內堂裏端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夢白的大拇哥在下巴上摩挲,他含笑望著葉驚闌,想要從葉驚闌的眼睛裏逮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可是葉驚闌的反應讓他有些許失望。

    在他眼裏,葉驚闌此舉無異於大尾巴狐狸把自己的尾巴藏了,但是不能掩蓋它是一隻狐狸的本質。

    對付狐狸這種陰險狡詐的生物,就得比它更陰險狡詐。

    然而方夢白不認自己是一個君子,也不會認自己是一個奸詐小人。

    他隻得順著葉驚闌的意思去說,誰讓他是一個非君子非小人的好人呢?

    像他這樣的好人,放眼江湖,屈指可數。

    就連扶疏公子都沒有他好,方夢白自信地想著。

    “我之前聽過一個傳言,說江湖上有一個神秘組織,具體名字不知道,可是在雲姑娘提及萬翎樓的時候,我想那應該就是它的名字。”

    方夢白的心裏也在砰然打鼓,說到底他還是不敢肯定葉驚闌的立場。

    花朝城裏的人再怎麽說也算是知根知底,可他對葉驚闌這個外來人是不甚了解的。

    從風評中他甚至覺著葉驚闌和他是同一類人,不在意好名聲,隻要能證實自己在這個世上活過,轟轟烈烈地活過就好。

    當葉驚闌真和他有所接觸之後,他又覺著不對,這人分明就是處事不驚,且是掌控全局的處事不驚,可謂是算無遺策。

    他才不會相信葉驚闌真是毫無頭緒。

    也許在葉驚闌眼裏,他方夢白是一個跳梁小醜也說不準的。

    方夢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個人,不,或者說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小範圍裏的人。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麽可能是,先帝在時,葉驚闌已在朝堂上暗戳戳地布局了……

    方夢白向後一仰,後頸恰好靠在了椅背上,冰涼的肌膚觸感讓他一顫。

    隨後,他還是從容地說道“我聽說,那組織裏的人都有一個鳥兒的名字。翎,是鳥翅膀或者尾巴上的長羽毛,萬翎樓,豈不就是很多鳥聚集的地方?如此說來,倒也是說得通的。而且,我想你們想知道翎羽花是個什麽事物。”

    一聽“翎羽花”三字,葉驚闌有些訝異,考慮了半晌,接了方夢白的話,說“願聞其詳。”

    方夢白見葉驚闌來了興致,幹笑兩聲,“葉大人是個聰明人,我在明人麵前,不想說暗話。我對葉大人坦誠,也希望葉大人對我坦誠一些。”

    “葉某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方夢白玩味地說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種事,我怎能判斷是真是假。若是葉大人是誠心對我,何不答應我一件事?”

    “請方公子明示。”葉驚闌提高了警覺,方夢白在此時提出這要求,鐵定不會是一件好事,好事可輪不到他。

    方夢白端起瓷杯,嗅了茶香,又放下了,像是隻為了讓熱氣蒸騰一下自己的鼻尖兒。水珠兒凝在鼻尖上懸而未落,他也沒有抬手擦去。

    他在思考。

    和葉驚闌談交易,會否變作與虎謀皮,他不知道。

    他自認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還沒真真正正地栽過跟鬥。

    事到如今,不容他討價還價,該栽的跟鬥還是要栽,該做的事還是要做。這是必然的過程,而這種過程許是會改變最後的結果。

    “我的要求很簡單。”方夢白的指甲留了一截,敲在瓷杯上又是另一種調子,“我要葉大人保我還有杳杳毫發無損,全身而退。”

    方夢白口中的杳杳就是甄家二姑娘——甄音杳。

    雲岫和葉驚闌皆是一怔,甄音杳竟然在方夢白的計劃之內。

    “方公子和暮家有瓜葛,我能理解,但甄姑娘……”

    話說到點上即可,像方夢白這等聰明人,怎能不知道葉驚闌想知道什麽?

    方夢白無奈地笑笑“杳杳與我有婚約,乃是上一輩人指腹而定的,這麽說起來,她應是我的未過門的妻子,我要我的妻子在這世上一切安好,沒有任何過錯可言吧?”

    “原來如此。”

    原來他去找甄音杳不是一時興起。

    “葉大人可是答應了?”方夢白追問道。

    葉驚闌眯著眼,不置可否。

    雲岫出聲問道“不知方公子可是願意替小女子解惑一二?葉大人不是江湖中人,自是有他的顧慮,而我不同。方公子願意答疑解惑的話,我自當拚盡全力護方公子及甄姑娘安好。”

    方夢白氣定神閑,大有一種心願已了,別的隨它去吧的狀態,“雲姑娘說說看,若是我知曉的,肯定會和雲姑娘講個一清二楚。要是我不知曉的,那麽……愛莫能助。”

    “那我得挑揀些方公子知曉的事兒來問。”

    麵對雲岫的打趣,方夢白不為所動,他深知雲岫不是一般人,但他到現在都沒能把雲岫的身份摸透,沒有摸透也沒有關係,反正沒有固若金湯的結盟,隻有為了共同利益而走到一塊的“朋友”。

    “雲姑娘怎麽知道,方某是知曉還是不知曉?”方夢白的眼尾一彎。

    雲岫微微一笑,不發一言。

    方夢白也是一笑,“雲姑娘是個妙人兒,若非我有了未過門的妻子,我這二兩肉都不用準備,直接把嚴肅山莊送到雲姑娘手中,再等待雲姑娘點頭便可。”

    大概這就是沉默的好處,不說話遠比說話的效果更好。

    葉驚闌卻是斜斜地飄了一個眼刀過來,“方公子的如意算盤打得真響。每每遇見一個姑娘就砸下‘恨不相逢未嫁時’之流的話來騙取芳心,不知方公子騙了多少顆芳心了,會否把每一顆都照顧得妥妥當當?如若沒有的話,未免有些傷人了。”

    “哎,我不是隨便說說,我確實仰慕雲姑娘。我錯在把葉大人給忘了,明知葉大人……嗯……瞧我這腦子。”方夢白似笑非笑地一敲腦袋,說明他適才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故意為之。

    葉驚闌怎會不明白方夢白的花花腸子。

    “方公子那未過門的妻子似乎並不願意嫁到嚴肅山莊之中。”

    “那我就以嚴肅山莊為聘,將自己嫁到甄家去。”

    方夢白斬釘截鐵的話給葉驚闌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他在正兒八經的交談中居然分神了!

    方夢白正在自查有無說錯之處,他思忖著葉驚闌的神情為何這般變化莫測?

    雲岫了悟,這人不過是想到了自己而已。

    葉驚闌確實是想到了自己。

    方夢白有自帶“嫁妝”的魄力,他怎麽就不能把自己“嫁”過去呢?做雲岫家中的“當家主母”其實也不差,葉府就留給蒙家兄妹倆折騰吧。再不濟把府邸送給雲岫,任隨雲岫拿來當豬圈還是養騾子,雲岫開心了,他也就開心了。

    把自己安排到明明白白,葉驚闌滿足地回了神。

    他清了清喉嚨,“方公子當真是對甄姑娘情真意切。”

    “當然是真,比真金還要真。”方夢白對自己這麽情深義重的表白甚是滿意,甄音杳去哪裏找他這樣的好男兒,全天下就甄音杳最不識貨了,“此生唯杳杳不可辜負。還望葉大人成全。”

    在甄家院子裏,被告白的甄音杳打了個噴嚏,罵道“該死的方白嘴又在說我什麽壞話了。”

    且不提甄音杳隔空接收了方夢白的真情實感,畢竟對甄音杳來說,方夢白這人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要他說好話服軟,前提是她先讓步。

    雲岫瞧了方夢白一眼,淡淡地說“方公子願意解我之疑惑否?”

    “且自說來聽聽。”

    方夢白後悔自己沒準備一個木榻在此地,坐著和人交談真是太累了,累到他換了無數種姿勢還是未能習慣坐在木椅上。

    雲岫就靜靜地看著方夢白換了好幾個姿勢。

    等到最後方夢白以靴子後跟蹭上木椅才勉強維持了這樣的坐姿。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雲岫自顧自地說道“我想知道,方公子對鳥兒們的事知曉多少。”

    “不多,僅這麽點兒。”方夢白用手指比劃出一粒花生米大小,“雲姑娘想從哪裏聽起呢?”

    “從……”雲岫悠悠地說著,“翎羽花是一個標記或者說是一個殺人令牌講起吧。”

    “果然是算準了。”

    雲岫聽得這一言,笑說道“難不成方公子以為我在詐你?”

    “是極,言語以攻心為上。再者,兵不厭詐,逢人說的三分話裏,幾許為真,幾許為假,雲姑娘可能給我一個衡量標準?”

    “不能。”雲岫搖頭道,“人心難測,是深是淺,誰也不知。”

    “既然如此,雲姑娘詐沒詐我,我也不知。”

    “方公子的話又交托了幾分心?我更不知。隻得一步一步踏穩了再走,生怕陷入泥沼便拔不出身了。真要到了陷進去的時候,還得勞煩方公子助我一臂之力,這樣不大好吧。”

    打太極似的言語交鋒,一句也沒有落到實處。

    方夢白的思緒飄忽,他在暗自思量,雲岫該不會是官家的人……這種踢皮球一般的話語,和那些官場老油子有何分別?

    一提實際利益就把自己縮成一團,左滾,右滾。

    一說正經事就顧左右而言他,先扯扯天氣,再聊聊吃食。

    總之老油子不會老老實實地解決任何事,能解決事的都是些初來乍到的青瓜蛋子,愣頭青,直直往前鑽,真正的有道行的老手懂得一邊獨善其身,一邊兼顧天下。

    “我的話,基本是真。”

    “嗯……”雲岫以淺淺鼻音應了,她得想想下一個問題問什麽好。

    方夢白伸了個懶腰,喃喃出聲道“翎羽花是萬翎樓的聯絡訊號,但凡有這種花出現,附近必定有鳥兒們,且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譬如……

    在淩城,徐清慧被翎羽花“毒”倒。

    在進入往事幻境之中,孟寒初下定決心再次刺殺元清淵之時,翎羽花曾出現在了他人送來的信箋裏。

    葉驚闌眼底精光一閃,“翎羽花是真實存在的?”

    “當然是。”方夢白答道,他本是一口答出,後又想想,這事不能就這麽敲定了,“應該是真實存在的吧,我見過。”

    “你在何處見過?”

    方夢白的眼睛四下轉動,突然笑起,“我見過就是見過,在何處見過並不打緊吧。”

    “敢問是在甄家院子裏?”葉驚闌可沒有管顧方夢白的話,徑直問出了口。

    方夢白的臉色忽變,冷冷道“不是。”

    “甄姑娘和那些鳥兒可有關係?”

    葉驚闌的問題個個都擊中了點,方夢白有些無力招架了。

    他隻覺口幹舌燥,身子發熱。

    方夢白趕忙灌了幾口茶水,壓下了這股躁動。

    不安。

    心旌搖曳。

    方夢白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上一次惴惴不安還是在他決定剁了最好的廚子的手指之後。那廚子的刀工真是太精妙了,對菜品味道把控的相當精準。他做那個決定隻是為了圓滿自己的人生信條罷了。廚子最後想要劈了他的腦袋,他反手奪了刀,把廚子的腦袋劈了。

    他知道,這樣不對。可是不對又如何,他的快樂和別人的快樂無關。

    他的生活總是這麽樸實無華,且枯燥。

    “葉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方夢白好不容易才壓下了心裏的躁動不安。

    葉驚闌勾了勾唇,“例行公事的詢問,方公子如此警覺是為何?”

    方夢白握住瓷杯的手已有了些微薄汗,被偶來的過堂風吹冷了,不算太黏膩。

    “我怕葉大人是借杳杳之名來探我的底,萬一我的話裏有歧義,就有了治我罪的由頭。”方夢白假意舒了一口氣,“這不是怕蹲大獄嗎?窩頭是餿的,水是在糞坑旁打的,那苦日子我可受不了。”

    “方公子當真是這麽想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