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二章 愛情使人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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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夢白笑了。

    “不是。”

    他看葉驚闌越發順眼。

    順眼到不自覺地為他在嚴肅山莊裏挑了一塊地,時刻準備著挖一個大坑,把葉驚闌塞進去,再拿上鏟子掘土給他埋得嚴嚴實實。

    方夢白很認真地思考著這塊地該在屋前還是屋後,亦或是茅坑旁。

    良久,他總算是想通透了這塊地該在什麽地方,就在……

    就在……一個不可以對外人透露的,正常人絕對想不到的地方。

    方夢白笑道“我還不能說個三分話,帶著七分虛情假意?真是笑話。我就是個正常人,惜命,惜命的人為了保命,這個答案,葉大人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至極。”

    “那就好,我還怕葉大人不滿意呢。”方夢白的笑意不減半分,他就喜歡這樣以退為進,逼得別人走投無路,“言多必失,我想葉大人很清楚這個道理,我若是說得多了,聽在別人耳朵裏又是怎樣的一種意思,我可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知道的多了,了無趣味,還可能把自己給賠進去。”

    葉驚闌自然不是省油的燈,上揚的唇角有幾分譏諷的意味,“方公子這話說的,若是真的惜命,自當是全盤托出求庇護,而不是藏一半露一半讓別人摸不著頭腦,線索全靠猜,破案全憑想?”

    “杳杳和此事無關。”方夢白正色道。

    “你是如何確定甄姑娘和此事沒有一點幹係?”

    方夢白沉默了。

    堂內氣氛凝重。

    沒人願意打破這靜默。

    隻能聽見……

    僅剩一半茶水的茶壺離開小木幾的細小聲響。

    茶水從茶壺細口傾瀉至瓷杯中的輕靈。

    茶壺再度和小木幾相依偎的沉寂。

    有纖纖玉手把著瓷杯小口抿茶水的窸窣之聲。

    瓷杯落在小木幾上的“砰”。

    除了沉靜,其餘一切正常。

    就連屋頂上有貓兒踩瓦上青草的細碎腳步聲都能聽見。

    方夢白不耐煩地將瓷杯砸向屋頂。

    杯中剩餘的茶水未灑一滴。

    瓷杯硬生生地將屋頂砸出了一個大洞,透進了天光。

    嚴肅山莊所在的山頭霧氣很淺薄,像隨時可消散一般。

    明媚的天光倒映在方夢白的眸子裏。

    方夢白終是長歎一聲,率先破了功。

    “杳杳不是那樣的人。”

    “哪樣的人?”一向隨意的葉驚闌竟開始了刨根問底,他知道要是此時不問清楚,就會失了許多關鍵的線索。

    直覺告訴他,甄音杳,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

    他忽而一笑,什麽時候以直覺來判斷一件事了?

    “像萬翎樓裏的那些人一樣的人。”

    “甄姑娘和萬翎樓究竟有什麽關係?”

    方夢白遲疑著,猶豫著,他要不要一口咬定毫無關係。

    心上仿若橫亙著一座橋,橋的這一頭是甄音杳,橋的那一頭是葉驚闌,他站在中間,胡思亂想。

    他的拳頭握緊了又放開了,內心的掙紮可見一斑。

    “杳杳……”方夢白還在掙紮,話到嘴邊,咽下去還是說出來,這是一個問題,“她應當是其中一隻鳥兒吧……不過我也不確定。”

    葉驚闌頷首道“我自是相信方公子的話。”

    方夢白一驚。

    他決定打哈哈糊弄過去“被別人相信,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他苦笑著,相不相信又有何用,他本就不確定甄音杳的身份,他甚至給予自己一個暗示——甄音杳就是一個普通富餘人家戶的女子,家中雖不至於富可敵國,但富足的生活讓她遠離了吃苦,更有愛她的父母,疼她的姐姐,嬌生慣養出的女孩兒性子刁蠻些也是正常的。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又怎會和萬翎樓扯上關係?

    “方公子,民間有一句話是——說出來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的道理。”葉驚闌為雲岫添滿了瓷杯。

    雲岫瞟了他一眼,這人眼尖得很,瞅見了她的杯中空了少許,就添滿,她見著太滿了,忍不住又端來喝上幾口。一來二去她快要把這壺茶水全部倒進肚子裏了。

    想到這裏,檀口輕啟,伴著她的思緒打了一個小嗝。

    再喝下去,晚膳都不需要用了。

    要是別人問起啊,就說喝水喝飽了。

    方夢白瞧著葉驚闌自然而然的動作,立即拿起杯子將杯中茶水洗漱倒進嘴裏,“水要是喝進了肚子裏,算不算收回?”

    “方公子既然想收回,那便收回吧。我就不再叨擾方公子了。”

    葉驚闌作勢起身要走。

    方夢白出聲阻攔“哎!我沒有收回,葉大人是在怨怪我不講信用,說好坦誠相待還隱瞞,我也知,這實在不該。但是我有我的顧慮……但望葉大人能理解則個。”

    “好。”

    方夢白把自己所知道的事交代了。

    先從甄音杳這裏說起。

    甄音杳本就是在花朝城中的人。

    方夢白原本也是,隻是幼時因拜師學藝,在外麵待了好多年。

    待他回到花朝城中,那時甄音杳的父母已亡故。

    甄音杳的長姐出嫁,嫁到了別地,一年回不了兩次娘家,這天遠路遠的,回一趟就得耗好些時日。長姐也勸說過甄音杳要麽遵照父母遺願嫁給方夢白,要麽就搬到她所在的城中,互相有個照應。

    甄音杳有自己的主見,自然是沒有同意二選一。她對一別久矣的方夢白不大熟悉,要她嫁給一個隻知出處,在一塊兒待了幾年,而後一切都與她無關的男子無異於將她往火坑裏推。

    而這時,方夢白打算在花朝城中紮根了。

    他盤下了一個沒人要的山頭,就著山頭上原有的莊子造了這座嚴肅山莊,純粹是為了自己的快樂。

    而後方夢白接了甄家長姐的書信,存著少許玩鬧之心,按照約定上了門,毫不意外地被趕了出來。

    甄音杳覺著方夢白沒有變,還是像兒時那樣有趣。

    這種人可以托付終身嗎?

    甄音杳在心底悄悄給“方夢白”的名兒劃了一道斜杠。

    被趕的次數多了,方夢白漸漸了解了甄音杳的性子,擔心起她這個性子要是得罪了人,會不會被別人給欺負了……

    事實上,隻有甄音杳欺負別人,沒有被人欺負的說法。

    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心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後知後覺的方夢白做了無數啼笑皆非的事。

    他在城中四處尋覓“良人”,提二兩肉登門拜訪,造出了“名聲”,為的就是引起甄音杳的注意。

    這種無聊且無恥的行徑除了博甄音杳一笑之外,也就做了花朝城裏的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是有些人就是越接近,越了解,就越讓人困惑。

    方夢白發現了翎羽花。

    在甄音杳的院牆外。

    當天晚上,甄音杳失蹤了。

    方夢白在她的屋頂上睡了兩夜。

    直到第三日的清晨,甄音杳才回了家中,疲倦不堪,手上留下的還沒結痂的傷口著實醒目。

    一連幾次,甄音杳出門的時日或長或短,長到十天半月,短到幾個時辰。

    方夢白選擇做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然後,我留了心眼,發現城中還有一處有過翎羽花的出現。”方夢白突然嗤笑一聲,“董婆婆的院子裏。”

    “你早就知道董婆婆不對勁了?”雲岫蹙了蹙額,她對這個牽紅線的董婆婆的印象不算深,但也不算淺。

    當街擺攤促成姻緣,背地裏殺害年輕姑娘。

    方夢白的目光閃躲,他琢磨了一陣才說道“我有天夜裏去找她,想讓她給我出出主意……”

    出什麽主意,大家心知肚明,無非就是怎麽和甄音杳結成良緣。

    看來,董婆婆的罪惡勾當在很早之前便在做了。

    “我知道她在萬翎樓裏叫什麽名兒。”

    “喜鵲。”雲岫勉強笑起,這麽好的鳥兒,把名兒落在人的身上,怎麽就變得像畜生了呢。

    “杳杳的名,我不知道。”方夢白苦著臉,捧著瓷杯,呷一口潤了潤嗓子,“我想過許多次,我會以什麽方式死在她的手中。沒想到我到現在還活著。”

    沒看出方夢白的慶幸之意,反倒聽出了自嘲與無奈。

    他隻覺把話說得差不多了,腦子空蕩蕩的,整個人都空蕩蕩的。

    他不確定自己什麽時候會死在鳥兒們的手裏,隻好把每一日當成最後一天來活,他越發追求極致。

    往上攀援到達頂峰後如潮水般襲來的空虛之感占據了他的腦子,他的身子。

    他不求死,也不怕死。

    “甄姑娘壓根兒不想殺你。”葉驚闌一語點破。

    方夢白想笑又笑不出,“她不殺我,不代表別人不想殺我。我這條命是她護下來的,她要拿便拿去好了。”

    “你明知甄姑娘對你有心,所以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她?”

    “她有心無心與我何幹,我能做的不多,若能為她好,那我願意。”

    “暮家家主之事,你怎會想著摻一腳?”

    方夢白怔住。

    半晌後回神說道“暮家家主早死了,他的腹中全是水銀,為了保屍身不腐。我是追著杳杳去暮家的。”

    在十月初九的那天夜裏,方夢白流連在花朝城中,他隱隱覺得十月初十會有大變故。在甄音杳偷摸著出門之際,他也緊隨其後,到了暮家擺的靈堂之中。

    甄音杳弄出了聲響吸引了暮家家丁。

    有另一個人把暮家家主的遺體裝進麻袋裏扛走了。

    他出手截下了扛麻袋的蒙麵人,奪了暮家家主的遺體回了嚴肅山莊。

    次日暮府大門前的事,滿城皆知。

    “為何你會綁了星錯。”葉驚闌問道。

    方夢白朝他笑笑,“那時星錯已被人打暈了,她就躺在長明燈旁,我順手帶走了她,想來她定是知道些什麽,萬一我被冤枉了,說不定她能替我作證。”

    “如果星錯沒有見著歹人的麵貌呢?”

    “自認倒黴。而且星錯在那處定是有深意的,我順手改變他們的局,豈不美哉?”

    葉驚闌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也成了局中人,豈不美哉?”

    方夢白並不可憐,他是自願為了甄音杳擔了罪,愛情使人盲目。

    沒有昏頭的方夢白不願承認他所為之事是為了另一個人,如此般,簡而言之——死鴨子嘴硬。

    “正好,還沒體驗過被人當做殺人凶手的感覺,如今試試,感覺不差。蹲大獄也未嚐試過,如若有機會,定當在獄中躺躺稻草,吃吃牢飯,挨幾頓沒理由的打。這樣才好。”

    方夢白臉上的笑像在訴說天塌下來也砸不死他,這種無畏無懼的笑有些紮眼。

    葉驚闌側過臉看向雲岫,調笑道“要不雲姑娘給方公子傳授一下蹲大獄的心得體會?”

    畢竟雲岫是蹲過大獄的人,沒殺人,被冤枉偷了軍餉而蹲大獄的她此時對方夢白這洗不清嫌疑的人沒有半點兒同情之心。

    “花朝城的大獄應是要舒服的多,饅頭不至於一咬就磕掉牙,老菜梆子不會那麽鹹澀。方公子去了,應該會覺得不虛此行。”

    “承姑娘吉言,我就盼著去大獄裏睡幾日,出來之後萬事消弭。”

    “難道方公子想要蹲大獄是為了逃避?”雲岫眨眨眼,探究的目光在方夢白臉色打了個旋兒。

    方夢白仰起頭,從屋頂上的破洞看了出去,天色正好,適合蹲大獄。

    “是,我不想摻和了,不管是暮家還是萬翎樓。”方夢白打了個哈欠,他的腿麻了,屁股墩兒上快要起繭子了,“還請葉大人下令將我收監。”

    “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想必方公子見了他,指不定要引以為知己,當場拜把子。”葉驚闌輕笑一聲。

    “誰?”方夢白來了興趣。

    “不知方公子前段時間可聽過江楓城裏兩個大盜偷鎮南王府的寶貝一事?”

    方夢白太陽穴突突地彈跳,他大抵上是想到了。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江楓城和花朝城隻一江之隔,我是知道的。”方夢白又覺得眼皮子跳動,俗話說得好,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右眼跳……豈不是災禍將臨?

    他喝下半杯茶水,一抹嘴角,“葉大人說的人不會是柳無色吧?那人腦子有毛病,之前還給我遞過帖子,要同我拜把子。”

    “……”雲岫忽覺無言,她想到了一句俗語——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腦子拷傷的總會湊到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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