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 叫不醒裝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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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岫又睡了許久。
直到日頭正了。
午時。
析墨輕輕敲門,隨後在門外朗聲問道“軟軟,你可是醒了?”
無人應答。
析墨將一線房門推至能過一個人的空隙。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
聽著均勻的呼吸音,他懸著的心平穩了。
看來,雲岫還在熟睡之中。
一聲嚶嚀,喚回了析墨的思緒。
“軟軟?”他離床榻越來越近。
平躺在榻上的女子緊皺著眉頭,從被子下探出的手死死攥住緞花軟被,她睡得很不安穩。
可能是做噩夢了。
卷翹的長睫還在顫動,如一隻蝴蝶正在撲棱著翅膀。
析墨順勢坐到了床榻邊上。
他想了很久,還是沒有伸出手握住雲岫的手。
如是把她驚醒了,到時候該同她說些什麽呢?拙劣的理由該用情不自禁還是遵從本心?
析墨靜靜地坐在那,雙手交握,局促不安地等待著雲岫醒過來。
天不遂人願。
雲岫的噩夢沒有盡頭。
她仍是在同夢裏駭人的景,吃人的魔作鬥爭。
眼見著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子,析墨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繡工極好的錦帕,若是湊近了嗅嗅,還能聞到一絲絲蓮香。
饒是寧瑟瑟一針一線繡出來的錦帕,析墨沒有猶豫便用來給雲岫擦汗了。
他的動作輕柔,如撫著稀世珍寶一般。
閨閣女子常會將“情深緣淺”寫進詩詞裏,作一些傷春悲秋的曲兒來唱自己的意難平。
析墨倒羨慕起她們來了,大膽一些的能將這些話捧到情郎跟前,靦腆一些的就題到畫上,繡在隨身的手絹兒上,至少能直接把這些情愫從心底抽離,讓它們麵見天日。
而他呢……
析墨暗自歎口氣,罷了罷了,來世他做一個女子,雲岫生作男兒身就好了,他定是會將那些咿咿呀呀的春愁秋愁的詩送到她眼前,再一字一字地念給她聽。
雲岫翻了個身,不自覺地長歎息。
析墨的手指隔著錦帕撫過她蹙緊的眉心,“軟軟,別皺眉。”
睡得很熟的雲岫聽不見他的話,依舊是皺成一團的臉。
“好想問問你,夢見了什麽。”析墨的唇角噙著笑,他就這麽癡癡凝望著她的睡顏,“要是我問了,你定是用三分假七分真的話來搪塞我,你總是這樣,你從不誠實。”
從不誠實的雲岫似是聽見了他這句話,擰巴著眉,重重地點頭“嗯”了一聲。
析墨笑開了,哪有人會這麽實誠地承認自己不老實的。
“你倒是同我說說,那三分假,究竟假在了哪裏。”析墨自顧自地說著,他不在意雲岫聽沒聽見,其實他更希望雲岫真是在熟睡之中,他可以假裝不知,而後肆無忌憚地將自己想要說的話悉數倒出。
憋在心窩子裏,太過難受了。
話又說回來,最高明的謊話通常是真話裏麵摻雜假,而雲岫恰好就是這樣的誠實的人,不說謊,因為她的謊話幾乎都是真話。
“你常會讓我產生一種錯覺。”析墨頓了頓,別過了臉,垂睫,投下一片陰翳,“你想要遠離這些陰謀和混沌的局,可當我提出要帶你離開之時,你又不願放下。軟軟,你教我如何是好。”
“江湖。”析墨喃喃出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江湖。你不走,我便留下來陪著你。”
他回過頭,瞅見青蔥指鬆了勁,他猶豫了半晌,終是沒有探出手抓住那隻玉手。
“軟軟,花朝城裏藏著的秘密比你想象得多,就連我也沒有摸個清楚明白。胭脂這姑娘驕縱,心性不定,她受不得激,我已給她埋下了一顆名作‘懷疑’的種子,隻待種子破土而出,很多事就迎刃而解了。但……這個過程短暫或是漫長由不得人去猜。”
析墨把薄被拉過一角,蓋在了雲岫露出的手上麵。
“耳聽為虛,眼見不一定為實。我想,你是不用我過多操心的。”析墨俶爾起身,“不可輕視一個人——鸚鵡。那人絕不是一個善類。”
說罷,析墨出了屋子。
在門閉上的同時,雲岫睜了眼。
她無奈地笑笑。
析墨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他知曉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不如隨她去。但他可以在裝睡之人的耳畔嘟囔,不用管顧別人聽還是不聽,說到盡興便可。
雲岫的雙臂枕在腦後,眯起眼,她在掂量著析墨話裏的意思。
……
一盞精致的蓮花燈擺在桌前。
這裏,是鸚鵡的住處。
柔和的光映照在四麵牆壁上,其中有一麵牆壁上,掛著一個小竹籃,竹籃裏斜插著一長段帶著葉子的枝丫。
鳥羽般的枝葉,藍綠交雜的葉片與枝丫交界處有一朵朱紅小花,一枝翎羽花上串了一溜兒小花。
翎羽花。
鸚鵡喜歡黑暗。
她會把所有能透過光亮的縫隙封堵上,讓整間屋子都在黑暗之中。
可她偏偏又喜歡點一盞蓮花燈。
牆角處站了一個人。
站著的那個人恭順極了,垂手,低頭,語氣是那麽的謙卑“主上,你交代的事我辦妥了,金絲雀也關進了籠子裏,方夢白在城中轉了一圈後回了嚴肅山莊,似乎沒打算來營救金絲雀。葉驚闌在山裏四處找尋出口。至於……花鈿一行人,已是成全了她們的心願了。不知主上還有何吩咐?”
“不要讓方夢白進山。”
鸚鵡豎起一根手指,示意這是第一點。
“喏。”胭脂沒有遲疑。
“葉驚闌不可殺,仔細些,給他吃些苦頭就行。”
鸚鵡的第二根手指豎起。
“喏。”
“花鈿等人交由你處置,是死是活,你自行安排,我不再過問。”
鸚鵡的第三根手指沒有豎起,她轉過身,年畫娃娃的麵具遮掩了她的表情。
然而胭脂感受到的攝人心魄的寒意作不得假。
鸚鵡撣了撣指尖,白色粉末從指甲縫裏掉了下來,她輕吹一口氣,沒有一點情緒波動,“你想做什麽,我一清二楚。”
胭脂的心上一寒,連忙撲倒在鸚鵡的腳邊,身子篩糠似的顫抖著,她的聲音像她的身子一樣發抖“主上,饒了我,饒了我。”
鸚鵡說道“下不為例。”
良久,在確認鸚鵡沒有後招之後,胭脂才緩緩抬頭。
鸚鵡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
“扶疏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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