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 你選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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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絳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小姑娘說她發熱了,這一摸,竟還真有些發熱。
她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蹲身,掬起清水洗了一把臉。
“姐姐,你……”女童好奇地湊近了,將土陶罐抱在身前,“你可是餓了?要同我一道回家去嗎?木爺爺就住我家隔壁,你晚些再去找他瞧瞧看退熱了沒,他人很好的……”
女童喋喋不休地說著。
點絳想到了鴉黃,鴉黃小時候會否也是這般的聒噪呢?她不知道。
在點絳認識鴉黃的時候,她已是一個不知年齡的姑娘了。
“姐姐,我叫畫眉,你叫什麽名?”也許是一口一個“姐姐”,說得多了使得嘴皮子酸了,她那薄薄的嘴唇總算歇了一陣子氣。
點絳麵無表情地答著“點絳。”
“點絳姐姐……”畫眉又進行新一輪的聒噪。
忽而,點絳手上的動作頓住了,掬起的清水從指縫裏流了下去,一滴,兩滴,破了如鏡的水麵。
點絳細細端詳著水裏的倒影。
一圈圈漣漪蕩過之後,終於將完整的容顏展露在她的眼底。
她不禁撫上了左臉。
“點絳姐姐,你在看什麽?”畫眉挨著她的身側蹲著,不安分的手指在水裏攪和了一番。
倒影碎了。
但觸感告訴她,她的左臉切切實實地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如若說這是一場經年不遇的夢境,那麽她願意深陷在這個美夢之中,一睡不醒。
也不是沒夢見過自己的臉除去了陳舊的刀疤,隻是那些還殘存在記憶裏的夢,沒有一次比這次更真實,她甚至能感知到臉龐的溫熱,她的手是不會騙她的。
她迫切地想找一麵銅鏡。
換作是以往,她定是離鏡子一類的事物遠遠的,能避則避。這還是她頭一遭起了心,渴求找到一麵鏡子。
“畫眉,我……我餓了!”
點絳舔了舔那比花開萬裏還要豔上幾分的唇。
畫眉將土陶罐放進小溪之中,清澈見底的溪水裏各形各色的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應了點絳的話,但遲遲沒動。
剛從泥縫子裏鑽出來的小魚撞進了她彎成碗狀的手裏,對準她的手心淺淺一吻。
“點絳姐姐,你看這裏!”
一心逗弄著小魚的畫眉似沒有聽見點絳好不容易拉下麵子來說肚子餓的話。
點絳望著溪水,一遍又一遍地確認著自己的臉。
是那樣的真實。
她探出手,拎起了裝滿了水的土陶罐。
無意中,罐子裏裝進了一條遊動的小魚。
畫眉站起了身,瞧見了裏邊擺動尾巴的小魚,“咯咯”地笑起,拍了拍小手,水珠子濺到了她的雙頰上,順著淌進了她深深的酒窩裏。
“點絳姐姐為我捉的?”
“嗯。”點絳垂眸,始終不願對著那張滿懷期待的小臉兒說出這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小事。
孩童的快樂就是這麽簡單。年歲見長,越來越不能體會到快樂的真諦。
既然知曉這樣一個淺顯易懂的道理,何不讓畫眉得到快樂?
點絳輕輕地揉了揉畫眉的小腦袋,“走吧,回家。”
畫眉重重地點了頭。
回家……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詞,竟讓點絳心生萬千思緒。
家在何方,如何回?
她仰起臉,將眼睛眯成一條縫,看著投下光亮的日頭。
“點絳姐姐?”畫眉抱著滿滿當當的土陶罐走了兩步,見著點絳一直未跟上來,隻好停下了腳步輕聲喚著她。
點絳收回了目光,眼前出現了斑駁的黑影,一塊一塊地遮住真實的景。
她的思緒在這短短的時間裏飄散到各處,渺渺無著落之點。
“一定要跟上哦。”畫眉眨巴眨巴眼。
點絳頷首。
斑駁的黑影在眼前移動,她使勁地閉了閉眼,又睜開,終於能看清楚腳下的路了。
“快來啊!”畫眉率先到了一彎石橋邊上,她將土陶罐貼緊了自己的小腹,空出一隻手來揮動。
點絳猶豫著,還是招了招手,算是應了。
待她走到了石橋上,畫眉已然跑遠。
想必,畫眉懷中的土陶罐會蕩出許多清水,可是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要她規規矩矩地捧著土陶罐走回去,大抵上是不可能的。
點絳望著畫眉的背影,望著這不知通向何處的幽靜的小徑,心裏不安的感覺正絲絲縷縷地滲出,似有形般縛住了她的一切。
她能感覺到被不安的感覺縛住的軀殼裏,還有一團亂如麻的思緒。
這真的隻是一個夢境嗎……
遠遠的傳來少女如腕上銀鐲輕碰的清脆聲音,點絳的心中微動,踏上河上石橋,瞬感本已沉重如枷的身體驀地輕鬆了幾分。
“點絳姐姐!”小徑當中站著一個甩著小辮子的小姑娘,她熱絡地呼喚著點絳的名字。
她又跑了回來!
土陶罐中的水還剩一半。
“再不快點,就沒飯吃了!”畫眉仍是在喚著,欲要用飽腹之物來催促點絳的腳步。
伴著這一聲聲熱切的呼喊,點絳順了畫眉的意,加快了腳步。
可是在她行過這一彎石橋之時,又頓足了腳。
“畫眉,這是哪一年?”
畫眉歪了歪腦袋,看上去沒聽明白點絳的話。
點絳又重複道“畫眉,今年是哪一年?”
畫眉噘嘴,“點絳姐姐,你這是燒糊塗了?今年是萬歲元年啊!”
萬歲元年……
怎麽會是萬歲元年……
萬歲元年的自己哪有完整無缺的容顏?
當真是一場沉沉大夢。
村口有一棵垂楊柳。
她又一次抬頭望天,這時候,雲層遮了太陽,整個大地上吹起了涼風。
而雲岫循著點絳走過的路,一步一步地踏穩了,緩緩而行。
她方才試著開口答複點絳的話,但是不論她是怎樣的聲嘶力竭,說出來的話就如過眼的雲煙,倏然散去。
雲岫的眼前乍然出現了一個黑袍術士。
“想救她?”
雲岫睨著那個年畫娃娃的麵具,她沒辦法將視線刺進這張麵具裏一睹真容。
她冷然說道“明知故問。”
“我該稱你為雲姑娘,還是納蘭小姐,又或是……將軍?”鸚鵡說罷,直衝雲霄的笑聲驟起,激蕩了天上的流雲。
“隨意。”她說隨意,便是真的隨意了。
鸚鵡的手一招,畫麵一轉。
是困頓在另一處的鴉黃,她正坐在水邊大石頭上用光腳丫子戲水,薄唇翻飛,唱的是她家鄉的童謠。
花鈿曾同雲岫提起她們在花朝城外的農家小院裏說過的話。
鴉黃想要擇一城終老。
花鈿隻願一生追隨雲岫。
而點絳當時沒有說,雲岫約摸猜到了她的心願——如初的容貌。點絳深知這事是窮極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心願,所以才沒有吐露半句。
鸚鵡譏嘲道“她們都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
“鏡花水月,談何喜歡。”
“這世上偏偏就有許多人喜歡這樣的假象。”
雲岫輕笑一聲,反問道“那你呢?”
“我也喜歡。”
鸚鵡的袖子一晃,關於那三個人的畫麵沒了。
雲岫沉下了臉,“你究竟想要怎麽樣?”
“還記得一句話嗎?失去所有得到的,得到不想得到的。我要你像我一樣體會什麽叫失去。”
“失去……”雲岫喃喃道。
她一時間不明白鸚鵡為何會提及這話,這人也曾有過無法挽救的失去?
鸚鵡撚了撚手指,在指尖上綻放了一朵朱紅的小花。
“雲姑娘,眼下有兩個選擇。”鸚鵡修長的手指豎起,朱紅小花往下掉落,她輕吹一口氣,花沒了。
“願聞其詳。”
鸚鵡徑自打了一個手勢,讓雲岫得見一番“結局”。
眾人的結局。
點絳為自己醫治之時,用嘴吸走傷口的汙血,醫者終是不能自醫,毒發身亡。
鴉黃死在了自己引以為傲的陣法上。
花鈿追著“不知身份的黑影”而去,亦是沒活下來。
而後是暮涯,這個溫柔的瞎姑娘逃出了農家院子,摸索著走在難走的山路上,一失足,屍骨無存。
“她們會死在自己最為擅長的領域之中?”雲岫平靜地開口,實則心中有久久不能平息的翻滾浪潮,“暮涯是無辜的。”
鸚鵡是不會管顧無辜與否,她提出了第一個選擇“你可以選擇救一人。”
“一人?”
“是,一人。”
四挑一,不管挑了誰,對另外三人皆是不公平。
況且,沒有摸準鸚鵡的性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鸚鵡是個性子古怪的人,前一秒答應了,後一秒就殺了四人,這種事可不一定做不出。
“我想聽聽第二個選擇。”
鸚鵡極有耐性地說道“第二個選擇即是雲姑娘將自己的命交到我的手中。”
“敢問樓主大人想要如何處置我這條爛命?”雲岫看上去對第二鍾選擇有了一絲絲興趣。
鸚鵡的殺意激增。
這樣濃烈的殺氣似要爆體而出。
“當然是玩夠了,殺掉。”
雲岫拱拱手,“我與樓主大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樓主逮住小女子不放?”
沒想到鸚鵡很是坦蕩地答道“因為妒忌。”
妒忌雲岫擁有的一切。
妒忌使人瘋魔。
瘋魔的鸚鵡嗤笑一聲,“可是滿意這個答案?”
“很滿意,我心甚悅。”雲岫長長作揖。
“你選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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