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三章 又死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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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芳閣。
雪花壓枝頭。
花鈿折了枝頭上唯一一枝早梅。
等到她折下來了,褐色的枝,粉色的朵平躺在她的掌心裏的時候,她才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
這是情不自禁嗎?
她捏著褐色的細枝,將鼻子湊近了早梅,嗅著瓣朵兒上一絲絲清甜的香。
當真是淩寒獨自開啊。
雪花飄落到她攤開的手心裏,被她手心裏的溫度倏而融化掉,沒有留下一點兒痕跡,像從未來過那般。
她有些懷念北疆的冬。
蒼茫的天地間,風雪卷了折腰的白草。
夜幕垂墜之時,她總是會捧一碗熱湯,坐在營帳外邊,聽著那些比男兒還要豪爽的姑娘唱歌。
那時,胭脂還在。
胭脂是不屑於同那些姑娘在一起的,她喜歡獨來獨往,除了偶爾來了興致同她們幾個說說話,別的時間裏,要麽在營帳中,要麽就是躲到山丘後一人燒一堆柴,擺上兩道小菜,一壺陳情酒,喃喃自語。
當時,花鈿並不明白胭脂為何喜歡獨處。
直到……
不提也罷。
她撚碎了梅花瓣,指尖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香。
細雪飄飛。
她想讓點絳來聞聞這早梅的香。
驀然回首。
她瞪大了雙眼。
喉頭一哽。
她抱頭蹲下。
滾滾熱淚順著雙頰淌落。
撲麵的寒涼和淚水的溫熱糾纏不休。
她忽然想明白了冰雪不冷,冷的是人心。
太過殘忍。
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在她眼前倒下。
鴉黃是這樣的。
點絳也是這樣的。
她掙紮著起身,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
她希望這是一場夢境。
閉上眼,睡一覺,醒來就回到了北疆,雲岫還是納蘭千凜,不用口口聲聲地喚著這勞什子的小姐,幾人在一起縱情高歌,月下跑馬,痛飲一壇陳情酒,從未有過片刻分離。
花鈿遵從自己的心意,合上雙眼。
她依稀聽見了些許瑣碎的聲音。
可是無力睜眼。
眼皮上如同被人灌了鉛水,怎麽也抬不動。
眼前出現一雙繡鞋。
鞋麵上還有一朵絨球,甚是好看。
“你是……”花鈿最後一個“誰”字終是沒能出聲,因為她的脖子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個手刀。
那人換上了花鈿的鞋,踩出了一串腳印子,偽裝成了花鈿追尋賊人離去的景象。
隨後鞋麵上那朵絨球忽上忽下,踩著枝椏翻越牆頭離開了。
也帶走了花鈿。
賓客散盡的暮府安靜極了。
蒙歌和蒙絡剛好在一牆之隔的院子裏猜拳。
“好像有動靜。”蒙歌猜拳贏了蒙絡,如願以償地拍到了蒙絡的腦袋,他重重地拍了下去,仿佛在拍一個西瓜,等這一掌下去,西瓜便裂開了,可以啃裏麵紅紅的、甜甜的瓜瓤了。
蒙絡努努嘴,不滿地說道“有動靜你還不去看!”
她抬手揉了揉發痛的腦袋。
“不想去。”蒙歌嗑掉了一粒瓜子,把殼兒留在嘴裏嚼,嚼到一半才發現不大對勁,趕緊吐了。
蒙絡順口應道“我也不想去。”
“那就都不去吧。”
“成。”蒙絡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萬一有什麽事兒,大人怪罪下來怎麽辦?”
“哥哥給你頂著。”
“君子一言!”
蒙歌同蒙絡擊掌,“駟馬難追!”
蒙絡心滿意足地陪蒙歌繼續劃拳。
“來啊,哥倆好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八匹馬啊……喝!”
“喝你個大頭鬼啊,猜拳就猜拳,還整這些個幺蛾子,你怕不是腦袋拷傷了!”
蒙絡一把拍在了蒙歌的頭上,報了剛才慘遭“拍西瓜”的仇。
“蒙歌,你真就不去看看?好像就在隔壁呢。”蒙絡的心惴惴不安。
蒙歌是個玩心大的,覺著沒到眼皮子底下,便萬事大吉,要是到了眼皮子底下再管也不遲。
“要去你去,我不想去。”
蒙絡望著那積壓了白雪的牆頭,猶豫不決。
“那我去。”終是敲定了。
蒙絡攀上牆頭,怪叫一聲。
她又落到了地上。
“蒙歌,快救人!”
蒙歌一掐大腿,暗道不好,這回真真是要伸頭一刀了。
……
暮朗的院子裏仍是一片寂靜。
上演“隔牆有耳”這一戲碼的兩人對望一眼。
“葉大人失算了。”
“雲姑娘也失算了。”
“早知同你賭上一場。”
雲岫的嘴角上揚,“兩人皆是輸,有何賭的?”
“話不能這麽說,和雲姑娘在一起,不論做什麽,都是有趣的,輸贏無關緊要。”
雲岫睨他一眼。
葉驚闌又說道“你瞪我無用。”
“葉大人的臉皮又厚了三分。”
“謬讚。”葉驚闌倒是裝模作樣地抱拳便要作禮。
“沒臉沒皮。”
葉驚闌“噗嗤”一聲笑開了。
原來他在她的心裏真是這樣一個人啊,沒臉沒皮。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豈不美哉?
葉驚闌如是想過之後,又笑了笑。
“夜還漫長,不如去別處賞賞雪?”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此時此刻,在另一個院子裏。
暮朗裹著厚厚的棉衣靠在柱子上,稍作歇息。
他從自己屋子的窗戶裏鑽出來,再悄悄開了小門,一路小跑到了這裏。
“咳咳。”他愈發感覺到身子的不爽利。
他起身,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他沒有燃起燈火。
隻是靜靜地坐在桌前,數著自己的心跳。
屋門關合。
進屋子的人沒有燃燈。
隨手摘下了年畫娃娃的麵具。
這人很熟悉屋子裏的布局,輕車熟路地走到了桌前。
坐下。
徑直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這人一口飲盡。
隨後長舒一口氣。
又死一個。她輕蔑地一笑。
這世間多癡兒,有的求權,有的求財,有的求顏,有的想要從心。
哪有什麽無欲無求?
瑤鼻輕動。
這屋子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味道!
暮朗自她推門的那一瞬便提著一口氣,不敢呼吸,不敢出聲。
“誰!”暮涯重重地放下茶杯大喝道。
暮朗心知瞞不住了,他也快被憋死了。
他答話道“暮涯,是我。”
“兄長?”
暮涯側耳,下意識地將桌上的年畫娃娃麵具拿起,藏到身後。
“暮涯。”暮朗一如往常的溫柔。
暮涯平和地笑起,未有半分慌亂,“江大夫醫術高明,我已退了熱。”
“這樣我便放心了。”
“兄長可是失眠了?”暮涯“看”向暮朗,柔聲問道。
她是個真瞎子,一直都是。
暮朗一時間語塞。
怎麽會是她……
“萬翎樓。”暮朗平靜地吐出三個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