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六章 薑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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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弩很忙。
他一麵要做墩子,一麵要拿燒火棍掏空架好的柴火下的渣子,留一個大空隙,讓火燒得更旺。
秦知年也很忙。
他對著擺滿了各色肉菜的案板發了愁,手足無措。
“年年。”鄭弩用手肘子拐了拐秦知年。
秦知年仍在恍惚之中。
他在思慮是先煮湯還是先放油放菜。
“年年,下毒嗎?”鄭弩正兒八經地問道。
秦知年回過神來,一愣。
“下毒?下什麽毒?”
鄭弩的一隻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他再衝著某個方向撇撇嘴。
“年年,當機立斷!要下毒得趁早,否則後患無窮……”
秦知年蹙額,隨即舒展開來,“小露露,你這會兒下毒,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後患無窮。”
毒殺葉驚闌?用這等拙劣的手段動葉驚闌,那真是嫌命長了。且不說結局多半是失敗,單論及葉驚闌在外風評太差,本人太過陰險狡詐,秦知年就隻想一避再避,不願引火燒身,尤其不願讓葉驚闌在自己的府上出事,那樣會使得自己被引來的邪火燒得渣都不剩。
顯然鄭弩沒有想到那麽多,他的腦子向來隻有一根筋能用。用林澈漪的話來講,鄭弩的腦子左邊裝麵粉,右邊裝清水,不動則已,一動便成漿糊。
鄭弩手中的菜刀落下,砍斷了一根大棒骨。
“你們這些當官的人啊,心眼多。像我這樣的老實人,玩不過。”
大棒骨被一刀斷了,彈射出了少許渣滓,其中有一小塊渣滓就砸中了秦知年的嘴角。
秦知年的指腹抹過嘴角,再嗅嗅指腹上殘留的味,神色不豫。
腳下生風。
飛快地打來了一盆子水,在鄭弩嫌棄的目光打量下,他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頭等大事——洗臉。
第四張拭掉多餘水漬的錦帕被他一疊、兩疊、三疊,折成了小方塊擱到了空木盆裏。
他要在空閑的時間裏慢慢地清洗這些帕子。
“一定是我魔怔了。”秦知年覺著自己是被人控了心神才會主動邀請葉驚闌來家中用膳。
茶白色的衣袖撩得老高,生怕油漬蹭到了上邊去。
秦知年拿著小木鏟,唇角微動。
等到他把一鍋亂燉的東西擺上了桌……
葉驚闌隻得將唇抿成一線。這樣看來,雲岫做的飯菜還算是可圈可點?
雲岫以一臂支頭,笑意盎然。這世上可不缺天賦和手藝俱差的廚子。
林澈漪玩著一根紅線,線在她的手指上盤成了不同的花樣。
鄭弩的手在衫子上蹭蹭,絡腮胡子稍稍一動,他的嗓門很大,“菜齊了。”
葉驚闌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雲岫垂睫,長而卷翹的睫毛投下一片陰翳,無人看清她眼中忽明忽暗的光。
她有些想笑,卻又不覺得好笑。如果說秦知年是在報複葉驚闌一個勁兒給他夾汪記餅鋪的油餅,他的做法未免太幼稚了,和孩童生氣後做出的無趣之事有何分別?如果說這就是秦知年滿滿當當的心意,那真讓人不想接受。
林澈漪倒是見怪不怪。年年妹的動手能力本就極差。話又說回來,養豬的成就感就在於此,豬需要她,所以她身心愉悅。
秦知年假意咳嗽一聲,“手藝不佳,還請見諒。”
何止是不佳,簡直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雲岫認為,自己若是在這方麵努力些,說不定能成為一代宗師。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既然有人曾這麽說過,那一定是可行的。
林澈漪將紅線捋直,食指蜷起,在線上輕輕一彈。
兩指之間夾著一根珠釵。
樣式簡單,卻是銀質的釵身,不會有假。
雲岫的眼前一亮,要讓一根紅線變成一根珠釵……
“敢問林姑娘,這是異族的術法嗎?”雲岫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因為在她的腦海裏找尋了一大圈,沒有一個外族的秘術能與林澈漪這一手“幻化”之術相合。
“不是。”林澈漪答得幹脆利索。
雲岫想了想,說道“曾聽聞在溟海的那一邊有人會一物變另一物的幻術,不知林姑娘可是從海的對岸而來?”
“不是。”林澈漪徑直答道,“耳聽為虛,傳聞終歸是傳聞。”
她給自己盛了一碗類似豬食的亂燉之物,拿起筷子認真地看了看,粗細長段相同,她順勢和秦知年的筷子換了換。
葉驚闌的眼底劃過一道精光。
雲岫亦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林澈漪扒拉一口碗中黑乎乎的粘稠之物,讚賞道“漸入佳境。”
秦知年蘸了點點湯汁在舌尖上,而後頷首。這就算是他對林澈漪的回應了。
麵對鄭弩給自己盛的一鍋亂燉,雲岫實在是提不起食欲。林澈漪的稱讚在她聽來,和日常寒暄沒什麽兩樣,像極了逢人就誇“近來紅光滿麵,當有喜事發生。”
雲岫又不願拂了秦知年的心意,哪怕是他在報複,那也是他忙了好長一陣子的心血。
於是她一口一口地咽著。
味同嚼蠟。
葉驚闌像個沒事人,該怎樣吃吃喝喝還是怎樣吃吃喝喝。若不是被雲岫逮著了他耍了一個“障眼法”,她一定會認為葉驚闌很喜歡這黏糊糊的亂燉。眼瞅著他以袍袖遮掩,悄悄地用內力將碗中辨不清原本模樣的東西摧成了齏粉,雲岫隻得感慨薑還是老的辣。
常年混跡在朝堂上,深諳人心的老油子豈會在這種事上被人抓了小辮子?
雲岫感覺到有人拽動她的衣袖。
側頭。
那隻不安分的手是屬於林澈漪的。
“謝姑娘不殺之恩。”她低聲道,一隻手指點在了珠釵上,稍一發力,珠釵便被推到了雲岫的手邊。
這是她的賠禮。她深知早先如是沒有秦知年,恐怕她離成為一具硬邦邦冷冰冰的屍體不遠了。
雲岫搖頭。
無功不受祿。
何況林澈漪隻是玩心過重罷了。
林澈漪的掌間翻覆,一顆圓潤的珠子安穩地躺在她的掌心,“明珠一顆。”
她想著,許是雲岫看不上那銀質珠釵,不如再賣個好以示真誠。
“大可不必。”雲岫拒絕了。
林澈漪在心中暗道老古董可真不好相與。
但她的臉上是笑嘻嘻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是從古至今都用得上的生存法則。
她清清喉嚨,想要告訴雲岫這變花變草的手法是什麽。話還沒到嘴邊,竟被人活生生地截斷了。
隻聽得鄭弩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他跑得很急,“年年!”
雲岫抬眼看去。
鄭弩攥著一張紙,看上去怕自己手一鬆就飄走了。
“年年,陛下……陛下派人來……宣你入宮。”
秦知年還是那樣雲淡風輕,“知曉了。”
他轉過臉來,“葉大人可是要同去?”
“我想,陛下的口諭應是帶到了我府上了。”葉驚闌揚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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