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風雪中送葬趙秀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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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輝徒步趕到府城已經是後晌申時。

    書院裏的崔平兆得知大嫂竟然死去,也傷心悲痛的哭嚎了一陣,想到家裏如今隻有幾個侄子,他當即收拾好東西要往家返。

    叔侄二人沉著臉走出書院。

    看到漫天飛舞的大雪,崔平兆的心更加悲痛,賢惠的大嫂竟然死在這樣的天氣裏,村裏的那些心思惡毒的人豈會出力給大嫂置辦喪事。

    倆人商議幾句,直奔劉承風的鋪子,他們要去找劉承風出注意。

    在劉家,劉承風一家也陪著金輝叔侄掉了不少眼淚。

    看著時辰不早,劉承風吩咐兩個兒子和三個孫子都隨著崔平兆叔侄倆先回村。

    就是再艱難,他明兒一早就會帶著棺木和辦喪事需要的東西去崔家。

    崔平兆叔侄倆給劉承風磕了三個響頭,和劉家的幾個男人走出了劉家。

    村裏人得知趙秀娥死了,怕沾上晦氣,好多人都不把崔水生的話放在心上,拿各種理由拒絕去崔家幫忙。

    看到這些勢力的人,氣的耿直的崔水生心口痛的厲害,他冷著臉回到自家,吩咐兒子兒媳隨他一同去崔家。

    他們仨到崔家,隔壁的王氏婆媳已經在崔平安的外間屋子裏縫製著趙秀娥穿的老衣以及孝子們穿的孝衣。

    崔平鬆的媳婦悄悄的擦去臉上的淚水,也坐了下來拿起針線做著活計。

    堂屋裏,桃子勸著嗓子已經哭的沙啞的崔華錦。

    劉氏傻呆呆的望著院子裏搭蓋靈棚的九斤哥倆和崔平鬆,她這幾年已經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幹枯的眼窩裏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得了消息的陳菊花和方蘭花各自背著背簍進了崔家。

    大雪封門,家裏也沒啥稀罕的東西,背簍裏裝的滿滿的都是地窖裏存放的白菜和蘿卜。

    崔平兆帶著劉家人回到家天已經黑透,在廚房幫忙的陳菊花和方蘭花把飯菜端到堂屋讓來的劉家人先吃飯。

    兩隻靴子早已濕透的崔平兆進了家門徑直去了大哥住的屋子,想起大嫂的賢惠持家,他跪在大哥的床前望著已經僵硬的大嫂又哭了起來。

    半夜崔華錦又發起了高熱,燒的滿臉通紅,又說起胡話,金鎖跑去程家把程大夫找了過來。

    程大夫給崔華錦開了兩幅安神定驚的湯藥。

    崔平兆親自在廚房小灶上給侄女熬藥,等藥好,又親自喂了她把一碗苦澀的藥喝完。

    半個時辰過去,崔華錦高熱退去,睜開眼看到三叔回來,想到娘死了,她抱著三叔的脖子又大哭一場。

    次日巳時,劉承風和何明槐趕著兩輛馬車帶著棺材和米麵菜蔬進了崔家村。

    他進堂屋裏和六堂妹說了幾句話,吩咐幫忙的人把棺材和帶來的物品從馬車上卸下來。

    在院子裏轉了兩圈,沒發現崔平樂兩口子的身影,劉承風有些惱怒,自己大嫂辦喪事,作為兄弟咋能連頭都不露。

    帶著滿肚子氣的劉承風來到西隔壁,看到這個二堂外甥和外甥媳婦躲在廚房裏吃飯。

    劉承風大步走過去,揮起鞭子把他的碗打落,“崔平樂,你還是不是個人?你大嫂辦喪事,你裝啥縮頭烏龜呢?”

    趙秀娥不是護著那個小妖孽嗎,看她往後還咋護著那小妖孽,簡直是死的太趁人心,昨兒午時她得知趙秀娥死了,恨不得去買鞭炮放放。

    見劉承風把當家的飯碗打掉,方翠芬委屈的辯解著,“大堂舅,這事你可甭……”

    早知道方氏是個攪家不賢的婆娘,劉承風大聲嗬斥著,“閉嘴!老爺們說話哪有婆娘多嘴的!”

    方氏這個蠢貨回來沒幾日就把大嫂給氣病了,如今大嫂死了,娘的脾氣他又不是不知道,崔平樂哪裏敢登門。

    他用手卷著被飯菜弄髒的衣裳,一臉的幽怨,“大堂舅,你老也知道,我娘她不待見我們兩口子,我咋敢往她老人家臉前湊啊。”

    斜了眼這個不爭氣的二外甥,劉承風譏諷著,“崔平樂,如今你日子混的抖起來了,連親娘大哥都沒放在眼裏,老娘你都不認,是不是忘了你姓個啥了!”

    這大堂舅的話忒紮心,崔平樂嚇的腿發軟直接給他跪了下來,“沒,大堂舅,你就別臊你外甥的臉,我哪裏敢不認娘呢,我娘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板著臉把二外甥訓斥責罵一通,直到他應允隨他去給趙秀娥辦喪事,劉承風才黑著臉帶著他出了西院。

    崔家雖有三個男兒,但孝子不能去挖墓,看到村裏隻有九斤兄弟倆和裏正的兒子崔平鬆,劉承風讓自己的兒子孫子跟著他們去了崔家墓地。

    直到他們幾個人用了一後晌的工夫把墓挖好,大雪也沒停。

    從崔家到墓地還有好幾裏的路,好幾日都是雪,怕下葬那日路不好走,他們這些男人打著火把在夜裏又鏟起路上的能埋入膝蓋的雪。

    堂屋裏,心疼大媳婦早亡,村裏人的冷漠傷了她的心,劉氏把家裏的所有銀子都拿了出來,都說她孫女是妖孽,恨得她幾乎要咬碎牙根。

    為了給孫女正名聲,也為了可憐的大兒媳,她要窮盡所有給大兒媳風光大葬,讓那些勢力陰損的人睜大眼看著,她劉氏不會被這些事情壓垮。

    聽到六堂妹要在外甥媳婦出殯那日大擺宴席,劉承風有些不解,今年這風雪這麽大,明顯就是大災的征兆,府城裏的糧食菜蔬都漲了不少,可六堂妹為了和村裏人置氣,竟然把家底掏空來辦喪事,一個兒子和幾個孫子都沒成家,難道就能不關兒孫的事情了嗎。

    看著六堂妹堅持的神情,劉承風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答應次日再去府城采買些肉食和蔬菜回來。

    出了屋子,他找到崔水生把這事和他說了一遍。

    崔水生也有些愕然,皺眉沉思了會,才開了口,“大嫂子,是被這些人給氣昏了腦子,劉老哥,如今家裏這樣的情形,你可不能任著大嫂子的性子胡來啊。”

    當年六堂妹家裏連飯都吃不飽,還借銀子供兒子去府城讀書,這次又為了給小丫頭爭這份體麵,孤注一擲的把家底都掏空了,劉承風苦笑著,“我的好老弟,你以為我想讓她這樣,可我六堂妹的脾氣有多硬,這幾十年你能不知道啊,若不遂了她的心,怕是不好辦啊。”

    兩個人說了會話,最後還是按照劉氏的安排去辦。

    想到村子裏二三百口子人吃流水席,在米麵肉菜都飛漲的時候,三四十桌的席麵,沒有三十兩銀子根本就辦不成,又想到讓那些黑心的村裏人來吃崔家的席麵,崔水生的臉都羞愧的紅了,他這個裏正當的有多不稱職。

    到了趙秀娥下葬的那日清晨,風雪依然很大。

    是聽說劉氏要大擺宴席招待村裏人,崔家院子裏外都擠滿了人,他們不是來幫忙的,都是存了心思想大吃一頓。

    巳時鞭炮響過,隨著崔水生的一聲起棺。

    崔平鬆和九斤兄弟倆和劉家的人抬著棺木出了靈棚。

    崔家兄妹四個哭著跟在棺材後麵出了家門。

    九斤媳婦和陳翠花左右攙扶著身子虛弱的崔華錦走在滿是泥水的雪地上。

    拖拽著幾乎走不來路的崔華錦,陳翠花看到這丫頭眼淚順著慘白的小臉往下滾落,她心疼的勸解著,“好丫頭,別再哭了,你娘要是知道你把眼睛哭的都成了一條縫,心裏不知道咋疼呢。”

    昨夜跪在靈棚一整夜的崔華錦這會腿軟的拉不起來,她低聲抽泣著,“菊花嬸子,我娘還沒等錦兒長大呢,她咋丟下錦兒自己走了呢。”

    小丫頭的話讓九斤媳婦也止不住流出眼淚,她用白色孝布給崔華錦輕輕擦著臉頰的淚珠,低聲哄著,“傻丫頭,你娘是個沒福氣的,你還有奶和爹幾個哥哥疼你,咱不想她了啊。”

    村裏人不時的從他們身旁過去,狂風卷著雪花落在她臉上,想起那些婆娘詛咒她的話,被兩個嬸子架著身子的崔華錦咬破了幹裂的嘴唇,“不是的,都是錦兒命不好,克死了娘,還克死了大嫂和小侄兒,該死的是錦兒才對。”

    幾乎不敢再看這丫頭的淚眼,陳菊花這會多想把這懂事自責的丫頭抱進懷裏,她沙啞著嗓子勸說,“傻丫頭,人生死由命,咋能怪你呢,可別胡思亂想,想想你奶和爹,錦兒要堅強起來,把你家的日子過好,讓那些胡亂嚼舌根子的人看看。”

    嫂子秀娥活著時候又多心疼這丫頭,村裏哪個不知道,這次要不是方氏那個賤人說出那樣誅心的話,秀娥嫂子怎會早早的死去。

    九斤媳婦紅了眼,“錦兒,你是最懂事的丫頭,可別再說傷人心的話,不然你娘倒時候在地下也不會安寧的。”

    送葬的人過了村裏的橋,還要走一段路才能上山。

    棺木幾個人抬著連替換的人都沒有,這一路走來拿著長條凳讓他們歇息片刻的是劉承風和崔水生。

    想到二外甥昨日隨著他在院子裏打了個轉就離開,看著金鎖兄弟幾個悲傷的臉,劉承風恨的把牙根都能咬破。

    大半個時辰,送葬的隊伍才開始朝山上走去。

    看著被她們攙扶著的崔華錦腳步踉蹌的幾乎走不成。

    九斤媳婦和陳菊花商議下,橫豎村裏看熱鬧的人已經沒再跟著,她倆輪換著把已經支撐不下去的崔華錦抱在懷裏朝山上走。

    山路上的雪被抬棺的人踩的泥濘不堪,九斤媳婦和陳菊花抱著崔華錦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想想可憐的趙秀娥娘倆,她們又頑強的站起來,才不至於讓崔華錦落在最後誤了下葬的時辰。

    棺材抬進崔家墓地,這六七個男人差點累癱了。

    坐在雪地上歇了好一會子,他們才起身把棺材上的繩索解開。

    九斤媳婦和陳菊花在家裏就受了劉氏的叮囑,等趙秀娥落棺下葬時,把崔華錦帶離趙秀娥的墓穴。

    原以為這小丫頭性子倔強不肯聽她們的話,沒承想,小丫頭看到趙秀娥黑漆漆的棺材落入墓穴,旁邊不遠處白雪覆蓋的就是大嫂林青菊的墳墓,竟然傷心愧疚的再次昏厥過去。

    臉色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小侄女暈倒在墳墓前,崔平兆想起自己爹下葬時小丫頭被驚了魂病了好久,他顧不得傷心,抱起崔華錦提前離開了墓地。

    妹妹再次昏厥,金鎖兄弟幾個心裏的擔憂不比三叔少,可娘還沒下葬,他們不能隨著三叔離開,隻能忍下憂慮跪倒在娘的墳墓前。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在攏好的墓堆前,孝子們跪著磕頭大哭著燒了黃裱紙。

    風雪中,趙秀娥算是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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