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文死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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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說,明明是開國公世子醉酒擅闖王府。與我兒何幹!”高詵知道此時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事落到自己兒子身上,否則不止今日自己的目的達不到,反而會真的把自己兒子推到絕路上。
“哦?也就是說昨天高公子確實在場了?”周濟世笑得讓高詵覺得惡心。
“我兒不過是出門與朋友飲酒,是他開國公教子無方,開國公世子逼著我兒闖入王府。可憐我兒,尚未娶親,竟硬生生被打斷了腿。陛下呀,我兒冤枉啊。這都是那邵慶明犯下的罪行,寧王卻不分青紅皂白闖到臣的府邸當著臣的麵廢了小兒的腿呀。”堂堂禮部尚書,六部長官之一竟在朝堂上當著眾臣的麵哭得不能自已,雖然這事高貢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可是寧王這也太過分了。高詵這哭聲讓朝中不少官員心有戚戚,誰家還沒個不成形的子孫了。
若是惹到了寧安公主還好,這要是不小心惹到寧王,下場指不定比高貢還慘。
當即就有人出來為高詵說話“陛下,高大人所彈劾之事,字字句句讓人心驚啊。陛下多年來待寧王惠王不薄,這兩人竟敢與朝中之人來往。定然是對陛下心懷異誌,臣以為應當對此事嚴厲查處,絕不可因其身份而有所輕忽。”
這人出來說話時,季安的眉頭輕微皺了下,眼神也微微閃了下。
“齊大人所言甚是,陛下自登基以來便昭告天下削藩。然而寧王入京至今並未有子請削藩之意,今日又無視陛下口諭毆打朝中重臣之子。其言其行,皆不是臣子所為。臣知陛下仁孝,但寧王如此跋扈不敬,實非我大衍護國良將。臣奏請陛下削去寧王秦王封地及封地護衛,隻享受封地賦稅供養,並舉族遷至京城。如此,我大衍天下可安,百姓可安。”
“陛下三思,如今寧王秦王兩位王爺入京為陛下賀壽,已然表明態度。削藩之事不可心急,當徐徐圖之。我大衍休養生息不過十幾年,此時萬不可輕啟戰端。否則寧王與晉王聯手,則大衍危矣,陛下危矣。”
“刑尚書此言未免太過危言聳聽吧。寧王晉王不過莽夫,我朝中鎮國侯魏王哪個不是百戰名將,就是他們想造反,也不過是外強中脊,不堪一擊。”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寧王晉王皆是太宗陛下親封的藩王。鎮守北境這些年,哪一年不和蠻人打上幾場?雖說有勝有敗,可這實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鎮國侯確實是不世天才,可與這兩位比還差得遠呢吧。”
雲修君冷著臉聽著不發一言,季安卻開口道“陛下,諸位大人所言皆有理。然現在並不知高尚書所言是否為真,若是真的,自然是要考慮如何處置這兩位王爺;可若是假的,陛下又聽信了高大人的話與兩位王爺起了嫌隙,反倒是會傷了兩位王爺的心。不妨耐心等上一等,魏王辦事一向風馳電掣,想必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季安一錘定音,朝中重臣皆各自歸位,籠著袖子等宓翊回來。
“高詵,你所奏報之事朕已知曉。但高貢擅闖王府在前證據確鑿,寧王懲戒他也無可厚非。隻是有些過分,這樣,下朝後,朕派禦醫去你府中,看看能不能把高貢治好如何?”
現在到了這種地步,高詵也沒什麽可擔憂的了,直截了當地問“若是臣的兒子不能治好,陛下要如何懲處寧王?”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高貢當真治不好,朕便削去寧王王位,圈禁於王府中,如何?”
“謝陛下。”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答案的高詵激動地叩倒在地,嘴裏喊著陛下聖明。
宓壡聽著這人恭維,在心中感慨,就算高詵為臣不忠,可為父倒是情深。罷了,此人身後就不牽扯其府中人了。
朝中眾臣都以為魏王宓翊是真的沒腦子,可是皇帝身為帝王,周邊皆是豺狼虎豹,疑心病甚重。
可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宓翊還是憑著自己讓皇帝同意他入軍中並掌握皇帝貼身衛隊。
平常對朝中政事也一概不通,即使是上朝也不過是裝裝樣子,對於太後總是在皇帝麵前提讓他接手軍隊一事最是厭煩。
這可不是沒腦子的人會考慮的事。
宓翊知道,自己想上戰場沒問題,想統領羽林衛也沒問題,但就是不能和雲修君爭那十幾萬軍隊的統帥權。否則,等不到上一代的藩王被滅,自己就會先沒了。
雖然上戰場也是那命在拚,可是被敵人殺和被自己兄長殺也還是不一樣。
自己畢生追尋的不過是為大衍護衛疆土,若是馬革裹屍還,也不負自己生在皇家,盡享人間極樂。
就在眾人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魏王宓翊帶甲按劍跨步進了大殿。
來了,眾臣精神一振,再次站得規規矩矩。
待到近前,高詵發現魏王手中並無賬本。怎麽回事?自己藏那東西的時候可從來都沒有避著夫人,她也知曉今天自己一定會在朝堂上彈劾寧王開國公。既然如此,為何魏王手裏什麽都沒有?
高詵呆愣在那裏,就聽見魏王拱手行禮對皇帝道“陛下,臣帶人在高尚書府中搜過,並未找到賬本。尋問其夫人,也說從未見過。”
宓壡眉頭漸漸皺起,麵上的臉色馬上便冷了下來“高詵。”
皇帝聲音低沉,輕易就叫人分辨出他現在心情惡劣。
高詵不可置信地出列跪倒在地,大聲辯解道“陛下,定是夫人忘了賬本所藏的位置。臣這就隨魏王回去,一定把賬本找出來獻給陛下。”
今天朝堂吵得時間可不短了,皇帝早就心裏不耐煩,一心隻想回後宮去,現在魏王回來沒有帶回賬本,已然讓皇帝耐心盡失。
宓壡按了按眉心,覺得朝中這群天下棟梁就沒一刻讓自己省心,原本想發脾氣的心也放了下來“行了,高詵。你身為禮部尚書,卻將你家小兒教導得不知禮數,害人性命。如今又誣陷宗室勳貴,雖本意是為向寧王叔討個公道,卻也著實可惡。令革去禮部尚書一職,打入天牢,待將你貪汙受賄一事查實,便按律處斬。以正民心,以警朝臣。行了,都退朝吧。”
皇帝的處置下來,高詵還想爭辯什麽,可是皇帝卻已走下禦座,眼瞅著就轉進殿後去了。
正在眾臣給皇帝行過禮,打算結束今日的早朝時,就聽見高詵淒厲的大喊“陛下,臣身為朝廷官員,有責任向陛下傳達百姓之苦,亦有責任為國事進諫陛下。現今,寧王惠王狼子野心,邵延庭許世章因不滿陛下奪其兵權而與藩王暗中勾結。意圖顛覆陛下江山社稷,此四人乃是我大衍心腹大患,絕不可輕言信任。陛下如今被庸碌之輩欺騙,不知天下岌岌可危。臣今日便效仿先賢,當庭死諫,隻望陛下仁心,護我大衍子民安康。”
說罷,便一頭撞向了殿中的金柱,宓壡轉過身來,就見高詵雙目緊閉,不醒人事。
即使如此,宓壡臉上的神色也沒有多少波動,轉身繼續回了後宮,隻是吩咐楊德道“叫林蘊去看看,若是沒死,押到天牢去。召季相魏王,現在就去。”
楊德微微一笑道“老奴這就去辦。”
好好的早朝,若是叫高詵死在這裏那真是晦氣極了。
宓壡大步走來,冷笑道“都給本王讓開。”
圍在高詵周圍的朝臣給宓壡讓開了路“魏王殿下,人真的死了。”
羅永登躲在人群後說了這麽一句,叫蹲下探高詵鼻息的宓翊狠狠瞪了一眼。
“他死了,你們就高興了。”宓壡挑眉冷笑,字字肅殺。
“怎麽會,都是共事的朋友。臣怎麽會這麽想。隻是高詵今日所言實在是極盡挑撥之能,臣隻是憂心陛下若是因此和兩位王爺起嫌隙就不好了。”
宓壡收回了手,朝殿外喊道“來人。把高詵抬到太醫院去。”
“是。”殿外的羽林軍頂盔帶甲抬著被撞得頭破血流的高大人去了太醫院,剛到太醫院林大禦醫就拿著藥箱過來了,像看什麽稀罕物件似地圍著暈著的高詵轉了幾個圈,最後才在一眾同僚的圍觀中翻看起高詵的眼皮。
“就你這膽小如鼠的樣子,還學先賢觸柱死諫。嗬嗬,挺高明嘛。可惜咯,陛下不信你呀。”
有了可以試藥的人,在太醫院中以變態著稱的林大禦醫很興奮,嘴裏哼著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小曲,埋頭在自己的藥房裏找著什麽東西,趴在他窗戶上看的一眾禦醫看著他隨手拿起又放下的器具打個寒顫,本著醫者仁心實在是看不下去,捂著眼睛走了。
高詵被魏王叫人抬到太醫院,周濟世和江惟端站在一起,互相拉了拉袖子。
怎麽辦?萬一高詵真的被救回來,那咱們那些把柄他可是一清二楚。
怕什麽,剛才羅永登不是說人死了?死人有什麽好怕的,當務之急是去高府把那賬本找到。沒了賬本,高詵又惹怒了陛下,自尋死路,何須咱們動手。
被周濟世這麽一瞪,江惟端心裏終於安定了一會。趁著人還沒散,連忙走到羅永登身邊低聲問了一句“羅大人確定高尚書沒了氣息?”
羅永登看了一場好戲,自己頂頭上司又死了,自覺自己可以更進一步,此時甩著袖子吊兒郎當往殿外走,心情很好“不瞞江大人,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可跟高大人共事這些年,自覺也是熟知他心意的。剛才看著高大人去意已決,便幫了他一把,現在人肯定是斷氣了。也不知魏王還抱得什麽希望。”
“幫了他一把?這是什麽意思?”江惟端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此時驚異的問道。
“哎呀,就是小小地幫了高大人一把嘛。他那個距離和速度撞上去,根本就不能達成心願。頂多流點血,暈一會。我這不是為了成全他麽,就小小地推了一把。”羅永登嘿嘿笑著,伸手在江惟端身上示範了一下,把聽楞的江惟端推得後退了幾步。
“你…你…。”江惟端唇色發白,指著自己從來都看不起的羅永登手指發抖。
羅永登見狀“噓”了一聲,放下手指的他對江惟端笑得邪氣。
“江大人,我知道你們也想讓他死。若是你敢把這事說出去,我可不敢保證會說出什麽跟你們有關係的事來。”
說完,這人眯著眼睛露齒一笑,眼中的戲謔叫江惟端想起了自己曾將遇到過的狼群頭領。
“魏王殿下,季丞相。陛下召兩位禦書房見駕。”
就在江惟端和羅永登對峙的時候,楊德從殿後轉了回來,對著眾人中間的魏王和依舊端坐的季安說道。
“知道了。”聽到楊德傳達的命令,宓翊下意識回了一句,可馬上就反應過來問楊德道“皇兄沒有召雲侯?”
“是,陛下隻召見您和季相。雲侯…”楊德欲言又止,似乎非常為難“陛下現在還在生氣,興許過幾天就會重新召見雲侯了。殿下,您和季相隨老奴走吧。”
“這是什麽道理?雲侯今日所請合情合理,皇兄為何生氣。本王去跟皇兄說。”
說罷,轉頭看著站在人群外冷漠依舊的雲修君安撫道“雲侯,你別擔心,我去找皇兄。今天這事本來就是宓音的錯,你不過是為寧安討公道而已。皇兄一定也明白的。”
季安等了一會,見宓翊還在那裏安撫雲修君,便說道“魏王殿下,臣子有臣子的職責,不可妄議陛下決定。還不快點。”
最後幾個字,季安明顯帶了點怒意,宓翊不怕自己皇兄,不怕自己母後,就怕自己老師。
此時滿臉不滿,可還是乖乖走到季安身邊,跟著季安去了禦書房。
雲修君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撇了一眼正說話的羅永登和江惟端,大步出宮,絲毫沒有在意身後眾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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