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崦嵫山上,簫聲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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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歇了,宛皓若拉著梵香的手,出得艙來,站在船頭,看著十數丈外的崦嵫山。
現在正值人間四月天的光景,半山腰裏正好長滿著金黃的油菜花,周邊岩之上密密蔓生著叢叢青青的翠竹,掩映在金黃的波浪裏,青綠的、金黃的,隻得這兩種單純的顏色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眼前青山,足踏綠水,頭頂藍天,黃花如海,翠竹如墨,金黃與翠綠之色綿延天際,天地之間便隻剩得這濃烈而單純的花語。這花語之中,延伸至山腳,便是聚居於此的世間人家。漫山遍野之中,風吹花搖,如一個巨大的盆景,於這四月天裏,藍得讓人眩暈的天空下,與近水碧波,與村落人家相輝映,有“籬落疏疏小徑深,樹頭花落未成蔭。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的江南山野小村的情致,是挺好的。
這山野的美,至簡,至純,直抵心靈,在如此大簡大美之地,便如回到了出發時的初心。
山腳及至半山之中,是由十餘個依山而建的自然村落,相連成片,聚居於此,形成宛寨,但並非宛家的。一幢幢依山而建的,穿鬥式歇山頂結構的吊腳樓鱗次櫛比,錯落有致,遠遠看去,甚是壯觀。這個時候,村寨之中依稀是可以看到穿著宛寨傳統的宛家靛染服飾的村民的身影的。
宛皓若抬手在眼前打了個涼棚,熱切地想看清楚這些相親相近的鄉親與那兒時的玩伴。
清澈平靜的苕水此時依然如十萬年前那樣,穿寨而過,一座座造型獨特的風雨橋,久經了風雨,依然橫跨兩岸,見證了崦嵫山十萬年的四季與歲月。
崦嵫山宛寨中,丹木木質的閣樓、灰黑色的青瓦、村旁的梯田,現在便真實的出現在梵香與宛皓若二人眼前。
小舟靠岸,宛皓若歡呼一聲,躍起身來,跳上岸邊,回過頭來,對梵香叫道:“梵香哥哥,你快上來呀!”
“好的。”梵香笑著應道,牽了大青馬,上得岸來,將漁舟靠泊於一處竹蔭之下。
宛皓若緊緊拉著梵香的手,踏著寨中的青石板,徐徐進入宛寨,言笑嫣然,心中藏不住許多歡喜。
宛寨從山上山下占地20餘萬平方米,居民1500餘戶,8000多寨民,由狐妖與人類雜居於此,世代和諧相處,便如同類。寨中五團,共建有鼓樓五座,花橋五座、戲台五座。寨中房屋多用丹木建造,建築式樣古樸實用,布局巧妙,花橋、鼓樓、溪流、吊腳樓掩映相間,置身其中,有居家棲息的溫暖。
梵香與宛皓若行走在宛寨中高低不平的青石板村道上,村寨裏卻沒有往日的熱鬧與喧嘩,隻有零星的幾個行人在村道上行走,看到宛皓若,也隻是象征性的鞠躬點頭,說:“皓若小姐,你回來啦!”便匆匆離開,殊無歡愉之情,反有隱隱的哀戚之色。越往寨中高處裏間行去,隱約中,可聽到一些民戶家裏哀哀的哭泣聲。
宛皓若詫異莫名,回頭疑惑的看了看梵香,卻又不知說什麽好。隻得拉著梵香快步往寨中最高處的那棟古老而莊嚴的吊腳高樓奔去。
二人很快到了半山腰裏那座吊腳高樓的大院前,隻見院門洞開,宛皓若如一陣風似的,奔進大院,歡聲呼道:“如是姑姑,我回來啦?……如是姑姑,你在哪?姑姑,我好想你呀!”良久,卻無人應答。
宛皓若心中疑惑,遂化作一道紫色的輕風,很快從這吊腳樓的每一間屋子中穿行而過,卻並無姑姑的身影。
搜尋無果,宛皓若回到梵香身邊,神色焦急,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正於此時,卻聽得後山頂上隱隱傳來金鐵交鳴之聲,其間亦伴和著人聲的呼叱,乒乒乓乓的似是打鬥得激烈。
“梵香哥哥,你先
將馬兒拴在院子裏,我們去後山山頂看看。”
“好!”
梵香將大青馬拴在大院西角叢生的竹蔭下,抬頭看看後山山頂,撓了撓頭,說道:“這後山高聳入雲,從下而上,隻怕也得有好幾十裏呢,……嗯,走吧!”
梵香七竅神靈為三昧真火鎖著,大半神通無法運用,踩不動煙雲,隻得步行上山,頭幾裏的山道還算平緩,可越往上就越陡峭,說這山路是路,其實也隻是人走得多了,踩出來的。二人於這山道上行進得甚是緩慢,宛皓若可是急了,遂揮手招來一道強勁的紫色旋風,助著梵香駕風往後山山頂而去。
宛皓若在前領路,很快來到山頂,其上山石嶙峋,丹樹繁茂,翠竹叢生,向無人居。
隻聽得山頂西南角,隱隱又有號角之聲嗚嗚吹起,其間,依稀傳來一陣陣兵刃相交之聲。二人禦著風,循著號角聲急行前去,在丹木竹林中曲曲折折的行了數裏,轉過一座岩,是一叢青青竹林,竹林前麵是一大片草地。
梵香與宛皓若閃身穿入竹林,放輕腳步,在綠竹之間挨身進去,行到竹林邊上,卻不在草地上顯露身形,側身細看,隻見草地上分開站著兩撥人,分別有百十號人,相互對峙。中間空地上,有兩人各執兵器,正在拚殺,金鐵交鳴,叮叮當當的響,對峙雙方在一旁掠陣。此時,隻聽戰陣上那名錦袍白發青年大喝一聲,躍起身來,回手一記金鉤,劃過一道金色氣波,正中對手前胸,將對手擊翻於地,立定身來,然後雙手一晃,將金鉤銀劃收縮回指間,臉上正中那隻醒目的鷹鉤鼻高高昂起,雙眼過頂,環視四方,甚是洋洋自得。相對峙的得勝一方,此時便有兩人各舉一麵白色大旗,揮舞示意。那兩麵白色大旗上,均繡著一頭紫黑色的白頭大鷹,鷹眼四顧,雙翅伸展,甚是威武。兩麵大旗之間站著一個年輕人,那年輕人容貌生得俊秀清雅之極,身穿上好的蜀地天蠶絲紡的素雅的白緞錦袍,錦袍上依稀飾著青花蘭草的鑲邊,頭戴一頂繡有細碎金邊鳳紋的白色方巾,身量高挑秀雅,飄逸的白袍加於其身,似是有些過於寬鬆,腰係鳳紋玉帶,正好收束為纖纖一握的身形,手搖白玉似的象牙折扇,氣質華貴,神態甚是閑雅,儼然一盛世佳公子。他的身後整齊站著四名手執熏香小銅爐的白衣女子,爐中幽微的散著淡淡似蘭似麝的香氣。隻聽他咳嗽了兩聲,笑吟吟的,朗聲說道:“鄙人看在宛清揚萬夫長的麵上,再重申一次,請宛寨主交出我北宮天庭首要通緝犯梵香,不然,別怪我手下無情。”聲音不甚響亮,卻清麗柔和,綿綿密密,氣韻很是醇厚,便如一道動聽的女中音。
對峙的這一方隊伍前麵站著一個女子,灰白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圓圓的發髻,身穿靛染青衣,背對了梵香二人,隻能看到她的背影是嫋娜娉婷的,是柔美纖細的,卻看不清她的樣子。
這女子趨上前一步,向後揮了揮手,立時有兩人跑出隊伍,到草坪中間將那名傷者抬回,她上前看了看這傷者臉麵,仔細檢視了傷口,眉頭微皺,對著那年輕人,平和地說道:“我也再反複重申一次,我們這裏沒有什麽梵香、梵臭的,你們要抓人,去別處抓去!如果真的有這什麽梵香梵臭的,我宛如是也不需要你給我啥麵子,……我不需要。”聲音鎮定,柔和而有力量。
宛皓若聽到這裏,轉頭看著梵香,不禁捂著嘴,莞爾一笑,輕聲說:“梵香哥哥,我如是姑姑說你是梵臭呢,嗯,梵臭,臭臭,梵臭臭,好臭臭,嗬嗬,笑死個人呢。”作勢捂住鼻孔,嗬嗬一樂。
梵香回過頭去,看著這小家夥,突童心一起,吐了一下舌頭,嗬嗬一聲,尷尬一笑,然後,繼續聽這戰場的一切信息。
“是麽?我軍斥候小隊長鷹擊空親眼看到你家侄女宛皓若與他在一起,算算時間,應該
早是已回你這宛寨了。到現在你還不承認,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咯,……很好嘛!”笑吟吟的說完,回頭對後麵說道:“鷹擊空、鷹擊水,看來,今兒個你兩兄弟建功的機會到了,去吧,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是,謹遵慕容郡主號令!”先前那個白發鷹勾鼻的年輕人當先走出來,向這個手搖折扇的白袍年輕人躬身一揖,一個長相與之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緊隨其後。
兄弟二人同時站了出來,直麵宛寨眾壯士,將兩手放在胸前,嘻嘻笑著,渾無懼怕之意,。
宛寨這邊也跳出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手持打鐵的鐵錘,站在鷹家兄弟麵前,亮出滿身虯結的肌肉,將厚實的胸肌抖了幾抖,也是相互笑笑,正視對方,毫不示弱。
鷹擊空與鷹擊水兄弟倆相視一笑,鷹鉤鼻均是向上一聳,露出一口獠牙,白光生生,齊聲說道:“格老子的,扁他!”話畢,不約而同將雙手一揮,嗆啷啷聲響處,鷹擊空雙手化作金鉤銀劃,鷹擊水雙手變成鐵爪銅指,各自劃拉著,慢慢走近那兩名鐵錘青年,喝道:“朋友,你們不知死,那我們可要無禮了。”鷹擊水言語中似是警告,實則聲到爪到,左手的鐵爪握成一個簸箕大的拳頭向鐵錘者鐵三直擊過去。轟的一聲,那持錘者鐵三手舞雙錘攔住前胸,被一擊而退,雙手顫抖不已,嘴邊不自禁流出一抹血絲。鷹擊水哈哈一笑,也不追擊。鷹擊空更不搭話,迎著另一位使錘者鐵四,晃一晃身,翻轉過身來,將銀劃向後揮出,當的一聲悶響,另一持錘者鐵四右手中大鐵錘給銀劃劃過,右手立時脫離身體,帶著鐵錘疾飛而去,噔噔噔,倒退數步。鷹擊空見一擊功成,趨前上去,右手金鉤化作鷹爪,直往鐵四臉上身上胡亂挖去,啊呀一聲慘叫,鐵四左手棄了鐵錘,單手按住臉孔,手指縫中滲出血來,臉麵頂門上被挖去了一塊頭皮,前襟衣衫盡裂,自胸口至小腹,直至大腿,一條指頭寬的傷口也不知多深,血肉翻卷,鮮血淋漓,不住長聲慘呼:“救我,救我!”痛暈於地。使錘者鐵三大驚,痛叫一聲:“兄弟……”,惶急中,隻得將左手鐵錘胡亂之中,急忙揮出,直擊鷹擊水臉麵,鷹擊水並不忙慌,哈哈一笑,叫道:“格老子的,作死呢。”隨意揮出銅指,兩相猛碰,轟的一聲,一道紫銅色的光波一閃而過,光波激蕩,塵土飛揚,鐵三倒退數步,終是忍不住,噴出一口熱血,直挺挺栽倒於地。
場邊,宛寨眾人大驚,一齊搶了過去。兩人去扶鐵三,兩人去扶鐵四,五人拔出兵刃,不顧性命的向鷹擊空兄弟倆攻去。鷹擊空與鷹擊水兩兄弟本是殺伐決斷的軍兵,見這陣勢,並不慌張,皆是哈哈一聲長笑,叫道:“作死的,就該死!怪不得老子。”躍起身來,一人左手揮出鐵爪,一人右手擊出金鉤,躍於半空,背生雙翅,迎著來敵,手中利器劃出一道死亡之弧,橫掃而至,將這五名宛寨勇士同時擊飛出去,口噴鮮血,倒地不起。金鉤過處,餘勢不減,一道金光閃過,將地上的野草也給炙枯了;鐵爪去勢未衰,握成一個拳頭,重重擊出,將一塊巨大岩轟成齏粉。
宛寨餘人見了這等聲勢,無不心驚肉跳,卻見這鷹家兄弟一舉手抬足之間,連傷宛寨數名壯漢,餘下人眾心下已是惴惴不安。
戰場上,一下寂靜的有如子夜,聲聲呼吸清晰可聞。
看著此情此景,梵香本是飛揚勇決之士,鬥天時亦從未懼過,於此時見宛寨中人因己受累,心底想著,生死掛礙,豈可讓別人為己牽累,心中豪膽登時憤激欲炸,見此慘敗之際,便再也難忍,一把抽出斷刀,將斷刀大力擲出,直插於兩軍中間,以阻止北宮武士對宛寨戰士進一步的虐殺,然後,一個箭步衝出了竹林,踏在了兩軍交戰的草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