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留戀處,蘭舟催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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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言手中的雪玫瑰發著幽幽奇香,她低頭輕輕地嗅了嗅,抬起頭來,看著對麵的倩女崖,突然眼中又是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輕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那倩女是多好的一個姑娘呢,日日在此等著她的心上人,而她的心上人又會是一個怎樣好的男子呢,彼此這般年年歲歲的牽掛著,即使不能相見,但心裏有著對方,記著對方,想著念著對方,那甜蜜的滋味便也是一種幸福呢。……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眼望蘑菇石,長長的眼睫輕輕抖動,眼角淚痕化作冰晶,兀自未幹,良久良久。

    “故事裏的他們,想來,終有一日,該會是圓滿的。唉,誰又說得清楚呢,……與其相望千年,不如彼此肩頭痛哭一晚,……但願吧,……”梵香看著眼前這個情思款款的女孩子,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不自禁歎了口氣,心中有蒼涼的感覺。

    小言眼中又有了晶瑩的淚珠,默默不語,望著那倩女崖,過了一會,突然說道:“嗯,他們一定會的!” 默默望了梵香一眼,忽奔出數步,手捧雪玫瑰,匍匐在地,低聲禱祝。

    雪山玫瑰的香氣暗暗浮動,空中水汽凝結成白色冰晶,映了朝霞,晶光瑩瑩,簌簌落下,映著小言虔誠禱告的背影,說不出的靜美清寂。

    良久,小言站起身來時,笑臉盈盈,走回來,道:“梵香大哥,我們回去了罷。”

    那肥巨蛇在身後突然站起來,長嘯一聲,似是懂得小言的說話,走至小言身邊,伸出一隻翅膀,輕觸小言手臂,意示稱許。小言撫摸著巨蛇的頸背,看了看崖邊昂首望遠的玄鳥,對梵香微笑道,“我們給它取一個名兒罷,……嗯,我的鳥兒,我叫它黑妞,那你這蛇兒,咱們就管它叫白子,好不好,梵香大哥。”

    “嗯,你喜歡就好,……那以後就管它叫白子。”梵香看著峰頂濃霧之中,若隱若現的倩女崖,撫摸著巨蛇的頸項,微微一笑,道:“好吧,白子,你也如我似的,孤獨一身,以後你就自由了,去外麵的世界看看罷。”

    那巨蛇搖頭擺尾,很是興奮,仰天又是一聲長嘯,聲如龍吟。

    巨蛇在梵香身前匍匐了身子,似是讓梵香騎上。梵香見了,已知其意,抬手輕輕拍拍巨蛇頭頸,笑道:“白子,你不必這麽客氣,我們以後便是朋友了,哈哈。”說著,縱身躍上巨蛇背上,對小言說道,“我們走罷。”

    小言手捧雪玫瑰,回眸一笑,輕輕躍上鳥背,拍拍鳥頸,道,“小黑妞,我們下山咯,嗬嗬。”

    一蛇一鳥偕了主人,各自長嘯一聲,雙雙騰空而起,徑向山峰之下飛去。

    來到山下,二人從蛇與鳥背上下來,去棠梨樹下牽了大青馬,上了竹筏,肥與玄鳥在二人頭頂盤旋數周,各自長鳴一聲,相偕往西邊的大山深處飛去。

    風帆張滿,梵香與小言站在這一葉孤筏上,順著苕水西去,漸行漸遠,煙青的天色裏,雲霧縹緲,倩女崖與金頂崖在身後若隱若現,漸漸的,那兩座石崖漸是離得越來越遠的了,終是不複再見……。

    孤筏西行一百二十裏,是塚山,山間兩側的石壁上刻著各種形態的滄桑岩畫,或拙樸,或靈動,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豐富的含義。山上處處是蔥蘢的桃枝竹和鉤端竹,犀牛、兕、熊、羆等野獸隱沒於清晨的山野之中,白翰鳥和赤鳥已是不時從風帆上飛快地掠過,呀呀叫著,遠遠飛去。兩岸山間開著黑色花朵的蓉花,伸展著像蕙草的葉子,招搖在風中。

    一派自然深境的孤清崛峭。

    二人站在竹筏上,東望苕水浩蕩,西望塚巍然。任竹筏在湍湍泛波的河麵漂行,感受著兩岸岩壁的古樸滄桑,仿若回到上古老去的歲月中。這裏集人間景色之秀美,還有上古文化曆史遺跡的雄奇。

    碧波如洗的河川流水,壯麗雄偉的山峰絕壁,有連綿不絕的蒼涼美感,背景層次鮮明,

    所經的每個幽秘之境都如此奪人心魄而曆曆在目。

    梵香看著這高山流水,順手接了空中一片飄飛而來的木葉,放在嘴邊,輕輕吹響。木葉的聲音清亮悠然,如春水流漣,正有“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的癡絕,蕩氣回腸卻又纏綿悱惻,悠揚,婉轉,縹緲空靈。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小言望著東邊漸漸遠去的如黛青山,輕輕吟誦這首小詩,轉頭靜靜看著梵香的側麵,聽著這有些憂傷卻又有些蒼涼的木葉之聲,輕輕說道:“梵香大哥,你吹得真好聽,隻是,隻是有些讓人想哭的感覺呢。”

    梵香停了吹奏,看著小言,微微一笑,說道:“人生不如意十之。想著那蛇兒白子為了守護這朵雪玫瑰,經年累月,倘若不是我們無意中摘了它,也不知這個有著靈性的生命將會如何,也或者這一生都是如此羈絆於此,再無自由。我吹這曲子,就當是告別以前吧,告別過去,奔向未來!”

    “嗯,是的。”小言點點頭,眼中晶亮的光澤一閃而過,看著梵香,滿是期待,喃喃的,說:“告別過去,奔向未來!”

    梵香看著沿河兩岸的秘境風光,不禁說道:“這些景致真的很美!隻是不知這一生還會再來麽?”

    “嗯,是很美,以前我都沒留意這裏的風景,現在跟你一起再次行經此處,才發現是如此的美,竟然可以與我的共穀伊水相媲美的了呢,……還記得我唱給你聽的那首伊水的歌麽?嗬嗬。”心中覺得絲絲甜蜜,說著,隨口輕輕吟唱起來:

    皎皎之子,桃之夭夭;

    佼佼佳人,伊水之畔;

    之子於離,風之瀟瀟;

    之子於去,雲之寥寥;

    問之不見,佳人不還;

    伊水之畔,佳人不還。

    歌聲柔軟優美,婉轉清麗,詞意之間除了古雅含蓄,卻又多了些眷眷深情。

    梵香站在小言身邊,看著身旁的急水流波,聞著她身上若有若無的絲絲甜香,想起昨日在伊水湖畔二人初見時的美好情景,心下一陣溫馨,竟一時聽得呆了……。

    清風徐徐,孤筏張滿了風帆,漸漸進入塚峽。這是一條色彩瑰麗、階地密布的低調而幽寂的河穀。苕水流經此處,通過長年累月地衝刷,形成令人目眩、剛柔並濟的壯美與陰柔並存的自然景象。峽穀兩側是從上到下依次排開的河流階地,一層層疊陳鋪開來,渲染了碧藍色的水,宛如波濤洶湧的海浪一樣撲麵而來;兩側丹霞地貌的崖壁色彩異常豐富,河流如一把鋒利的裁紙刀將高聳林立的大山切割開來,將不同顏色的岩層衝刷溶解,形成了一幅絢麗多彩的上古秘境的抽象畫景觀,就像一條彩帶飛舞在塚山坡腳下。河穀裏蜿蜒流淌的帶狀河流,河水黛青如漆,如一條從天邊飄落的碧藍綢帶,百轉千回,在凹凸而前的山勢間碰撞,然後,穿過五彩河灘,纏綿低語,將塚峽陰柔感性的一麵展露無遺。形似梯田的河流階地與纏綿悱惻的帶狀河流相互交織,匯成一曲上古秘境所獨有的詭異而驚豔的歌。

    峽穀最深處約有四百米,寬近千米,兩岸排列著刀削斧砍般的九十度上下的陡峭岩壁,連綿起伏的丹霞地貌,被密集的衝溝肆意切割,宛若迷宮一般,峭立在河穀兩岸,就像是用傳統的皴染法勾勒而成的山水畫。

    二人站在筏上,但見峰岩交錯,河流縱橫,碧水長波,且山脈與河流共同形成碧水繞孤峰的美妙景觀,三彎九曲、岩嶙峋,蜿蜒四十五裏,乘坐竹筏隨水漂流,在輕慢的九曲棹歌中,極目九曲苕水,感受山挾水轉、水繞山行的陰柔秘境,令人歎為觀止!

    兩岸的山峰多是垂直的懸崖峭壁,在這險峻的峭壁山崖上,鐫刻著許多摩崖石刻,其中一塊巨大的崖壁上題刻了"鬼洞秘境,逝者如斯

    "八個狂草大字,崖壁之間安放著不少懸棺。

    梵香二人乘著竹筏漂流在塚峽中,從九曲到一曲順流而下,全程二十餘裏,每一曲各綻大自然的風姿,都有著不同的山水畫意。隨水流速度漂流,時而平緩,時而迅疾,疾徐相間,沿岸風景,舒展於眼前,令人心緒愜意。

    竹筏漂到四曲,山崖左側半腰之間的山洞裏,橫陳著神秘的懸棺。另一處崖壁上的懸棺安放在高出水麵數十米至數百米的懸崖絕壁上,放置在或天然形成、或巨力開鑿的洞穴口,棺材下方有木樁支撐。懸棺形如一隻船的樣式:中闊、首尾漸狹,類梭形。

    站在竹筏上,一路峰回水轉,空氣清涼,置身其間,仿佛遊在許道寧的秋江漁艇的山水卷軸中,迎麵是筆法簡快,峭拔勁硬的峰巒青山,而行舟之水便如絹本墨筆,簡淡設色。置身其間,二人撐了竹筏,便似群山遠峰之下開闊江麵上一隻小小的漁船。

    一路經過了清幽的小藏峰,迷離的大藏峰,迷人的玉女峰,詭異的巨峰,在漂流的蕩漾間,盡收眼底。

    梵香看著這山崖上的懸棺高高懸在崖壁半腰,很是驚歎此間鬼洞族民眾竟能做到如此鬼斧神工。

    越往前行,兩岸的崖壁之上的景狀便越是不同。

    懸滿了眾多船棺的山崖過後,其後數座山峰近水的山腳是比較平緩寬闊的坡地,其上茂密長著棵棵青青的柳樹,柳樹之後是田園坡地,隱約之中,卻並不見一處房屋。往山崖上看,半腰之上竟有一座座古崖居,那是鬼洞族民眾建在絕壁上的洞屋村,鬼洞族居民憑借一種工具將他們的整個城鎮搬進了洞穴裏麵。在這一片大山崖壁之上形成一個個民居集聚的壯觀景象。這個神奇而詭異的崖壁寨子是鬼洞族山民的家,雖然看起來比較簡陋,但是他們卻有著極大的作用,能夠用來防止野獸或戰亂入侵,亦可不為外界所知而隱居於此。

    兩岸山峰的海拔有1400多米,以山腰中線為界,上下兩半看起來迥然不同,下部的懸崖特別的筆直,而上部就像螞蟻窩一樣,密密麻麻鑿滿了洞穴,每個洞穴的洞口皆有一個較小的木製平台。所有的洞穴足可容納數千居民。站在峽穀水麵向上看,在懸崖中間一排排用木頭搭成的建築,有一部分鑲嵌在懸崖外部,而另外更多的居住麵積是挖空了山崖,建在裏麵的。這些搭建在懸崖上的木頭平台較為狹窄,一次最多隻能容兩名鬼洞族成員落足,這是鬼洞族民稱為天車架的建築。族民們日常出行皆是足踏輕雲飄蕩而下,落足在天車架上,然後走進洞裏麵。

    小言站在竹筏上,翹首望著山崖上的古崖居,興奮地說:“梵香大哥,我家到了,你看,那山腰上的洞居便是我們鬼洞族的寨子了。”

    “哦,你們這寨子倒是建得稀奇,哈哈。”梵香看著這山腰上壯觀的居所,不禁笑道。

    “嗬嗬,是呀,反正我喜歡,高層建築,空氣好,視野好呢。”快到家了,小言心情甚是放鬆,說話間,言笑晏晏。

    孤筏於塚峽穀繼續穿行了一會,小言與梵香撐著竹筏,向著一處柳林繁密的山腳溯去,突然,正於此時,卻隱隱聽得那山腳柳林後的坡地間有隱隱的金鐵交鳴,同時,傳來一陣眾多人一起合唱的歌聲,越行越近,而這歌聲愈是清晰可聞。

    二人在竹筏上,但聽得這歌聲唱著:

    ……

    吾為漢郎兮,當為國殤;

    引頸就戮兮,橫視四方;

    今我回望兮,思我故鄉;

    與子同袍兮,慨而以慷;

    與子同袍兮,勿失勿忘;

    魂兮歸兮去來兮,無傷!

    ……

    這歌聲雜在單調的金鐵交鳴聲中,遠遠聽起來,陰鬱,低沉,甚是蒼涼,亦甚是悲壯,便如眾多戰士一同慷慨赴死時的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