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胡馬嘶風,漢旗翻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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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聽到這陰鬱低沉的歌聲,心中有隱隱的不安,遂對梵香說道:“梵香大哥,我們快一點上岸,不知寨中發生什麽事了,……這歌聲聽起來,讓我心裏,心裏怪不好受的。”
“好,我們這就靠岸去。”梵香用力撐著長篙,向柳林下那處水邊的低窪地劃去。
正在此時,苕水水裏變得有些異樣,水下似乎有許多魚類穿梭而過,然後,便看見一條條大如犬羊的鰠魚躍出水麵,這些魚類長著尖頭,鐵刺似的背鰭,寬大的身子,在水麵不斷地躍出或掉入,濺起巨大的水花,攪得這片水麵便像沸騰了一般。
小言見了,臉色大變,指著這躍出躍入的鰠魚,顫聲說:“鰠魚,這是鰠魚!……梵香大哥,不好了,有敵人入侵我家大寨!”
“從這些魚身上就能看出家中有敵人入侵,小言姑娘,你這可真神了,嗬嗬。”梵香看著水麵的鰠魚,嗬嗬一笑,說道,不以為意。
“我真不騙你,梵香大哥,我鬼洞族民皆為漢家後裔,我家大寨數千年來,皆是奉東勝洲漢家大帝旨意,管理漢家偏遠之地,逐水而居。幼時,姐姐教我讀寨誌,其中記載‘鰠魚,其狀如,動則其邑有大兵’。雖我沒見過,但這些都是祖上所記,該不會錯的,你信我,好不好?”
梵香看著小言惶急的神色,心下亦是頗感不安,遂溫言說道:“小言姑娘,你別急,我信你。我們這就快靠岸了,上岸後就好了。……嗯,你也別急哈!”梵香安撫著小言,大力撐動長篙,向柳林岸邊如飛劃去。
竹筏臨近柳林下的河岸時,一陣瓢潑大雨毫無征兆的潑灑下來,這段苕水河流立時變得渾濁不堪,黃豆大的雨滴噠噠的擊打著水麵,便如千軍萬馬在河麵上奔馳而過。下了約小六分之一柱香的時間,雨一下停歇了,河水立即變得碧藍如漆,泛著詭異而柔軟的藍色漣漪,便如在河麵上平鋪了一匹巨大而柔軟的藍色綢緞。同時,苕水水色不停的變幻著,仿佛有了靈魂而心神不寧。急雨稍停,峽穀上的天空,驀然又出現揚沙天氣,一陣急劇的沙塵暴襲擊而來。沙塵暴籠罩下的鬼洞族棲息之地滿目皆是一片天昏地暗。隨後,黃沙漫卷,呼嘯的風沙吹得二人眼睛也睜不開,滿嘴皆是沙子。隻聞耳邊風聲呼呼地響。這個世界塵土飛揚,一片混沌。這樣平地而來全無征兆的沙塵暴天氣,不要說在塚峽罕見,就是傳統風沙偏多的西北大漠也不常見。這個沙塵暴天氣,百米之外看不見任何東西,風裏挾著沙塵迎麵而來,站於竹筏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沙塵打在身上生痛的感覺,而筏身竟不由自主的在近岸水麵上打著了旋兒。
“梵香大哥,我害怕!”
“小言,別怕,抓緊我手!”梵香忙伸了左手去,將小言右手緊緊抓住。
梵香自從吞服了秋原慧送來的雪蓮上清丸後,太上老君鎖死他靈竅的三昧真火偶爾會弱於他體內丹田元力的反攻,已不複初始時的那般強勢。於此時,他急忙運轉丹田內積蓄的元力,盡力施展師父所授的引星重力千斤墜神功,將雙足重重踏實了竹筏,使之不再打旋兒。筏上風帆已給疾風吹斷,僅留下半段殘樁,大青馬的馬韁還栓在上麵。他見坐騎無虞,遂單手撐了長長的竹篙,將船撐到山腳柳林下,靠近岸邊泊了竹筏,二人牽了大青馬,忙上得岸來。
正在這時,一陣熾烈的熱浪從半空之中向梵香與小言二人撲麵而來。
二人站在岸邊柳林中,抬頭望去,但見天空中突然出現一個像太陽那般火熱的巨大火球,在鬼洞族民眾聚居的半山腰處來回飄移,將噴薄的火焰與熱浪吹進那些洞穴中。這一方大地被炙烤著,那些洞穴的洞口前,木製天車架紛紛著火燃燒起來,一些尚躲在裏麵沒有出來的鬼洞族寨民無法承受巨大的熱量,紛紛從洞穴中飄蕩出來。
那個火球像一個巨大火團,火球裏麵隱隱有一隻雀鳥,其狀依稀可辨,為黑身,白頭,四腳,正駕馭了烈火。它放出的熱量烤焦了附近區域內的各處山峰、土地、山林,燒死其間眾多的動物與植物。山頂的森林著了火,一片片樹木、莊稼在火焰中熊熊燃燒,唯餘山腳這片坡地。那些在大火中的各類動物,如豬突狼奔,四下流竄,發瘋似地尋找可以躲避災難的地方和能救命的水或陰涼地。眾多著火的鬼洞族寨民紛紛從半山腰上掉入峽穀苕水之中,呼號哭喊,慘不忍睹。
這段苕水也似要被炙烤得沸騰了,所有的魚類紛紛躍出水麵,而水中的怪物也爬上岸來,想要躲開突發而來的災難。
梵香忙一躍上了
馬背,將小言一把拉上,坐在身後,雙腿一夾,那大青馬噅噅一聲嘶鳴,放開四蹄,向著剛才柳林中唱響的歌聲處,如飛馳去。
不一會,便奔出柳林,來到山腳一處草坡上,遠遠看去,隻見坡地中央,青青的草地上,有一個包圍圈,包圍圈外,旌旗招展,北宮仆從軍一支千人馬隊往來馳騁,戰鼓的隆隆之聲響起三聲,然後又停歇,聲勢甚壯。
距包圍圈不遠的山坡上,高高豎著一麵白底錦緞的雄鷹大纛,迎了風,嘩啦啦招展。大纛之中的雄鷹,身為紫黑,頭頂一圈白毛,鷹眼四顧,展開雙翅,充滿傲慢之氣,正是北宮仆從軍軍旗。
大纛之下站著一名外形清奇的戰將。依稀可見那戰將五官極是詭異,似乎隨著他心緒變化,一會形如鼠臉,一會形如鳥麵,一會又變回人形臉容,兩手四腳,身穿黑袍鐵甲,身前地麵插了一杆長柄大刀,在日光下,閃著若隱若現的紅色火焰,名叫烈火冷豔鋸,冷冷看著軍陣包圍中的人們。
包圍圈中,一個頭纏黑巾的中年青衣女子手拿一把圓月彎刀,身後一人手中掌著一麵紅底金龍大纛,金龍張牙舞爪,繡得甚是威猛雄壯,帶著三千餘名鬼洞族戰士,圍成一個人圈,將四千餘名老弱婦孺保護在其中,而人圈外,四麵八方團團圍了約五千餘身穿黑衣鐵甲的北宮仆從軍兵丁,挺槍持刀,張弓搭箭,靜待射殺軍令。
此時,從北宮軍陣中跳出一名百夫長,手提了一杆長槍,也不搭話,對那名青衣女子挺槍便刺,攻勢淩厲,數招過後,那女子大喝一聲,躍起身來,避過槍鋒,搶進一步,一刀砍在那百夫長頸項間,登時血噴三尺,那百夫長哎呀一聲痛叫,抬手捂了脖頸,噔噔後退數步,然後倒地不起,登時斃命。
青衣女子環顧了敵軍一眼,抬手擦去臉上血汙,緩緩收刀,退回自家陣前。
大纛之下的異麵將軍眉頭微微皺了皺,回頭對身後一瘦長傳令官說道:“你再去問問女醜,降,還是不降?隻要交出素心言和不死之淚‘鮫珠’,我便放過他們全寨,如若不然,格殺勿論。”
“諾!”那名傳令官手持一麵綠色小旗,走到陣前,向那青衣女子叫道:“傳北宮仆從軍團西路軍剿匪先鋒萬夫長焰將軍令,著東勝漢軍屬下鬼洞寨女醜速速投降,交出素心言及本寨鎮寨之寶‘鮫珠’,以示投誠之意,否則,格殺勿論!”
那青衣女子將手中刀在衣袖上慢慢擦幹血跡,抬起頭來,冷冷看著北宮傳令官,往地上啐了一口,往身邊四周看了一眼躺在草地上犧牲的數百鬼洞族烈士,不複言語。身後立時跳出一百餘名鬼洞族戰士,站在陣前,其中一個三十餘歲的壯漢朝著那傳令官朗聲說道:“你們這些殺千刀的鬼子,要戰就戰,廢什麽話!”
那傳令官見如此,亦是不再多言,手中旗幟一展,北宮陣中立時跳出一個百人隊,那名百夫長將手中彎刀一揮,屬下部眾一擁而上,三人一組,結成隊列,衝殺而前。
那三十三個三人隊的北宮黑衣甲士手中各持單刀鐵槍,出手狠辣,刀槍出擊皆對著敵手致命處,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廝殺。
黑衣甲士陣形嚴整,每一個三人組將陣前那一百餘名鬼洞族戰士切割成幾十個不能相互照應的區塊。那些黑衣甲士每三名自動組成一個戰鬥單元,若幹個三人戰隊又組成一個更大的戰鬥單元,互相掩護進擊,然後每個戰鬥單元緊逼對方五六人,一進一擊之間,這數個三人單元就如一個整體,攻防自如,分進合擊。每個黑衣甲士三人組戰隊又將裹入其中的敵手分兩翼挾裹住,中路一人便亂刀狂殺。鬼洞族戰士雖亦受過嚴明的軍事戰術訓練,但從未與這樣陣法嚴整的軍隊對壘過,遂紛紛被逼,收縮成一團,裏麵的人無法展開攻擊。須臾之間,便有多人斃於對方刀槍之下,……。
梵香於山坡之上,遠遠地見著這山坡下的殺場中,那些北宮甲士的戰鬥陣型,覺得似曾認識,頗似師父所授的斜月三星陣法。這斜月三星陣法以兵士進擊的三三編製為原則,作戰中,施展斜月刀法,鋪開三星陣法,作戰者依托陣形,在陣中縱橫馳騁。此陣法一旦施展開來,百將突入,可取中軍,千騎分張,可裹萬眾。但眼前這陣法與師父所授,又似是而非,很是初級與粗淺,便如剛入門的小孩子一般。
以前在學習這門陣法時,曾見那個叛徒師兄天照將自己身形分出若幹擬態幻形練習過,並加入自己的理解,將這門斜月三星陣法練成了一門獨具特色的神功秘法,並將於陣中施展的斜月刀法練得極是精湛,天照將其命名為“三一
重功”。想來,是這天照投靠了北宮天庭後,為了取得北宮美帝的信任,將這陣法的入門心法與陣術傳授給了北宮各路仆從軍,以提高北宮鬼子軍團的戰鬥力。不過,在梵香眼裏,這種粗淺且入門級別的三三編製的戰鬥隊形,隻要施展斜月刀法,從三人之中的中路突破,就可輕易破解。
此時,頭頂的天空裏,人間四月下旬的太陽高高掛著,天色晴明。
梵香站在山坡柳林的邊緣,向那殺場遠遠看去,隻見須臾之間,便又多了百來具屍體。那些死者中少有黑衣甲士,卻多鬼洞族民,皆為青壯年,不是身首異處,便是殘肢斷體,在陽光之下,死狀烈烈。
遠遠包圍圈外的那麵白底雄鷹旗幟,旗麵繡著的那隻目光猙獰的白頭鷹,在晴明的天光中獵獵飄展。
那瘦長傳令官看了戰場態勢,從陣後走出來,傲慢地看了看那青衣女子,說道:“女醜,你還有何話說?”
“無話可說!”女醜看著麵前倒下的戰士,將手中刀虛空一劈,冷聲說道。
那傳令官見女醜如此,遂拿出一麵黃色小旗,大聲道,“傳焰將軍令,將鬼洞之敵盡數格殺,一個不留!”
隻聽北宮軍中戰鼓聲隆隆響起,陣前的軍令發號崗上又有三名傳令官一齊站出,各個揮出一麵大黃旗在空中舞動,雖隻三人,但大旗迎風獵獵作響,應和著隆隆鼓聲,氣勢甚是威武。
戰陣中的黑衣甲士們齊齊發一聲喊,三三五五,相互掩護著向後退去,而那些包圍著鬼洞族眾人的軍士卻將弓箭齊齊收了。
便在此時,戰場上空一聲轟鳴,那個巨大火球噴薄著烈焰,落入兩軍中間,火球中的那隻四腳黑鳥向兩軍之間的空地上噴出數道火焰,聲聲炸響。
火球停在戰場中間,那隻四腳黑鳥從火球中探出頭來,看著女醜,臉麵與那北宮先鋒將軍焰一樣,不時幻變出三個臉容,尖聲叫道:“投降者生,抗拒者死!我再說一次,女醜,你隻要交出素心言與鮫珠,便饒了你全族,我焰一言九鼎。”
包圍圈中的人群就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一些人攙扶著傷員站直了身子,一些未受傷的戰士依然緊握兵器,沒人理會敵人的勸降,皆是視死如歸。
那青衣女子未理會焰,轉身對著眾人,朗聲說道:“大家怕了嗎?我鬼洞人生為漢家人,死為漢家魂,守疆護邊,是我等職責所在,五千年來,我漢家人沒跪的,隻有站的,活就痛快,死便戰死!”將身邊的金龍大旗拿過來,轉過身,麵向北宮將軍焰,迎著風揮舞,大聲叫道:“北宮鬼子們,要殺便殺,我們沒什麽好怕的!”
“生為漢家人,死為漢家魂!”
“活就痛快,死便戰死!”
包圍圈裏,全體鬼洞族民齊齊站立,齊聲大喊。
那火球中的鳥形焰冷冷道:“你們這些人,真是無聊,死到臨頭,還在廢話。”冷眼看著麵前這些待宰的羔羊,口中烈焰爍爍。
青衣女子看著身邊眾人個個血汙滿身,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戰友們的殘肢斷體,殺場被黑衣甲士團團圍住,心裏悲涼,轉頭看了看山腰之上的家園,朗聲唱道:“衣我漢胄兮,興我漢邦;……。”
數千餘人同心赴死,亦是悲壯,亦是蒼涼,大家跟著唱起那一首來自遙遠東方故鄉的歌:
衣我漢胄兮,興我漢邦;
吟我漢賦兮,歌我商湯;
持我大戟兮,守我漢鄉;
百戰死身兮,吾為漢郎;
吾為漢郎兮,當為國殤;
引頸就戮兮,橫視四方;
今我回望兮,思我故鄉;
與子同袍兮,慨而以慷;
與子同袍兮,勿失勿忘;
魂兮歸兮去來兮,無傷!
……
鬼洞壯士們視死如歸,歌聲郎朗,是漢家豪情,是兒郎本色,粗獷豪邁,死便死吧,畢竟我們曾經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與信仰,不屈的抗爭過,沒有悔意與遺憾!
四月天的太陽高掛在靠近東方的天空,似乎觸手可及,將透明而血紅的光暈,薄薄地灑在這片被鮮血浸染的土地上,也灑在漢家守邊的鬼洞眾將士及婦孺老幼平靜的麵龐上,為他們敷上一抹淒清而聖潔柔和的光彩。
此時沒有風,沒有雲,但有陽光,有腥鹹的血的味道,還有蒼涼與悲壯,與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