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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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中,梵香站起身來,站到一塊大石上,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卻見黃沙大地之間,遠遠的一處山坳後麵,依稀有火光亂閃。
他心中疑慮,喚了土螻,上了馬,提韁縱馬向那山坳奔去。那大青馬兒不待梵香下令,四蹄如飛,向聲音來處疾馳。在沙地間奔行了約一炷香時間,來到那山坳腳下,借著熹微的夜光,抬眼看去,隻見那山坳上是一片枝葉並不繁茂的胡楊林。
土螻在前,梵香策馬進了山林,尋路往山坳後行去。
在山林中越往前行,兵刃相交和呼叱之聲便越是清晰。
不久便來到山梁處,往下看去,山下開闊之處是一片戈壁沙地,綿延平曠,有一彎水道嵌在千裏黃沙之中,是茲獨河分出去的一個小河汊。定睛看去,隻見山腳下,小河汊近岸的黃沙平地上,一個個行軍帳篷綿延開去,正是一處臨時搭建的行軍大營地。
此時,大營裏麵有數百上千人正自相互跳蕩激鬥。
梵香下了馬,招呼著土螻,牽著大青馬悄悄往山下行去,走到山林邊稍近戰場處,看得清了,眼前竟是一個大屠殺的修羅場,營地內雙方各自近千人正相互對壘激鬥。
隆隆戰鼓聲中,火光照耀之下,刀光劍影,人人均在舍死忘生的惡鬥。但見營地內,刀劍飛舞,血肉橫濺,情景慘不忍睹;營地外,尚有百多名黑衣鐵甲騎兵,手提彎刀,分為三個隊列,其中一對在外來回驅馳,另外兩隊隊形嚴整,分成兩翼,黑壓壓地列在營門外,嚴陣以待。
營地內,二三十個狼頭人身的黑衣甲士手持兵刃,在圍攻一個頭有鹿角的中年漢子。那中年漢子手舞一支黑鐵鹿頭杖,左擋右掃,和那二三十個甲士鬥得甚是激烈,以一敵數十,絲毫不露下風。戰場的火光閃爍中,那中年漢子手中的鹿頭杖越使越快,突然間跳起身來,一聲呼喝,頭下腳上,將身形顛倒過來,將鹿頭杖向身前數名最近的兵士盡力橫掃過去,“砰砰砰”的幾聲,在五六名黑衣甲士胸口重重掃過。
這幾名黑衣甲士登時悶哼一聲,倒地不起,其餘軍卒緩得一緩,複又圍攻上來,更其凶狠。
梵香見了這漢子的“梅花落”杖法,忍不住輕聲讚道,“好杖法!”,心道:這一招“橫掃千軍”,頗有些折梅刀法的一式“漫卷西風”的神韻。
再往左近處看去,隻見又是二三十個狼頭甲士夾攻一個的局麵。那二三十名黑衣甲士手中各持單刀鐵槍,出手狠辣,刀槍出擊皆對著敵手致命處。二三十人繞著一個豬頭人身的高大漢子,呼喝著,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亡命廝殺。
那高大的豬臉漢子手持一柄九股鐵叉,已是大落下風,身上有了幾處刀傷,雖不致命,但力終不可長,卻仍是兀自用一柄鐵叉,將門戶守得甚是嚴密。
其餘三百多名狼頭甲士抵住五百多雜衣漢子。黑衣甲士陣形嚴整,每一百餘名為一個戰隊,將那營中五百餘人切割成三個不能相互照應的區塊。
黑衣甲士每一百餘人將陣中的雜衣人分兩翼挾裹住,中路一個百人隊直逼雜衣人中宮。
那些黑衣甲士每三名自動組成一個戰鬥單元,若幹個三人戰隊又組成一個更大的戰鬥單元,互相掩護進擊,然後每個戰鬥單元緊逼對方
五六人,一進一擊之間,這數個三人單元就如一個整體,攻防自如,分進合擊,直搗中路。那群雜衣漢子顯然未受過嚴明的軍事戰術訓練,紛紛被逼,收縮成一團,裏麵的人無法展開攻擊。
須臾之間,便有多人斃於對方刀槍之下。
梵香見了殺場中這些黑衣甲士的戰鬥陣型,覺得似曾認識,頗似師父所授的三星陣法,正與攻打鬼洞寨的那隊士卒的陣法一般。三星陣法以兵士進擊的三三編製為原則,作戰中,施展斜月刀法,鋪開三星陣法,作戰者依托陣形,在陣中縱橫馳騁。此陣法施展開來,百將突入,可取中軍,千騎分張,可裹萬眾。正是師門叛徒天照將這陣法的入門心法傳授給了北宮各路仆從軍,以提高鬼子軍團的戰鬥力。不過,在梵香眼裏,這種粗淺且入門級別的三三編製的戰鬥隊形,是可輕易破解的。
此時,東邊的天空裏開始露出魚肚白,天色漸明。
站在山腳胡楊林的邊緣,向那殺場遠遠看去,隻見戈壁沙地之西,橫七豎八的躺著三百來具屍體。那些死者中少有黑衣甲士,卻多雜衣者,皆為青壯年,不是身首異處,便是殘肢斷體。死者身上的斷麵很是齊整,似是被一種巨大的刀具斬斷割裂開的,死狀甚是可怖。
大營的中軍大帳外立著一麵白色的旗幟,旗麵繡著一個目光猙獰的白頭鷹,雙翅分展,甚是威武,在微明的天光中,獵獵飄揚。
大旗下麵,站著一個身穿青袍鐵甲的將軍,那將軍長得青麵獠牙,虎背熊腰,甚是粗壯,瞪著血紅的眼睛,負手站著。旁邊一名小校官為之掌著一隻長柄八棱紫金錘,錘大如鬥,置放於地。身後站有十數個身穿黑衣鐵甲的護衛軍士,手拿鐵戟。這十數人遠遠站著,並不參戰,隻是冷冷看著戰陣中的殺戮。
中軍營帳前麵沙地上,分兩翼各有三十輛巨鐮戰車,一字排開,車上的白色戰旗呼呼作響,蓄勢待發。
眼見這數百名雜衣人兀自舍命搏殺,那青麵將軍冷冷對旁邊一名矮胖傳令官說道:“傳令下去,盡快結束戰鬥。”
那矮胖傳令官立即拿出一麵白色小旗,飛馬跑上前去,大聲道,“傳伯階將軍令,將來犯之敵盡速格殺,一個不留!”
隻聽戰鼓聲隆隆響起,營中的敵情觀察崗樓上,又有三名軍士各自一齊取出一麵大白旗,在空中揮舞,雖隻三人,但大旗迎風豬獵作響,應和著隆隆鼓聲,氣勢甚是威武。
戰陣中的黑衣甲士們齊齊發一聲喊,三三五五,相互掩護著向後退去,雜衣人群見了,被分散開的軍士連忙匯聚在一起,結成一個整體,一些手拿盾牌的壯士在外圍結成一個盾陣,以護衛陣中眾人。
便在此時,大營中寬闊的戰場上,從西北與西南兩個方向各有一道藍焰衝天而起,兩翼的戰車各突出一輛,從兩翼暗黑處奔突出來,分別從西北和西南兩個方向衝向殺場中間的雜衣人。車上火炮轟鳴,炮火噴薄著烈焰,落入與黑衣甲士對壘作戰的這一方戰士中間,聲聲炸響後,許多人立時倒入血泊裏。
那鹿杖漢子大叫一聲:“啊喲,不好。”向身前眾敵軍虛晃一杖,轉身向戰車奔去。
梵香見這戰車形製如同南天天庭中的用神力驅動的玄鐵戰車,但這異世界的仆從軍暫時無法掌握神界文明具備
的等離子驅動技術,故依然使用馬匹作為牽引動力。
那鐵鐮戰車車身寬大,車廂加高並覆有鐵皮,在兩邊的車輪軸上安裝上了長達一米的鋒利鐵鐮刀,同時,戰車載員和馬匹都披上重甲。車上共有三名載員,載有火炮或弩箭,一人負責駕馭,一人負責操炮射擊,一人負責持戟砍殺近前之敵。
兩輛駟馬牽引的鐵甲戰車分別從西南與西北兩個方向瘋狂地向陣中的雜衣人群碾壓過去。
巨鐮戰車的殺傷力極為可怖。戰車過處,場麵極為慘烈,人、馬、武器等,都被撕成碎片,滿地都是殘肢斷臂。鐮刀如此鋒利,以至人頭被斬落到地上,臉上的表情都還未曾變化。尚在激戰中的壯士,四肢被鐮刀戰車砍斷,掉到地上還在扭動。有人左臂和盾牌被戰車輪上的鐮刀卷走,卻沒有意識到,仍專注於戰鬥,直到流血過多倒下。有人被鐮刀砍成兩截,還在呼吸。有人被砍成碎片,戰車帶著殘肢斷臂橫衝直撞。一些妖類勇士卻是直接化成飛煙,消失於無形。
如此駭人的景象,讓陣中陷入一片混亂。
戰車呼嘯而過,停在殺場外,巨鐮依舊在車輪軸上呼呼的急速轉動著,飛灑著殘留的血花,留給陣地滿地殘肢斷臂。
“投降者生,抗拒者格殺勿論!”一個傳令兵馳馬到陣前,大聲喊道。
陣中的人群就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一些人攙扶著傷員站直了身子,一些未受傷的戰士依然緊握兵器,沒人理會敵人的勸降,皆是視死如歸。
一個十六七歲,穿青衣裝束的少女站出來,對著眾人說道:“大家怕了嗎?我隨主母,要死便死!”將身後的大旗拿過來,迎著風揮舞,大聲叫道:“北宮鬼子們,要殺便殺,死便死了,有什麽好怕的!”
那矮胖傳令官冷冷道:“死到臨頭,還在自己吵嘴。”
那青衣少女轉頭對一個三十來歲的少婦,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眼神晶亮,兀自笑道:“主母,這些人好討厭,嗬嗬,隻是沒能救出小姐,我心有不甘!”
那少婦道:“小雪,不必自責,你很好,孩子,等會你們幾個丫頭一定要保護著朵兒,活著逃出去,為我們報仇!”轉頭向身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憐愛的看了一眼。
那少女身著大紅色短打衣衫,束腰窄袖,手拿一柄柳葉刀,隻是衣襟上的血汙已然發黑,臉色蒼白,神情極是困頓,但眉宇間仍是英氣勃勃。
她回看了那少婦一眼,眼睛烏黑溜溜,神色輕鬆,撇撇嘴,言笑晏晏,說道:“媽,我們就不走,要死也多殺幾個夠本兒呢,嘻嘻!”
那三個穿青衣傭仆衣著的侍女聽了,將手中劍緊了緊,齊齊站在那少婦身前,道:“主母……這怎麽可以?我們絕不離開主母!”
那少婦道:“這些狗賊,原非尋常之輩,我們既然今日困於其中,如不能脫身,斷不能好得了的。你們一定要保護小姐脫身出去,將來為我們報仇。”
這時,那個矮胖傳令官說道,“隻要交出領頭的,你們都可以活。”
幾個穿著花花綠綠的文秀柔弱的人類少年,突然從人群中間衝出來,跪倒在那傳令官腳下,哀聲道:“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們還願意做你們的兩腳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