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章 聞歌殢酒,曾對可憐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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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但願每一個將會來的日子,都會是好的。”

    觥幾仇看不見她的麵容,但可想象那個女子心裏現在是寧靜的,遂收起了疏狂不羈的神態,沉默了一下,肅然說道,“我心中有個疑問,……不知前輩為何知道先父的‘己亥心經’,還有先父獨創的全息投影幻技,可否見告?”

    “這,這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孩子,……你以後自然便知。”

    那女子透過眼前輕紗,定定看著觥幾仇,微微一笑,忽低了頭去,沉思半晌,道:“孩子,我有件東西想要送給你,作為見麵禮物。……希望你能接受。”輕輕說著,正了正坐姿,緩緩說道:“嗯,我們先回去吧。”抬手揮動衣袖,眼前月光與竹林、草亭等幻象盡皆消失,三人又坐回了燈火通明的大廳裏,瀾苒便靜靜侍立在旁邊。

    那女子抬手虛空點了一下麵前的空氣,隻見她的麵前,立即出現一個發著幽藍熒光的小窗口。

    她探手去小窗口裏取出兩樣物件,放在茶幾上,是一副卷軸和一副金手鈴。她先拿起這副金手鈴,看著焰霓裳,柔聲說道:“小姑娘,咱們初次見麵,無以為贈,這金手鈴便作為見麵禮,還請你別嫌棄。”說著,將金手鈴遞給焰霓裳,語音清和,柔軟,充滿慈愛。

    那副金手鈴在她手中,金光燦然,發出“叮鈴鈴”的脆響,聲音甚是悅耳動聽。

    焰霓裳臉上一紅,神態忸怩,看了看觥幾仇,推辭道:“前輩,這不好吧。……你看,我們連前輩的名字都還不知道,便接受您的禮物,我覺得很不好呢。”

    “嗬嗬,孩子,我叫瀾蘭,你可以叫我瀾阿姨。……這也並非什麽貴重物品,它隻是一副音樂手鈴,是上古流傳下來的聖物,反物質納米材質,頗具神性,叫金禁咒,戴在手背上,可隨主人心意發出仙樂,震懾與你對峙的強敵心魄,可護自己周全。……孩子,收下吧,別客氣。”

    焰霓裳看了看觥幾仇,見觥幾仇微笑不語,遂不再忸怩作態,站起身來,向那女子躬身一禮,道聲:“哦,晚輩叫焰霓裳,多謝瀾阿姨。”雙手接過金禁咒,坐回身去,將金禁咒捧在手心,甚是喜歡。

    那女子微微一笑,拿起那副卷軸,手一揮,將那副卷軸拋在半空,說聲:“開卷!”隻見那副卷軸懸停在眾人頭頂的空氣中,緩緩打開,是一副展子虔的《遊春圖》臨摹畫。

    觥幾仇抬眼看去,但見這副臨摹畫卷質以絹本製作,青綠設色山水,妥帖布局人物,用泥金描繪山腳,用赭石填染樹幹,墨分五彩,細工精琢。全圖遙攝全景,水天相接,上有青山疊翠,湖水融融,也有士人策馬山徑或駐足湖邊,還有美麗的仕女泛舟水上,熏風和煦,水麵上微波粼粼,岸上桃杏綻開,綠草如茵。畫中山水氣韻生動,實中有虛,虛中有實,皆使人感覺到一種筆墨的生機和山水間潮夕的氣脈相通,與自然造化相吻合。既有鮮頭,又頗耐看。不禁心中暗暗稱奇。

    瀾蘭見觥幾仇沉醉於畫中,神情之間

    頗為喜歡,遂將衣袖輕揮,那副畫再次合成一支卷軸,緩緩落在瀾蘭手中,瀾蘭將手掌攤開,那副卷軸立即變小,就像一枚簪子,躺在她的手心。

    她微微一笑,柔聲道:“這幅畫是我自小便開始臨摹的,用了幾十年時間,它的最大作用就是當你心緒煩悶時,你可以化身躲到裏麵去,與外界隔開一段距離,靜靜的待在裏麵,與山水作伴,尋得開心後,便再出來。嗬嗬,……孩子,我希望你開心。”說著,將手中這枚縮小如簪子的卷軸遞給觥幾仇。

    “多謝前輩!”觥幾仇對書畫筆墨愛如性命,忙將卷軸雙手接過,捧在手中,喜不自勝。

    瀾蘭見這孩子對這卷軸愛不釋手,心中亦是歡喜,遂說道:“我記得你父親的那套‘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逍遙遊劍法便由書畫筆墨中化來,對吧。”

    “是的。”觥幾仇見瀾蘭好似對自己已過世的父親頗是了解,心中很覺奇怪。

    瀾蘭透過輕紗,看著觥幾仇臉色有異,卻也並不在意,繼續說道:“你父親工於琴棋書畫筆墨,人盡皆知,嗬嗬。……我記得,他給我講過,華夏山水之畫,筆墨不是簡單的筆墨形態,而是精神在繪畫中的體現。華夏之書畫采取獨特的散點透視法,使觀察獲得大空間與自由,表現獨特個性。暗合了《黃帝內經》中的天人合一的思考,是一種優雅的美,而這種美,又與詩歌中的意蘊遙相呼應。詩歌中那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在畫中得以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了,所謂‘一笑傾城,二笑傾國’,詩有多美,畫就有多美。……”

    觥幾仇與焰霓裳聽了瀾蘭這番話,對麵前這個女子既充滿神秘感,又滿懷仰慕之情,遂靜靜聽她輕緩的說話。

    瀾蘭端起一杯茶,輕輕小品一口,轉頭過去,眼望窗外,似是沉於回憶中,喃喃道:“你父親的逍遙遊劍法深得書畫筆墨之精髓,瀟灑,飄逸,舒朗,化陽剛為陰柔。簡而言之,即是含蓄之中又複歸於一種平和的自然狀態。他舞劍時,便如一種藝術行為,‘沉著遒勁,圓轉自如;不燥不淫,腴潤如玉;起伏有序,縱橫如一’。更具體來說,‘沉著遒勁、圓轉自如’,就是指劍下的線條有如書畫的筆墨,要堅韌而富有彈性;‘不燥不淫、腴潤如玉’,就是揮劍時,便如書畫中用墨及色要呈現出一種半透明感,層次分明;‘起伏有序、縱橫如一’,就是指劍鋒過處,便似書畫複雜的結構和筆墨關係最終要得以和諧統一,使表現的劍跡,如筆墨下的物象自內沁透出一種鮮活的生機。讓逍遙遊之劍表現出筆墨的生命狀態。”

    觥幾仇聽了,不禁傾服,肅然道:“前輩對這套劍法真是見地精到!因在下年幼,父親便已過世,自小未得父親點撥,隻是依著劍譜練習,現在聽了前輩之言,如醍醐灌頂,謝謝前輩的指教,在下受益匪淺。”站起身來,朗聲說道,向瀾蘭躬身一揖。

    瀾蘭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小抿一口,道:“你先別謝我,坐下吧,慢慢聽我講來。”語氣柔和,慈祥,溫暖,語音輕柔而有力量,雲淡風輕,便如一個

    母親對自己的孩子那般敦敦教導。

    觥幾仇聞言,安然坐下,靜靜的聽。

    瀾蘭見觥幾仇肅然靜聽,心下甚是喜歡,心道,孺子可教也,遂侃侃而談,道:“線條是筆墨的外在符號,而筆墨是華夏書畫的核心,悠久文化的附麗,便是筆和墨,當然,還有紙。書畫的宣紙是棉性的,逐層滲透的。書畫的墨,含有碳、膠、糯米、鬆煙等,亦是逐漸分解的。而毛筆,呈圓錐形,是軟性的。因此,用筆時的中心力度大,四周的力度小,隨著力度和速度的不同,效果亦隨之不同。筆、墨、紙三者的特殊結合,三種不確定因素疊加一起,便如一個三重奏的樂隊,為筆墨情趣提供了豐富多彩的空間與變化。一筆下去,滯澀或美妙,便於你如何把握了,高低也即在此見分曉,而行劍亦是如此。”

    觥幾仇默默點頭,深以為然。

    隻聽她繼續說道:“曆史上,詩文歌賦眾多,但有影響者,寥寥幾首而已,且僅為其中幾句話,甚至僅是幾個字,所謂‘推敲’、‘煉字’,此即亮點。劍法與書畫同理,縱觀古今,但凡傑作中,往往便是一些點睛之筆讓人眼前一亮,也就是俗稱的‘鮮頭’,這便和自己日常的人文修養有莫大關係的了。劍法與書畫一樣,線條一筆下來,可體現的東西良多,包括修養、功力、對用劍與筆墨的體會等等。劍法與書畫之中,應要有一些缺憾的東西,太過完美,便流於庸俗,是工藝,而非藝術了,你父親的‘逍遙遊’以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瀟灑舒朗,縱橫於天地之間,便是如此,每次行劍都有些許不同,如書畫的筆墨,圓勁滋潤而有意韻,給人極大的享受。”

    瀾蘭透過輕紗,看著觥幾仇,眼光柔和,語音慈祥而有力量。

    觥幾仇聽得瀾蘭對逍遙遊劍法的講解,心中大震,如遭電擊,一些未曾體會到的東西於今日迎刃而解,腦中登時一片清明透徹,臉上不禁流露出喜悅之色。

    瀾蘭見了,亦是心中歡喜,道:“孩子,你現在別管我如何這般了解你家這套劍法。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下來後,你且將我所說的,融會貫通,勤加練習,將來你必會成為一代劍宗,這是我最想看到的,孩子……”說到後來,語音漸小,語氣中夾雜著歡喜,自豪,期許,似乎還有悲涼。

    瀾蘭正想再說點什麽,瀾苒這時在旁輕輕說道:“姑姑,時候不早了,金鼎大會便要開始了,您看,我還是先帶兩位尊客去會場,待大會結束,我再帶他們過來,可好?”

    瀾蘭透過眼前輕紗,溫和地看著觥幾仇,意猶未盡,沉吟半晌,道:“好吧,你們先去吧。”似有不舍,語氣中盡是無奈之意。

    觥幾仇見了,遂與焰霓裳站起身來,向瀾蘭抱拳一揖,道:“謝謝前輩的款待與禮物,待我們結束金鼎大會後,便再來聆聽前輩教誨,望前輩安好,我們……,就此別過。”

    “好吧!……你們去吧,保重好身體。”

    觥幾仇與焰霓裳向瀾蘭行了一禮,隨了瀾苒,轉身向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