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章 妝席相逢,旋勻紅淚歌金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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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幾仇一怔之下,卻沒料到鬱言婷心直口快,直言直語,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脫略通透,雖平時自己多有疏朗不羈之處,此一時倒是有些驚異,頗覺尷尬,不知這話應該怎麽接起,隻得哈哈一笑,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焰霓裳在旁聽得,見了鬱言婷如此直爽率真,亦是站過來,拉過一張椅子,放在自己身旁,微微一笑,道:“等會你便坐這裏罷。都是江湖兒女,不必拘泥形跡,……你這性格,我喜歡。”端過酒碗,與鬱言婷手中碗輕輕碰了碰,一飲而盡。
鬱言婷見了,心中喜歡不已,眼光在觥幾仇臉上一晃而過,眼光如秋波流動,臉頰上兩隻小小的梨渦淺淺的現出。
她看了看焰霓裳,柔聲說道:“好的,謝謝焰姐姐,你也坐。”心花怒放,笑吟吟的給觥幾仇與焰霓裳斟滿了酒,看著焰霓裳坐了,亦是依言大剌剌就坐,頗為爽朗,抬頭對鬱言芷說道:“姐,你要不也在這裏坐坐,我們在一起說說話,……如果你不坐,便先回去,我留在這裏,跟焰家姐姐親近親近,聊聊私己話呢。”
鬱言芷見了,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端著酒碗,對觥幾仇柔聲說道:“觥大哥,昨晚我們姐妹們嬉笑你,請你別放心上。”
觥幾仇哈哈一笑,看著鬱言芷,朗聲道:“沒啥,來,我們幹了這一碗。”與鬱言芷輕輕碰了一下,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崆峒山的白衣男子中,師弟諸永背上斜插了長劍,見鬱言芷姐妹對觥幾仇神態甚是親近,心頭妒火暗生,他一直以來暗自喜歡鬱言芷,見了這等情景,惱怒愈增,此時一叢怒火不由升騰起來,向觥幾仇怒目橫了一眼,臉罩寒霜,重重悶哼了一聲,端起一碗酒,一口喝下,“哐啷”一聲,狠狠摔在地上。
顧自拿過酒罐,取過一隻酒碗,又再給自己滿上,亦給旁邊一人滿上,然後對了旁邊那人,冷冷的,大聲說道:“馬師弟,咱們這些日子以來,到處看了看,什麽皇家重器,什麽受命於天,現下北宮仆從軍到處都是,哪還有什麽皇家王家的,即便有,亦是隱在山野裏作村夫的了,至於那些官家大府,可是早給北宮鬼子軍掃蕩得一幹二淨的了,哈哈,現下冒充皇家後裔,說什麽‘受命於天’,這不是他奶奶的大笑話麽?”話中顯是頗含譏嘲之意。
馬師弟接口道:“不錯,那傳國玉璽不是已經給打破了麽?後麵好像也沒聽說過這東勝華夏各地還有什麽皇家的遺存或者後裔。”
諸永依然大聲嚷道:“天底下之事,本來便是耳聞不如目見,那些道聽途說之言,真是不可信的。”
馬師弟道:“那倒也是,方今天下大亂,謠言甚多,誰都可以說他是皇家後裔,原是十之靠不住的。我倒是覺著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來得實在,不像有些人總要弄點什麽噱頭出來亮亮眼,我覺著吧,還真沒必要。……諸師哥,你說呢?
諸永四顧看了看大家,大聲說道:“那是當然,好巧不巧,遇到狗屎運氣,打敗北宮一個三腳貓一般的巡天使者,便了不得了呢。還有,咱名門仙山的弟子,怎地和北宮仆從軍中的人物廝混在一起,我就想問問,我們與北宮勢不兩立,但怎的我們這兒,卻還有北宮妖女與我等聚義起事的英雄誌士們舉杯共飲呢,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奶奶的,我還真不明白了,馬師弟,你說對吧?”
二人一說一和,大聲嚷嚷著,竟將眾人的眼光吸引過來了
諸永故作激憤不平的模樣,繼續大聲嚷嚷道:“嘿嘿,北宮仆從軍虐殺我萬千民眾,以我姐妹為食草之羔羊,現在想來,其慘苦哀嚎,猶在眼前,但是,各位兄弟姐妹看看,剛才僅憑北宮妖女一句話,你們嘴裏所稱呼的首領便將我等不共戴天的仇人放走了,這樣的首領,保不定帶領大夥兒去作了北宮的狗奴才呢?我諸永堂堂七尺男兒,怎可與北宮作那千刀萬剮的狗奴才!”一席話雖出於私心,卻也說得慷慨激昂,場上眾人聽了,皆是心中不忿,登時,便有數人跟著鼓噪起哄。
“嗯,諸兄弟說得不錯!我們怎可與北宮妖女為伍呢?”
“的確不錯,我們的首領便該是公正無私之人,不然,不然,……”
“既然北宮妖女在此,我等便留下她祭旗,給我們那些受苦受難的姐妹們報仇雪恨!”
場上眾人紛紛交頭接耳,一些脾性暴躁者便嚷嚷著,口吐粗言穢語,一時氣憤難平;一些人中,家裏親人給北宮仆從軍禍害過的,便抽出武器,惡狠狠的看向焰霓裳。宴席之間氣氛登時變得混亂,肅殺,殺機四伏。
焰霓裳冷冷的,隻當未曾看見,亦未曾聽見,與鬱言婷坐在桌席間,隨意聊了幾句,顧自端著酒碗,喝著自己的酒。
見群情洶湧,瀾中鶴與鬱慕正、成安奎等幾位江湖地位較為尊崇的各山各寨的首腦人物互視一眼,幾人心下似是頗為默契,已定下主意,遂一起走上草地中央的圓台。
台下眾人見數位有頭麵的各山各寨的當家人皆是上了圓台,便住了聲音,靜靜看著台上各位當家人,以待各位當家人說話。
瀾中鶴站在各位首腦之前,看著圓台下的人眾,抬起手來,團團一揖,朗聲道:“各位兄弟姐妹們,剛才,我們亦是聽得了大家的議論,請大家稍安勿躁,待敝人給大家解釋解釋。觥少仙是敝人請來的貴客,年輕有為,智勇雙全,這個呢,諸位已於剛才親眼看到了,敝人便不再多說。至於,與觥少仙結伴而來的焰仙子,……哦不,姓焰的女子,原來是北宮妖女,我等亦是剛才得知,至於放走北宮那個殺我兄弟姐妹的天神使者,這個嘛,的確是不應該,不過,這不能怪觥少仙,這全是北宮妖女一人所為,相信剛才觀戰的諸位朋友皆已目睹,亦是皆已耳聞。……”
台下眾人聽到此處,便有數人交頭接耳,嗡嗡之聲又起。
瀾中鶴抬起手來,揮了揮,示意大家安靜,待人聲平息後,繼續說道:“至於這北宮妖女如何與觥少仙結識的,這個問題呢,我們便不必深究了。方今天下大亂,現下得到觥少仙如此天縱奇才,是我等之幸,竊以為,瑕不掩瑜,隻要觥少仙即刻與北宮妖女劃清界限,我們便需奉觥少仙為我們這支義軍的首領,帶領我們大家去建功立業,為生存而戰,諸位認為如何?”說到此處,轉頭對鬱慕正使了個眼色。
鬱慕正站了出來,拱手向台下團團一揖,大聲說道:“各位兄弟姐妹們,我代表我崆峒山全體民眾完全支持瀾大哥所言,方今天下大亂,得民心者得天下,得一雄才者亦可得天下,觥少仙智勇雙全,又兼具始皇帝‘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之遺命,我等這支義軍便是受皇命欽差的複,我等在此聚義之眾便是正統之軍,而非占山為王的草寇,鑒於此,隻要觥少仙自此與北宮人等再無瓜葛,我崆峒山便以觥少仙馬首是瞻,甘當我東勝華夏複的先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此番話說得義正辭嚴,慷慨激昂,崆峒山屬下的那些白衣青年男女皆是在台下響應自家山主,齊齊舉手揮動,高聲叫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其餘眾人見了,便有多人跟著一起舉起手來,大聲叫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鬱言婷見了,臉色沉下來,看了看旁邊的焰霓裳,苦笑一笑,輕聲道:“焰姐姐,對不起!”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緩緩站起身來,默然低了頭,緊抿了嘴唇,梨渦淺顯,緩緩抬步走回自家桌席旁,心中苦澀。
焰霓裳轉頭看了看鬱言婷,冷冷一笑,麵無表情,亦是端起酒來,一飲而盡。
席間的瀾苒默不作聲,拿過桌上酒罐,先給焰霓裳斟滿了酒,然後亦給自己斟滿了,緩緩站起身來,端起酒碗,對焰霓裳說道:“焰小姐,對不起,我作為瀾家之女,隻能聽奉號令,卻不可因私廢公,今日這碗酒與你喝過,自此,大家便是敵人。”說完,一飲而盡,“哐啷”一聲,將酒碗重重摔在地上,轉身將桌旁病懨懨的瀾少爺攙扶起來,自去旁邊的空桌坐了。
焰霓裳冷冷的,點點頭,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默然不語。
此時,各位當家人皆是肅然立於台上。
成安奎站在台上,正大著嗓門,粗聲粗氣的說道:“……我等習武、修仙、煉道,皆為行俠仗義,扶危濟困,此乃我等須終身奉行不替的大事,行俠、扶危、濟困是本,而學武、修仙、煉道是末,是當然之義,我等在此聚義嘛,便是伸張正義,救民於水火,使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現今北宮麾下仆從軍擄掠我家園、虐殺我百姓,置我民眾於倒懸,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隻有舍生取義,馬革裹屍,驅逐北虜,還我河山,乃我輩所應為矣!”
台下眾人靜靜聽著,皆是熱血沸騰,便似立馬便可上陣衝鋒殺敵,以建功業。其中,便有多人將手高高舉起,握成拳頭,上下舞動,齊齊高聲大喊道:“舍生取義,馬革裹屍,驅逐北虜,還我河山!”聲音高揚,激情澎湃,便如整個柳園的空氣都激蕩起來,在這六月的天底下,熱情似火。
焰霓裳聽得,冷冷一笑,顧自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哼,胡說八道!”
周圍人眾聽見,便有幾人抽出腰刀,跳上前來,指著焰霓裳,惡狠狠說道:“妖女,你說什麽?你別猖狂,等會便拿你祭旗!”
焰霓裳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冷冷的,麵無表情,不搭理這些人,將散在臉頰的一縷白發撩到耳後,抬頭看著站在桌旁,正自聽台上講話的觥幾仇,見他雙手隨意抱在胸前,臉上似笑非笑,便說道:“大酒鬼,你來一下,我有話同你說!”
觥幾仇聽得,回頭看著焰霓裳,不知她有甚麽話說,微微一笑,施施然,舉步過來,站在她身邊,柔聲道:“不急,先聽聽他們怎麽說,哈哈。”神情閑散,似乎與場上所有人眾皆無關係。
焰霓裳拿過一隻空碗,取過酒罐,滿上了,然後,也給自己滿滿斟了,冷冷說道:“大酒鬼,你是名門仙家,我是北宮妖女,來,我們也幹了這一碗,自此便各走各路。……最後,謝謝你這一路以來的照顧。”說著,從手上取下那串瀾蘭所贈金手鈴,緩緩說道:“煩你替我還給瀾蘭前輩,就說我焰霓裳多謝她的好意,我隻能心領了。”說話之間,語氣有些淒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