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章 寒催酒醒,曉陌飛霜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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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去,凝神看去,突然記起東漢修仙者葛洪在《抱樸子》中提起過:“去些許肉芝,焙幹搗末,用水服下,可以使人身輕如燕,長生不老。”再反複看了看,這山石側壁所附之物似與《神農本草經》所記載的一致:“肉靈芝,形如冰脂,柔若無骨,非絕壁不能生,無毒、補中、益精氣、增智慧,治胸中結,久服輕身不老。”
麵對這些異形之物,腦中急轉,沉思半晌,已知這可能便是千載難逢的肉靈芝,不禁哈哈一樂,站起身來,看著焰霓裳,說道:“小姑娘,你真有福氣呢,這是肉靈芝,有補中、益精氣、增智慧之療效,對你的內傷大有補益。等會,我們回去將雪玫瑰與肉靈芝做藥,與你服下後,用不了幾天,便會痊愈的了,哈哈。”
焰霓裳聽得,亦是喜歡,道:“這是肉靈芝?那真好呢。……嗬嗬,如果真的可以增智慧的話,我倒是得讓你多服些才好呢,嗬嗬。”言笑之間甚是無忌,心情愉悅,便與觥幾仇笑說著玩話。
那飛虎見二人說笑著,邁步過來,於二人身前,向觥幾仇垂下了頭,似是感謝觥幾仇不殺之恩,然後昂起頭來,長嘯一聲,展開雙翅,振動兩下,向空中飛去,在二人頭頂半空旋飛了三圈,意在告別,隨後,振動雙翅,向崆峒山混元頂飛去。
觥幾仇看著吊睛飛虎遠遠飛去,微微一笑,道:“看來,這畜生也是有主的呢,卻害得我出了一身臭汗了,哈哈。”
“這飛虎是神獸,守護這些雪玫瑰,它是盡職的,還好,沒傷到你,害我好一會擔,……擔心呢。”
“哈哈,它豈能傷得了我呢,……這花確也極美,你既喜歡,我便多摘幾朵給你。”
觥幾仇見焰霓裳極是喜歡這雪玫瑰,遂快步走到雪玫瑰花地裏,摘了五朵,轉身回來,雙手將這五朵雪玫瑰捧到她麵前。
焰霓裳伸出一雙纖纖素手來捧著了,低頭輕輕嗅著花香。過了半晌,抬起頭來,看著觥幾仇,眼睫濕潤,眼中泫然欲滴,定定看著觥幾仇,默然半晌,終是忍不住,幾滴淚水順著麵頰,如滑過青絲絹帛的水跡,珍珠般落下,落在瑩瑩的花瓣之上……。
觥幾仇與焰霓裳相處已有數日,雖這女子以往總是冷冰冰的,但此時,觥幾仇見她流淚,突覺心裏有些疼的感覺,想及自己一生孤苦,於首陽山時,除了表妹叔簡衣常於自己說話之外,幾乎便再無人與自己這般麵對的了,不禁心下頓生憐惜之意,輕輕抬起手去,將焰霓裳臉上的淚水輕輕擦去,溫言道:“傻丫頭,還哭呢,還記得那晚我用劍打你時,也是這般哭,……嗬嗬,很羞人的呢。”
焰霓裳看著觥幾仇,眼角睫間兀自淚光閃閃,說道:“那晚是那晚,我早忘了,可今日不同,那神獸飛虎那麽凶惡,我真怕它會傷了你,……你不怕死麽??你不怕它咬死你麽?……為了一朵花兒,你如果這樣死了,值得麽?”
觥幾仇舉起酒葫蘆,喝了一口,哈哈一笑,道:“怕,怎麽會不怕呢?但見你喜歡這花兒,便想著無論如何,定要摘朵花兒給你,便與這畜生鬥,鬥著鬥著,就忘記了會不會死,哈哈,便隻想著為你摘來這朵花,現在可是挺好了,當然值得!”
焰霓裳輕輕嗅著手中雪玫瑰的花香,默然不語,低了頭去,隻是輕輕啜泣,良久不語。
“還哭呢,傻丫頭,哭多了,眼睛會腫的,到時如果像兩隻水蜜桃那般掛在臉上,那可不好看了,哈哈。”
“誰哭啦?你才水蜜桃呢!”焰霓裳忽噗哧一聲,破涕為笑,拉過
觥幾仇的衣襟,輕輕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抬起頭來,道:“人家是開心呢,誰哭啦?”
“這丫頭,又哭又笑呢,瞧把你給樂得?”觥幾仇哈哈一笑,見她再不是以前那般冷若冰霜的樣子,不禁默然想道,“這丫頭隻怕亦如我似的,在家時總是一個人,雖有個姐姐,隻怕也是極少伴在身邊的,唉,真讓人憐惜,而我今日卻不知為何,竟是如此拚了命的,定要為她摘得這花兒,卻全沒想過能不能鬥得過這飛虎神獸,現在想想,好似剛才即便為她死了,也是甘願,心無悔意。……唉,我這是怎的了?”心中隱隱覺得不知會有什麽差池。
兩人靜靜站在雪地花間,相對默然,一時無話。
過了半晌,焰霓裳抬起頭,看著觥幾仇被飛虎口中所噴烈焰熏黑的臉,關切的說道:“你有受傷沒?以後可不許這樣不顧性命的啦!”說話間,抬手卷起衣袖,為觥幾仇輕輕擦去臉上的黑漬與冰屑,語音忽一轉,輕聲說道:“我允許你以後叫我小丫頭了……”說罷,低了頭去,蒼白的麵頰上飛起兩朵紅雲,山間的風吹過,將她的白色秀發撫動,晨間的霞光照耀中,映得她精致的麵容,愈發美豔。
觥幾仇看著焰霓裳近在咫尺,再不是初識時那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豔女子,於此時,卻有一些淺淺的羞澀,心中不禁旖旎萬端,忙定了定心神,抬眼去看著不遠處那座直立修長的山崖,此時被山間的晨霧縈繞著,若隱若現,有如一名身披白紗的嫋娜而秀美的女子,遂說道,“小丫頭,你看那邊那座山崖,像不像一個翹首等待的女子?”
“嗯,是挺像的呢。”焰霓裳聞言,抬頭來,將臉旁垂下的白發輕輕撩開,順著觥幾仇指著的那座山崖看去,輕輕說道。
“那以後我們叫那山崖作神女峰,可好?”
“好,神女峰,嗯,好聽,大酒鬼還真會取名字呢。……但是,你為啥給她取名兒作神女峰呢,可有什麽講究麽?”焰霓裳拍手說著,歪著頭看了看觥幾仇,麵帶疑惑,卻言笑晏晏。
“我講一個故事你聽,要聽不?”觥幾仇低了頭,沉思半晌,抬頭看著焰霓裳,臉上似笑非笑,說道。
“嗯,好呀。……但不可以胡說八道哦。”
“好的,那我開始講這故事了。”語音頓了頓,緩緩說道:這故事呢,是很久以前,有這樣一個女子,是天上的女神。這樣一個女子呢,平日裏,便幽居於這崆峒山上的高崖靜廬,白雲深處,日日讀書聽曲、種花養蘭、修塑風景,時常於山水間流連,於日月裏清淨!
然後,突然有一天,人類的世界亂了,有了災害,有了戰爭,有了瘟疫,有了殺戮……整個世界空氣汙濁,災害橫行,黑暗障天,冰冷刺骨,這個女子看著人類世界變得如此不堪,心中不禁有了憫世的慈悲。
又過了一天,她看著塵世中處處的汙穢與混亂依舊存在,微微皺著了眉頭,說:“我喜歡這個世界是美麗的,溫暖的,像個可以呼吸的家,可是,……”她眼中隱隱有些憂傷,輕輕揚起手來,將手中的青絲綢帕拋上雲天,幻化出五彩的霞光,飛舞,旋轉,一環一環,圍繞這個世界,五彩的霞光照在她的發上,身上,手上,腳上……光彩照亮這個世界,那一刻,這世界變得極致美好!
如此,她一日複一日的在雲天裏揮動她的青絲綢帕,製造出美麗的霞光,清潔那被弄髒了的世界。
不知是何時,有一天,一個青年人為了救治世間的病人,攀上山頂來采摘草藥,看到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在山頂上揮舞著青絲綢帕
,身姿曼妙。於是他走近她,看著她美麗的身影在山頂,青絲綢帕旋轉出一道道如流動星星的光暈,靜靜灑下來,淡淡的,灑在她的鬢發、臉龐、指間、腳上,靜靜的,灑滿了她的世界。她站在他的麵前,柔和寧靜,秀發青衣,衣袂翩翩,一任流動的光線,在頭上、臉上、手上、衣上,灑下淡淡的溫柔光影……。
他站在她旁邊,傻傻地看著她,不能言語。
是的,那一刻,他愛上了這個來自天上的女子。
這個女子溫和地看著麵前這個陌生的男子,將食指按在唇上,輕輕說道:“別,……別嚇著她們了哈。”指著天上美麗的雲彩,如耳語一樣在他耳邊輕柔的說,吐氣如蘭。
“……”
“是的,別嚇著她們了哈!你看看,她們都好乖呢。”她轉頭看向那些如繁星,如流紋,如紗麗一般,在這個世界裏,飄舞旋轉如精靈的七色光環與霞彩,眼波中彌漫著滿滿的愛憐。
“嗯,我會的。”那青年人亦是小聲的說,“那你叫什麽名字呢,我可以知道嗎?”
“哦,你叫我小裳好了,……我得回去了。”她指了指天上,微笑著,說罷,便向天上飛去,嫋娜如煙。
他看著她逐漸的消失在雲天之間,悵然如失。
自此,她每日在這裏做著美麗的雲彩,他每日也來這裏,隻是癡癡的看著她。時間過得很快,不久後,他們彼此喜歡上了對方。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眾神之王知道了這段人神之間的愛情,震怒至極。於是,眾神之王便讓我們的女神做出選擇:要麽分手,要麽死亡!至於那個凡間的青年人,眾神之王根本就是忽略不計的。
這個來自天上的美麗女子知道,眾神之王的旨意是無從違逆的,她便對眾神之王說,隻要上天不傷害他,那麽,她願意死!
眾神之王在高高的王座上,端直地坐著,眼望殿外的煙雲,神情平靜,淡淡地說,“既然如此,那麽,你去死吧。”
她很傷心,也很絕望。回到山頂後,麵對那個男子,對他說,“你回去吧,我隻要你好好的,歲月靜好,一生平安!”聲音柔和,寧靜,待那名男子慢慢走遠後,她便走至斷崖處,回頭看著越走越遠的那個自己深愛的人,有深深的不舍。
眾神之王的詛咒在她身上開始在起作用,她的身體慢慢的變成石頭,她的腳上,身上,手上,發上,……漸漸化成了青石的顏色,最終,她變成了一座石崖,孤獨的,於千百年中,望穿秋水。
那個男子回頭相望,卻隻看到眼前這座山崖高高峭立,雲霧繚繞中,如身披輕紗的那個戀人,若隱若現,不禁悲痛欲絕,可他又能做什麽呢,他是如此弱小,是如此無能為力。他想喊她的名字,卻喊不出聲音,他想痛哭一場,卻哭不出淚水。他的喉管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就像一匹受傷的狼的嗚咽。
他隻能看著她,一日日的來看著她,守護在她的身旁。時間在流逝,幾年,幾十年,他在峭壁上鑿出了一道天梯,這樣可以在老邁時上得了山崖,來陪伴他深情愛著的女子。他清俊的臉,逐漸滄桑,變得有了皺紋,青絲漸漸變了白發,然後,直至老得頭發掉盡,再也沒有了年輕時的模樣。他每日裏向上天祈禱,就算不能永遠,那也請讓我化作石崖,生不能相守,願死能相伴!
最終,他坐化於她的身旁,亦是變成了一座狀如雄鷹的山崖,日日相望著對麵那個他心中深愛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