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章 寒催酒醒,曉陌飛霜定(11)

字數:4858   加入書籤

A+A-




    畫幅所射出的陽光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引力,吸引著陽光裏的每一個字體,就像陽光溫暖著每一個生命。

    在二人眼前的空中,首先是“采花之人皆是賊,卻無一個是男兒。”句子中的每一個方塊字逐次被陽光吸引,飄向畫幅平麵,然後,巨型的字體像一座座樓閣,先是字體的上部像屋頂一樣被慢慢掀開,消失,然後,慢慢在這個遊春畫幅所建構的二維平麵上融進去。二維平麵便如一汪色彩繁複的高溫的鉛液水麵,表麵靜止,卻可吞噬一切。

    畫幅前的巨型字體像流星一般發著燦爛的光芒,流動著,急速上升,與畫幅平麵接觸的一切,都在瞬間於平麵中二維化,失去了形質,失去了高度。方塊字所構建的巨型句子群逐個飛速上升,然後被畫幅的二維平麵慢慢切割,吞噬,便如鉛塊慢慢融入平靜卻熾熱的鉛水中。

    每一個方塊字的三維形體隨著陽光的照射,在靜止的二維平麵上,按這張遮蔽了天空的畫幅相應尺寸1:1印上去。句子群在畫幅射出的陽光照射下,飛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在斑斕的色彩中,簡潔或複雜的方塊結構,閃電般,從各個方向匯聚成兩道平行有序的紅色物流體,朝畫幅平麵奔流匯聚,落入其中。

    方塊字群進入一種癲狂狀態,在一片煦暖的金光中,由沸騰的三維空間落入寧靜的二維平麵,每一個字體的偏旁、部首、橫豎撇捺便如一個個建築材料被急速切割、分拆、搭建、重新組合,就像一群舞者,以虛空為舞台,舞姿曼妙,汪洋恣肆,個個匯聚,形成一個形的日珥狀的赤紅色物質流。每一個偏旁與部首在落入平麵之前,猶如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廢墟,看去混亂、喧囂、了無秩序;當落入平麵的那一霎,所有的橫撇豎捺在這副宏大的畫麵上再次搭建,呈現出一個個有序而美麗的結構,但沒有聲息,沒有厚度,也沒有了陰影。

    畫幅的二維平麵便如平靜無波的海,接納著從下麵飛奔而來的有著美麗形體的巨大方形塊狀物,隨意組合成或優美,或空洞的句子。

    崆峒印所印製在天幕中的方塊字有形有質,有棱有角,並且巨大,如樓閣,如山丘,伴隨著一串串“刷刷刷”的聲音,從三維世界的天空裏逐漸印進了二維平麵的畫幅裏,便如毛筆揮毫在宣紙上的行跡。

    隨著最後一個“也”字輸進畫幅平麵,恢宏的畫麵像水波一樣輕輕晃動,一道紅光若有若無的一閃而過,剛剛輸入的每個字體隨機組合成毫無意義的內容,一片模糊,最後消失,歸於平靜。

    遊春畫幅二維的平麵世界,陽光依然和煦,不再混沌,喧囂,很靜謐。

    畫幅逐漸收縮,慢慢可以看到邊際,迎著崆峒印的方向旋轉,與崆峒印相平行,按與印章尺寸1:1的比例縮小,呈現出一副卷軸的樣子,掛在真實而明媚的天空,畫幅中的陽光依然照射而出,隻是亮度更亮,更加壯麗與輝煌,緩緩向崆峒印照射而去。

    鬱慕正等崆峒山人眾在棋盤嶺上見了剛才遊春圖所展示的奇麗景象與神秘法力,尚未回過神來。遊春畫幅中射出的陽光已是將空中的崆峒印照在了其中。崆峒印翻滾著,想要逃出遊春圖所射陽光的魔力,卻似被一隻無形的絞索緊緊拉著,愈拉愈緊,愈陷愈深,而危機四伏。

    陽光依舊和煦而溫暖,它的引力慢

    慢將崆峒印吸向二維畫麵。

    鬱慕正見了,不知是禍是福,心中隱隱覺得不安,遂揮手想要將崆峒印收回,但此時崆峒印已被畫幅所射陽光的魔力緊緊吸住,逐漸落向遊春畫幅所建構的二維空間平麵。先是印麵與畫幅平麵左下角題跋處接觸,慢慢融入,便像一塊巨形的玉白色冰塊與一張巨大的燒紅的鐵板接觸,伴隨著“滋滋”的聲響,一陣白霧升騰,崆峒印的印麵融入畫麵,然後是印身被切割,慢慢消融,最後是印柄,眨眼之間,成了畫幅上一方沒有形質,沒有厚度的印信。

    鬱慕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崆峒印整個被掛在空中的畫幅吞噬,心痛之餘,又是氣急敗壞,躍上半空,想要揮劍去劃破空中的畫幅,但道行不夠,隻能躍起十數丈高,且不能持久,遠遠夠不著遊春圖的高度,隻得揮劍指向身在半空的觥幾仇二人,在棋盤嶺上跳腳喝罵。

    觥幾仇見遊春圖竟隱含了如此法力,想探探這幅卷軸畫究竟還能怎樣強大,心念一轉,對畫幅說道:“圖兒,來而不往非禮也!收了他們。”

    抬手向棋盤嶺上的崆峒山人眾一揮。

    遊春圖隨了觥幾仇心意,畫幅轉向,迎著嶺上眾人,射出陽光。這束陽光不再那麽明亮,也不再那麽壯麗輝煌,卻很柔軟,照在人身上,柔柔的,極是舒服。柔軟的光線移動著,將嶺上眾人照在其中。

    崆峒山人眾想要逃出這束光線的照射,卻怎麽也脫不出一道比腳下重力更強大引力的牽引,一瞬間,發覺已是處於失重狀態,先是慢慢飄浮起來,衣衫翩翩,宛如仙子淩波,有幾人見自己身輕如燕,可於空中踏步而行,遂嘻嘻笑鬧著,在空中做出各種亮眼的姿態,但隨著那束光線的牽引力陡增,人人然後便如固定的物體一般,不受自身控製地飄向畫幅平麵。

    眾人震驚之餘,皆是大駭。

    數十人不由自主的聯成一團,或者手拉手結成一列,或者單獨浮在空中。畫幅中的畫麵在空中微微晃動,按人形與畫中人員尺寸的1:1設定卷軸,就似平波如鏡的水麵起了一陣漣漪,俄頃,畫幅表麵平靜如初,斑斕的色彩開始流動而鮮活,那道光線的吸引力突然變得異常強勁。

    一片尖叫聲中,被畫中射出的陽光吸引著的人們此時便像幾十隻大鳥,紛紛飛進畫幅中,就像一滴滴雨點落進寧靜的湖麵,驚起一些淺淺的漣漪,然後,歸於平靜。這些新進的人員被定格在遊春圖中,與原有的畫中人一般,有的站在湖邊,有的坐在河岸,有的行走在山間,但更多的是落在了草坪上,姿勢各異,有的蹬腿揮臂,有的齜牙咧嘴,有的搔首弄姿,奇形怪狀,不一而足。

    這是一副山水畫,一張二維平麵的畫,畫中一切都處於絕對的靜止狀態,但畫麵高高掛在空中,場景恢宏而精致,人物惟妙惟肖,似乎可以看見咧嘴者口中白色的牙齒,或因熬夜而眼中顯出的血絲,或每個人白衣上的纖毫。

    這是一個安靜的平麵世界,二維的法則限製了他們的行動,就像地麵上的螞蟻被畫的一個圈限製了一樣,每一個人都被安置在畫幅中應有的位置,都是其中的遊春者,或迷惘,或驚詫,或愜意,或流連,整體上遵循著山水畫約定俗成的某種法則與秩序,與畫幅原有的格局既不衝突也不突兀,雖略顯擁擠,混亂,卻不再躁動不安,宏偉而精細。

    “這些人還活著麽?”焰霓裳問道,她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她的家族雖與嗜血而殘酷的北宮仆從軍有關,但她不是。

    “應該還活著吧,隻是活法與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不同,但肯定遵循某種神秘的規則。”

    焰霓裳聽了,心下稍寬,定眼看著畫中人物各型各色,甚是滑稽,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道:“大酒鬼,你把這些人弄進去,讓這副好好的遊春圖都失去了本色,看來,你就是一個無聊的酒鬼加色鬼,真沒品味,哼!”重重哼了一聲。

    “哈哈,這些人進去後,還真是有損這畫作的尊容,……那你說咋辦?”觥幾仇嘻嘻笑著,端詳空中這副巨大的畫作。

    “還能怎麽辦?涼拌!你看著辦!……誰叫你弄他們進去的呢,那麽難看!哼,你這人真是討厭死了。”焰霓裳冷冷說著,哼了一聲,佯嗔道。

    畫卷此時不再射出陽光,掛在空中,迎著山風,卻靜止不動,畫幅中依然發著幽幽的熒光,靜待主人的指令。

    觥幾仇沉思半晌,心道:能弄進去,自然能弄出來,不然,那個瀾蘭前輩怎會說,讓我不開心時就進去走走看看,散散心啥的呢。想到此節,遂對著遊春圖說道:“圖兒,開卷,放人!”

    畫卷隨主心意,隻見畫幅中一道金色的光線射出,落在棋盤嶺的草地上,然後,於光線流動中,崆峒山的一眾白衣人又自畫中飄出,各個落在草地上,暈頭轉向,紛紛站穩了腳跟,其中便有幾人朝著觥幾仇二人抬手喝罵道:“偷花賊,你們真不是人,你那寶貝厲害,了不起呀!”“你這狗雜種,下來跟老子單挑,老子弄死你!”“姓觥的,你這龜孫,不得好死!”

    觥幾仇見棋盤嶺上多人喝罵,不禁童心大發,哈哈笑道:“你們精神還挺足的,那就再進去玩玩好了,哈哈。”轉頭對遊春圖叫道:“圖兒,開卷,拉人!”

    隻見一道光線再次將這些人攝入畫中,這些人本在喝罵之中,一下被攝入,多人還保持著叫罵的姿勢,有張牙舞爪的,有跳腳喝罵的,有因憤怒而五官扭曲的,……各個落於畫中的姿態比先一次更是滑稽,可笑。

    焰霓裳見了畫中各人形態,比前更是離譜,坐在葫蘆上,不禁哈哈大笑,一手捂著肚腹,一手指著觥幾仇,道:“你,你,……你這大壞蛋,你,……你就不能弄點其他麽,或者……讓他們先擺好姿勢,再弄進去,豈不更好,哈哈哈哈……”

    觥幾仇亦是哈哈大笑著,見焰霓裳開心樂極,遂對崆峒山人眾如此反複捉弄數次。

    焰霓裳見畫中人次次皆是展現出各種離奇怪誕的姿態,已是笑得前仰後合,道:“你這壞人,別……弄啦,你,……你想讓我笑死麽?哈哈,……笑得我內傷,……我內傷好痛……”

    觥幾仇聽得,便將攝取的崆峒山人眾放回棋盤嶺草坪上,不再捉弄了。

    鬱慕正滾落在棋盤嶺的草坪上,爬起身,慢慢站穩身形,低頭幹嘔了一陣,喘著粗氣,抬起頭來,臉色鐵青,看著觥幾仇,恨恨道:“姓觥的,我崆峒山跟你沒完,……咱崆峒印,你最好立刻,馬上,現在給敝人放出來,不然,你走到天邊,我崆峒山民眾便追殺你到天邊,這一世與你不止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