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章 寒催酒醒,曉陌飛霜定(12)

字數:5103   加入書籤

A+A-




    觥幾仇本無侵吞崆峒印之念,見鬱慕正說得狠惡,遂哈哈大笑一聲,冷冷道:“既如此,那就來天邊找我吧,在下告辭,後會有期!”抬手將卷軸收了,拍拍葫蘆,道:“老夥計,咱們走!”

    他性子本是欺硬怕軟,如果好好說話,自是將崆峒印從畫中放出,還了給鬱慕正,彼此這個梁子也就揭過去了。

    二人乘著葫蘆,便待離開,忽聽得高空中一聲清越嘹亮的鶴鳴,山穀回應,遠遠傳來。

    便在這一瞬間,一個白影如電閃過,圍著他們所坐的葫蘆連轉了數圈,然後停在二人數十步前的雲霧中,擋住去路。

    二人隻聽得眼前雲霧中一人喝道,“慢走!”一件異樣兵刃已是從雲霧中揮出,向觥幾仇卷過來,但見一道白影一閃而至,如絲如綢,將觥幾仇右手腕緊緊卷住。一刹間,觥幾仇急速反應,右腕運勁急甩,呼的一聲,把來人這件極致柔軟的兵器自手腕上甩開。

    二人定睛看去,隻見一道白色的人影穩穩坐在一隻白色的大鶴背上,立於眼前縹緲的雲霧中,原是個中年道姑,看去三十餘歲,發髻高挽,眉目清秀,卻麵如寒霜,身披一襲白色粗布道袍,手中拿著一隻白色拂麈,拂麈懸垂下的絲條,細如柔發,柔柔的飄在那道姑身前,山風拂過,衣袍翻卷,顯得那道姑一派仙風道骨,甚是飄逸,閑適。

    焰霓裳坐於觥幾仇身前,回過頭看了看觥幾仇,默然無語,伸手過來,在觥幾仇右手上輕輕一握,旋即放開。

    觥幾仇輕聲說道:“小丫頭,別怕,不管對方是什麽仙家道者,這雪玫瑰須是不還的,除非拿我命去。”

    “嗯,我不怕,你給我說過的,同生共死,嗬嗬,……這有什麽好怕的!”

    那道姑騎著白鶴向前飄行十數步,近前來,立在二人十數步處,麵無表情,眼光從焰霓裳臉上一晃而過,停在觥幾仇臉上,與觥幾仇互相注視,適才雖隻淺淺交換了一招,但都已知對方仙法道行甚是了得。

    那道姑道:“足下何人?來我崆峒山何為?竟要將我崆峒山寶物崆峒印搶走。……此於理數誠不可欺也。”

    觥幾仇見這道姑坐在仙鶴背上,衣袂翩躚,仙風道骨,卻麵如寒霜,話語嚴肅,遂道:“在下首陽觥幾仇。”

    “可是威名遠震的首陽九山,……觥幾仇?投桃報李觥幾仇?嗯,近日似聽我崆峒山後輩們說起過,挺好,今日識荊,幸何如之。”那道姑手揮拂塵,抬手向觥幾仇微微拱手一禮,說道。

    “不敢,請教仙姑法號。”

    “崆峒五老中的掃霞子便是貧道姑。”

    “原來是廣成子大仙座下掃霞仙姑,幸會幸會”

    這時,棋盤嶺上數十道目光,齊向那道姑注視,便有幾人大聲叫道:“祖師婆婆,那賊子不僅搶了崆峒印,還去舍身崖偷了我山中生長了千年的雪玫瑰,祖師婆婆,可千萬別放過這姓觥的賊子。”

    掃霞仙姑抬眼看了看焰霓裳,見她一臉病容,心中已是猜到一二,道:“這舍身崖高有千仞,寒氣徹骨,飛鳥難越,常人更是難以攀援上去,今日你去舍身崖摘雪玫瑰,幹冒與飛虎相鬥之險,定是不得已而為之。貧道姑本不打算插手後輩們這等閑事,你既能自虎口摘得,便舍與你罷了,但如今,你卻連我崆峒山至寶崆峒印也要一並拿去,那

    便說不過去了罷。”

    “仙姑明鑒,非是我定要將這崆峒印拿走,而是你們崆峒山之人好勇鬥狠,想以崆峒印所具神性困死我二人於此,所以,我才以寶圖收了這崆峒印。”

    “好罷,既然你等已是驚動我崆峒五老,這崆峒印你自然是拿不走的,至於這舍身崖的仙葩雪玫瑰,你要拿走,便看你造化了。……聽說你小小年紀,修習首陽仙術,頗有功底,那便在我手中走走,如能在我手中過得三招,這舍身崖仙葩自是任你拿去。”

    說罷,掃霞仙姑左手輕揮,隻見三人身下立時結出一塊方圓數丈的厚厚冰麵,看著觥幾仇,微微一笑,道:“貧道姑還聽說你投桃報李,好酒如命,有‘日日醉酒,與酒有仇’之謂,哈哈,……這個小姑娘,你也下來,將酒葫蘆給他,我倒要領教領教首陽九山的醉逍遙以劍臨帖的仙劍功夫。來吧……”

    冰麵發著水晶似的冷光,便如堅硬的地板。

    觥幾仇與焰霓裳聽得,便從葫蘆上下來。觥幾仇扶著焰霓裳去靠邊站在半空中的冰麵上。

    觥幾仇將葫蘆收回原形,將發髻上的簪子取下,迎風一晃,變作折鐵劍,抬手將散披而下的長發向臉旁撩了撩,一手提劍,一手提酒,大踏步,走到冰麵中心,舉起酒葫蘆,喝了一口,靜靜看著掃霞仙姑,道:“得罪了。”

    那掃霞仙姑不再答話,閃身躍下鶴背,站在冰麵上,漫不經意的伸出左右雙足,一前一後,向前踏了一步,雙腳踏入冰麵,竟於水晶般的冰麵留下腳印,深達尺餘,一步一印,然後,足履虛空踩於每個足印之上,步伐沉穩凝重。

    觥幾仇站在冰麵上,自是深知這腳下冰麵由仙術化成,堅硬如鐵,非比尋常,但見掃霞仙姑隨意伸足踏去,竟是步步為印,足下功夫當真了得,心頭登時肅然,心道:“這崆峒五老果然名不虛傳,隻得一人,我便鬥不過。這足下功夫應該便是傳言中的‘羅襪生塵’的崆峒仙術,人言其‘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看她體態嬌小纖弱,卻於隨意間,行走皆是道法,委實不可小覷。看來,今日這一戰,須當全力一搏才是。”遂收束心神,將右手劍虛空輕輕挽個劍花,凝神待之。

    掃霞仙姑淩空踏在足印之上,俊眉秀目,白襪白鞋,衣不落塵,翩翩躚躚,儼然一著重修飾的清雅羽士,立如憑臨萬丈深穀,山風拂過,恰似風擺翠柳。她對觥幾仇冷冷一笑,手持拂塵,抬手一指,說道:“來吧,讓貧道姑見識一下你首陽九山的仙法秘技。”

    觥幾仇再不搭話,當即揮劍躍起,刷刷刷連環三劍,往掃霞仙姑臉麵上刺去。掃霞仙姑不急不緩,旋身側讓,如踏波而行,手中拂塵輕動,與手柄連成一線,便如一柄長長的五棱峨眉刺,向觥幾仇急刺而至,手法竟是純熟之極。

    觥幾仇大駭,一時給這把如五棱刺的拂塵罩住,在白影之中,急揮折鐵劍,照著拂塵所帶出的茫茫白影大畫了一個圓,然後,踏著八卦雙魚步,施展開逍遙遊劍法,劍隨手動,先用楷書寫出“也”字的浮鵝鉤,迎著直如五棱刺的拂塵,回鋒收筆而出,隨之,改用行書掠筆而走,將“也”字的浮鵝鉤,勾端由上翻筆而上,刺向掃霞仙姑腰腹。

    掃霞仙姑眼見勢急,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道聲:“好劍法!”手中拂塵此時已是化作一柄銀白色的

    五棱峨眉刺,依勢向觥幾仇以行書寫出“林”“木”兩字,刺鋒迅疾,一筆於觥幾仇劍影中寫好橫畫和豎畫後,五棱峨眉刺的筆勢從左邊帶出撇挑,隨後又從右邊挑筆而上,順筆就勢寫出撇挑。

    觥幾仇於峨眉刺的刺鋒中揮劍格擋,隻聽“叮叮當當”的脆響,聲音不絕於耳。

    掃霞仙姑手中五棱峨眉刺以刺為筆,出手潑墨,行書速度加快,刺勢斜側變化繁多,又似縱橫變化的草書,筆畫活潑流動,筆畫與筆畫間連帶密切,其組字亦靈活隨意,筆畫之間或附鉤映帶或遊絲牽連,如行雲流水,氣貫始終。

    於間不容發之際,將觥幾仇手中折鐵劍蕩開,“嗤”的一聲,峨眉刺從觥幾仇左臂掃過。

    觥幾仇虎口微微生痛,手中劍振動,“嗡嗡”有聲,忙回身躍開,低頭看去,左臂衣衫已被五棱峨眉刺劃開一個數寸長的口子,但顯是掃霞仙姑並無下痛手之意,遂未傷及肌膚。

    仙姑並未趁勢追擊,微微一笑,仍是臉如寒霜,冷冷道:“投桃報李,一招已過,再來!”

    觥幾仇心知今日所遇敵手,實乃平生未嚐遇之勁敵,敵手雖看去為一弱女子,卻如洛神淩波,身形如風,招式藏於筆鋒之中,淩厲,陰柔,簡而又簡。五棱峨眉刺於筆走龍蛇之間,自然隨意,有緊有鬆,有正有斜,峨眉刺下的筆鋒附鉤繁多,互為映帶,參差錯落,令人防不勝防,實乃書法之大家。不禁起了爭競之念,豪氣勃發,遂舉起酒葫蘆,喝了一大口,微微躬身一禮,朗聲說道:“前輩手下筆走龍蛇,晚輩再來請教一二。”

    說罷,手揮折鐵,虛空裏挽個劍花,腳下踩著八卦雙魚步,步伐凝重,緩緩迎著掃霞仙姑滑步而動,揮劍於身前虛空裏寫出“神仙起居法”五個草書字形,劍影行跡猶如槁草。

    掃霞仙姑見了,臉色稍和,微微一笑,淡淡說道:“很好,以楊少師《神仙起居法》來應對,看來,孺子可教也!”

    觥幾仇聞言,朗聲一笑,道:“得罪了!”

    話音未落,腳下已是踏著八卦雙魚步,滑步而前,口中默默念誦:“行住坐臥處,手摩脅與肚。心腹通快時,兩手腸下踞。踞之徹膀腰,背拳摩腎部。才覺力倦來,即使家人助。行之不厭頻,晝夜無窮數。歲久積功成,漸入神仙路。……”揮劍照著掃霞仙姑身前劈刺而去,劍下草書揮寫口中所念文句,劍鋒縱橫,以大草筆法書寫行草,如龍蛇狂行。

    掃霞仙姑淡淡說道:“好,來吧!”手中五棱峨眉刺隨意寫出《聖教序》中的“茂”字,一筆急閃而來,峨眉刺用筆之中,增加鉤挑和遊絲,率意的連筆帶草,絕無楷書的起筆、收筆的繁雜技法,所寫筆畫中的帶鉤遊絲極致靈活,生動,迅疾。

    觥幾仇見掃霞仙姑所寫“茂”字,氣勢如虹,險峻峭拔,如是孕墨狼毫揮寫於宣紙之上,必是力透紙背,氣貫山河的好字,不由心中歎賞,大喝一聲,踏著八卦雙魚步,腳下亦是絲毫不亂,揮劍而前,按楊少師“行住坐臥處,手摩脅與肚。……”手書《神仙起居法》時的筆意,與掃霞仙姑手中的五棱峨眉刺交互格擋擊刺。

    掃霞仙姑斜身移步,手中峨眉刺起處,筆鋒左右上下縱橫,幽幽一點白影,刺尖上閃出縱橫綿密的寒芒,將觥幾仇卷裹其中,而寒芒之中,透出一點點寒光,疾向觥幾仇麵門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