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章 寒催酒醒,曉陌飛霜定(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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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觥幾仇乍遇勁敵,心中已是豪氣如虹,手中折鐵劍如筆走山水,意識裏深受掃霞仙姑適才刺下筆鋒的啟發,遂將手中折鐵劍皆是揮毫出大寫意的狂草,用筆比前更加靈活多變,同樣的點畫可以這樣寫,可以那樣寫,不受約束,於劍下走筆行書時,不再著意於如何增加筆畫的鉤遊絲,隻著意用筆的變換,於圓轉中,自然流露出率意真性情,劍鋒遊走靈活,劍下字字映帶生動。

    觥幾仇所使的逍遙遊劍法本是首陽山主觥自珍自創的,講究輕靈飄逸,不拘於物,閑雅清雋,便如行筆揮毫,隨意為之。他年少時父親故去得早,雖未由父親親傳,但父子同心,日常依著劍譜修習,自已悟得其中若幹妙諦,倘若加以時日,自會盡數融會貫通,現下遇到一個書法大家,自是將心中所悟盡性揮灑而出。

    二人一交上手,但見水晶般的冰麵上,一個仙風道骨,宛如仙子,一個長袍翩翩,靈動飄逸。劍與刺交擊之際,皆是一觸即走,絕不粘連,劍花朵朵之中,一個正如雲間飛燕,一個便似花間蝴蝶,映著冰麵通透的水晶般微藍亮色,煞是好看。

    觥幾仇手中劍如筆走毫末,將父親劍法中“逍遙”二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掃霞仙姑見了,心知麵前這孩子天資穎悟,實是不可多得的佳質良材,如稍加點撥,他日必成名家,不禁起了惜才之念,微微一笑,臉上寒霜漸散,道:“我再教教你,你看好了。”

    說罷,腳下輕移,蹁躚不定,手中五棱峨眉刺筆鋒一轉,往觥幾仇身前寫出《聖教序》中的一個“橫”字,隻見刺鋒之下,筆勢縱橫,筆畫中所增加的鉤挑和遊絲,更其纖細,筆筆筋骨分明;筆畫之間的遊絲簡練峭拔,用筆虛實相映,起伏明快,竟至達於“筆斷意連”之高深境界。

    棋盤嶺上旁觀的一眾崆峒山弟子,於這逍遙遊劍法中以劍為筆的功夫從所未見,看著二人於半空中或舉重若輕,或舉輕若重,姿式優雅美觀,瀟灑如意,直如舞蹈,卻招招凶險,招招不離敵手要害。一個個看得心曠神怡,均是癡了,皆是心想:“祖師婆婆的功夫自然不消說得,偏生這姓觥的這般年少,卻練得這般仙劍,瀟瀟灑灑如信步閑庭,我若練得此劍法,該有多好!”

    觥幾仇見掃霞仙姑手中五棱峨眉刺來勢淩厲,迅疾,綿密如網,忙迎著峨眉刺畫出的鋒芒,揮劍而出,劍隨意至,堪堪寫到“即使家人助”中的“人”字,劍鋒斜挑,便去掃霞仙姑刺影中揮寫“助”字,劍影稍頓,驀地隻覺耀眼生花,銀白色的峨眉刺尖離鼻頭不過數寸,情急之下,手中折鐵劍急急揮出格擋,忽聽“嗤”的一聲輕響,隻覺胸前一涼,心中不禁一驚,忙揮劍格開峨眉刺,踩著八卦雙魚步,向後一個急滑,斜身後飄數步,站定了,低頭定睛看去,原是前胸衣襟已被仙姑的峨眉刺挑破,幸未傷及軀體,知是仙姑有意不下殺手,遂抬頭看著掃霞仙姑,心下感激,躬身一禮,道:“多謝仙姑手下留情!”

    掃霞仙姑微微一笑,道:“你這孩子也不錯,挺好,這是第二招,再來!”說罷,腳步移動,羅襪生塵,如淩波微步,飄然而至,迎著觥幾仇,手中五棱峨眉刺已是回複拂塵的原形,拂塵上的縷縷白絲與手柄成一直線,根根如鐵,遞向前來,手中拂塵草寫一個“重”字。隻見拂塵上白纓閃閃,如銀花飛舞,卷起的絲絲縷縷如片片雪花狂轉急旋,隱含了“刺、紮、鎖、拿、盤、打、坐、崩”等槍形劍意,甚是淩厲。

    觥幾仇於拂塵襲來的淩厲白影中,但見此字在筆法、筆形上是草楷並用,於體勢上,卻又和楷書、草書皆有所不同,拂塵之上,絲絲縷縷變化萬端,筆畫活潑靈動,連帶密切。拂塵鋒芒之下,其組字亦靈活隨意,布局縱勢如虹,從身前四麵八方卷來,縱成行,橫無列,筆筆引帶,有疏有密,如行雲流水,氣韻貫通,銀花亂舞,招中蘊招,殺中藏殺,精奧已極。

    但見掃霞仙姑手中拂塵,縷縷白絲聚成一個槍頭,嗤嗤聲響,顫成一個銀白圈子,便如在空中編織了一張獵殺的網,將自己整個身形籠罩於拂塵的絲絲縷縷之中,手中劍左支右絀,想要破網而出,實是難能,拂塵四麵殺意之中,已是危機四伏。

    觥幾仇眼見自己行將不幸,求生的本能應力自主而生,不禁長嘯一聲,手中折鐵劍劍花翻動,依勢斜切,迎著拂塵襲來的奪人鋒芒,將“漸入神仙路”一劍狂草揮出,簡化楷書,用筆放縱,破方為圓、削繁為簡,加以縱逸,率意連貫隸楷體勢,一筆嗬成,氣勢如虹,硬生生格開拂塵鋒芒,劍勢如龍遊,挺劍進擊,劍影落筆於“漸入神仙路”中的“路”字處,拚著被拂塵掃擊的風險,滑步如風而進,矮身搶前一步,手中折鐵劍鋒倒翻上來,如電光一閃,平刀橫斬向掃霞仙姑胸腹。

    掃霞仙姑見這一劍勢道淩厲,劍鋒行跡詭異刁鑽,無暇多想,躍起身,上身撲前,左手成掌,隱於右手拂塵之後,正是她自創絕學九式“皓腕蓮花手”的第一式“腕下一朵”。拂塵與前,左手緊隨其後,向觥幾仇輕飄飄地擊出一掌,掌出如風,猶如電光石火,“嘭”的一聲悶響,正拍在觥幾仇右胸口,隨之,翻身後閃,以躲劍鋒。

    觥幾仇隻覺胸口劇痛,尚未看清楚對方如何出掌,隻聽風聲颯然,饒是他身法快捷,敵手一掌已是印在右胸,危急中滑步後退,而手中折鐵劍劍鋒亦是同時在掃霞仙姑腰間劃過。但聽“嗤”的一聲輕響,仙姑左側腰間的一條墜飾腰帶已被觥幾仇劃過的劍鋒劃開一個寸長的破口,如不是閃避得快,小腹已被挑中,後退數步,站穩身形,低頭看了看,微微一笑,道:“這第三招不錯,算你贏了這一招。”

    觥幾仇右胸受了重重一擊,胸中煩惡,口中腥鹹欲嘔,後退數步,強自忍住,將口中熱血慢慢咽回腹中,抬手將嘴邊一絲滲出的鮮血擦淨,趔趄了一下,忙站穩了身形,將手中折鐵劍輕輕舞了個劍花,長吸一口氣,舉起酒葫蘆,猛地喝了一大口,若無其事地看著掃霞仙姑,哈哈一笑,躬身一禮,朗聲道:“仙姑好書法!晚輩受益良多,佩服佩服!”

    “嗯,你這孩子也不賴。……你已受我一掌,算是扯平了,三招已過,你將崆峒印放出,便可以帶著這小姑娘走了,這雪玫瑰你便拿去,無妨,貧道姑說話算話。”

    棋盤嶺上的人眾卻在此時大聲鼓噪,叫道:“祖師婆婆,別讓這姓觥的賊子就此走了。……”

    焰霓裳站在冰麵場邊,聽得適才二人打鬥中“嘭”的一聲悶響,又見觥幾仇嘴角血痕隱隱,蛾眉深蹙,心下一急,很是心疼,顫巍巍向前走了兩步,看著掃霞仙姑,眼波有如深冬極寒之水,冷聲道:“臭道姑,你打傷我家大酒鬼,說放就放,可沒這樣便宜事。”

    “那你待怎樣?”掃霞仙姑聞言,轉頭看向焰霓裳,臉若寒霜,淡淡說道。

    焰霓裳輕輕咳嗽兩聲,不再搭話,抬起雙手,緩緩分展開去,雙手輕輕搖動,隻見她

    手背上的金禁咒隨了雙手有節奏的搖動,發出一連串“叮鈴鈴”的清脆聲音,入耳甚是動聽。驀地裏柔韻細細,一縷鈴聲幽幽,漸漸的,鈴音越來越綿密,越來越響亮,至高音處,聲調激越,淒厲,猶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一般,遠遠傳出去,似乎有種魔力,周邊的空氣也開始躁動起來,隨後,遠近的山穀裏也開始“叮鈴鈴”的回應,便如四麵八方都是鈴音的脆響。

    鈴聲中,觥幾仇深通樂理,聽了一會,感覺鈴聲的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金鈴響一聲,他心便跳一下,鈴聲越快,自己心律的跳動也隨之而急,聽著聽著,隻覺一顆心髒在胸腔裏便似給人用了鐵棍像擂鼓似的,胸中煩惡已極。抬眼看焰霓裳,隻見她雙手展開,雙手搖動,雖重傷在身,身形倒映在冰麵,膚光勝雪,風雲拂過時,白發飄飄,衣袂翩翩,說不出的豔美。觥幾仇隻覺心神蕩漾,胸口發熱,一顆心似乎便要自胸腔中蹦出來。正在此時,隻聽得焰霓裳對他呼道:“大酒鬼,你快過來,扶著我。”觥幾仇聽得,忙鎮懾心神,躍起身,一個箭步跨過去,站在焰霓裳身邊,伸手將她穩穩扶住了。

    此時,隻聽得鈴音時或急驟,時或溫婉,急驟時,鈴聲雜作,慘厲淒切,音調怪異之極,入耳便似子夜鬼叫,又似巫峽猿啼;溫婉時,柔媚宛轉,正如呦呦鹿鳴,更似深閨花語。一聲接一聲,時高時低,或進或退,極盡音韻之妙。

    觥幾仇站在焰霓裳身邊,那道鈴聲的魔力突然消失,心跳即趨正常,心下不禁對這金禁咒的魔音甚是驚異。身在局外,靜觀勝敗,轉頭看了看掃霞仙姑,隻見仙姑此時眼目半閉,已是腳下踏著八卦方位,緩行於冰麵,寧神屏思,運著崆峒山道家仙法,正自與金禁咒的魔音相抗衡,一會後,她臉色稍緩,似是正在調勻胸腔裏的心跳;再抬眼看棋盤嶺上的崆峒山眾人,但見嶺上有些人前伏後起,有些人左回右旋,有些人雙臂伸展,嗬嗬做聲,有些人三兩相接,扭扭曲曲,如長蛇蜿蜒遊走,不能自已。

    隨著鈴聲的魔音趨於急驟,眾人不自禁的舞得愈發急了,醜態盡出,花樣多端,有的男性弟子舞至忘情之處,不禁臉現微笑,跟著鈴音,搔首弄姿,雙手虛撫胸臀,有如寬衣解帶。

    正在此時,突聽嶺上“當當當”幾聲銅鑼敲擊的聲音,鈴聲為之一滯。

    觥幾仇與焰霓裳站在半空中的冰麵上,隻見鬱言芷與鬱言婷正從遠遠的半坡飛奔至嶺上,手中各帶了一麵銅鑼,兀自“當當當”的敲著,焰霓裳念及鬱言婷於生死之間共飲的情誼,遂住了鈴音。

    此時,掃霞仙姑已是調勻了心跳韻律,臉色冷寒,看著焰霓裳,道:“你這小妖女,敢在貧道姑麵前班門弄斧,便讓你看看我崆峒山掃霞衣如何?……哼,宵小伎倆,不足掛齒,……既如此,你今日就別離開了。”說罷,伸手去袖中抽出一件物事,拋向焰霓裳頭頂半空。那物件在空中展開來,卻是一件紅色披風,正是廣成子大仙傳下的掃霞衣。

    那掃霞衣在空中,射出一道熾烈的紅光,登時將焰霓裳與觥幾仇籠罩其中。觥幾仇隻覺頭頂身周一下有如火中,熱氣撲麵而來,炙熱難當,心知這法寶必定極為厲害,再看焰霓裳猶如置身蒸籠中,臉麵一下變得赤紅,頭頂已是一縷縷的熱氣直往上冒,鬥然驚覺:“不好,這掃霞衣竟如此厲害!”忙要抱著焰霓裳跳開,但被那紅光罩著,卻又哪裏跳的開,眼見二人便要命喪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