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章 花不語,水空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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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那日在平涼古城瀾園之內攜手與各路仙家名門相鬥,共度生死,已是結下生死之情,況且二人意趣相投,突然之間,彼此倏忽相隔十數二十日,便如分開了千年萬年那般,於此時突然半途相遇,皆是歡喜莫名。
此時,二人執手相視,恍如夢中。
觥幾仇哈哈笑著,歡喜不盡,看著焰霓裳臉上的笑靨,喃喃道:“小丫頭,你,……你還好麽?我……我……”胸中激蕩,竟一時語結。他這一路十數二十日來,風餐露宿,心情悵惘,全不將自己放在心上,由是饑寒不自知,並未照顧好自己,以致衣衫襤樓,形骸放浪 ,臉容猶顯滄桑。
焰霓裳一改素日的冷豔容色,嘴角笑意盈盈,任觥幾仇將自己雙手緊緊握了,抬起頭來,看著觥幾仇胡子拉碴的麵龐,心中隱隱生疼,眼中又是淚光一閃,語音哽咽,道:“大酒鬼,……我……我很好!”
她從觥幾仇手中抽出右手,抬手去將觥幾仇眼角的那縷散落下來的長發輕輕撩開,向觥幾仇凝視片刻,終是忍不住,眼中淚水流出來,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滑過臉頰,突然之間,和身撲入他的懷中,抽泣道:“大酒鬼,我……我主動向我大哥接了巡查的軍務,出來各處關隘巡查,卻隻在這裏逗留了十日,哪都沒去,就在這裏,就在這裏……等你,我以為再也等不到你了,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你今日再不來,我便要回軍營交差了。……大酒鬼,我已等了你十日十夜,等了你好久,好久,就似等了你千年,萬年了,……大酒鬼,我,我隻怕你不會來了。我今日便要離開這裏的時候,你來了,……你終是來了,謝謝仙尊祖師爺爺,你終是來了。”
伏在觥幾仇懷中,將臉貼了觥幾仇胸口,閉了雙眼,聽著他的心跳聲,眼睫上兀自掛著淚花,語音呢喃,愈說愈是小聲,最後幾不可聞。她這幾句話說得輕若蚊蠅,時斷時續,卻滿滿透著欣慰歡悅之情。
觥幾仇亦是同感,知她語出由衷,對自己已是用情至深,心中不禁感動,輕輕攬著焰霓裳,微微一笑,道:“我這數日浪跡天涯,將北地大好風光盡收眼底,你卻在這裏聞了十日十夜的臭氣,真難為你了!我……可你怎會隻在這裏等?倘若……”
焰霓裳慢慢抬起頭來,臉上一紅,看著觥幾仇的麵容,輕輕一笑,道:“你現在胡子拉碴的,也好不到哪裏去呢,還說人家,哼。……我……我心裏知道你隻會打此經過,……我心裏知道!……”語音輕柔,喃喃說著,眼角餘光中,忽然見到左右站滿了屬下隨從,登時驚覺自己是與觥幾仇相擁懷中,不禁滿臉飛紅,忙退開兩步,隻覺一顆心怦怦亂跳,背過身,低了頭去,羞澀難言。
身旁眾侍女將臉上麵巾取了,看著二人,皆是笑意吟吟。
觥幾仇哈哈一笑,四顧眾白衣女子一眼,拿過酒葫蘆,舉起來,向焰霓裳說道:“小丫頭,我們喝酒,來,美美喝它一口,哈哈……”說罷,就著葫蘆嘴,喝了一大口。
焰霓裳背對了觥幾仇,低了頭,默然半晌,方轉過身,麵對觥幾仇,眼睫上依然有點點淚光,臉上兀自緋紅,仍有羞澀之意。
觥幾仇見焰霓裳站於晨間溢彩流光的亮色之中,含羞帶笑,眼睫上兀自有細碎的淚花閃動,如梨花帶雨,美豔不可方物,一時之間,竟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二人相對良久,觥幾仇走上兩步,輕輕扳了焰霓裳肩頭,將她臉頰上散落而下的白色秀發撩開,但見她蒼白的臉蛋上隱隱透著暈紅,卻顯憔悴,不禁心中憐惜,伸指去將她臉頰上的淚痕擦淨。
焰霓裳臉頰給他手指觸摸,全身不禁一震,臉上又是一紅,便又低了頭去。
觥幾仇看著焰霓裳的蒼蒼如霜的秀發在風中輕輕飄動,心中頓生憐惜,遂伸手去握了她的手,柔聲道:“小丫頭,以後別在這種地方等了,這地方惡臭熏天,便似一個修羅場。……這應該都是北宮鬼子軍幹的好事。”
焰霓裳聞言,抬起頭來,眼中歉疚之色一閃而過,道:“是的,都是……都是我們的士兵幹的,所以,我在這裏等你,見這麽多荒野拋屍,沒人掩埋,便於此地邊掩埋,邊等你,……這十日才把前麵的屍體掩埋好。……也不知,為何我們的兵士這麽殘忍?”四顧看了一眼山穀中橫積的屍身,臉上不禁露出悲憫之色,欲言又止。
觥幾仇見她神色有異,道:“小丫頭,真難為你了,你有什麽難言之隱,盡管說出來好了。咱倆當日於平涼瀾園同飲一壺酒,攜手對敵,同患難共生死,此生便為生死之交,你心中有何想法?盡管說出來好了。”
焰霓裳看著觥幾仇的眼睛,臉上又是一紅,道:“大酒鬼,我……我們去一個幽靜的地方,與世無爭,不去軍營了,這段日子,沒你在身邊,我見了好多殺戮,我,我害怕,害怕你某天也會給他們殺死,我,我不想你死……”
觥幾仇聽她說得哀懇,順著她的眼光四周看去,隻見明亮的日光透過雲霧,照進這山穀,穀中屍體橫陳,累累白骨映著日光,泛著白森森的幽光,甚是人,不禁一陣悲涼湧上心頭,握了焰霓裳的手,緊了緊,道:“我本無意世間爭鬥,隻在遊曆江湖,可如今這世道,真是難說得緊,……我也不知該當如何自處?”
焰霓裳聽得,一時不知作何回答,便在這時,忽聽得後麵函穀關方向的山穀中,隱隱有陣陣馬蹄之聲雜遝而來,其間雜著哀哭聲,痛呼聲,喝罵聲,聽其聲音,鬧哄哄的,甚是喧囂,總有數百上千人。
眾人向馬蹄聲來處望去。
聲音漸漸臨近,半晌,迷漫的晨霧中,隻見從穀中轉角處走出一隊人來,霧中看去,依稀可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約略數百人,皆被一條長長的繩索拴著,排成一列,沿著穀中道路,魚貫行來,隨後閃出百十餘騎士兵,皆著黑衣鐵甲,都是北宮仆從軍士兵,想來是函穀關守關駐軍。
那隊士兵抬眼看了看這邊,亦不以為意,顧自將這數百人眾於穀中排成數列,跪於橫陳的屍首叢中,其中,一名百夫長將手中彎刀舉起來,大叫一聲:“殺!”其餘士兵聽令,皆是揮動手中彎刀,對著跪下的人眾,一刀刀殺去,陣陣痛呼聲響過,登時便有百十人死於刀下。
焰霓裳見了,忙大聲向那隊正在行刑的士兵叫道:“住手!”
那領隊的百夫長聽得,打馬過來,停於焰霓裳身前,跳下馬來,抬眼向觥幾仇疑惑的看了一眼,轉身向焰霓裳躬身一禮,道:“稟報巡查將軍,我軍於今晨俘獲八百餘名敵軍,接守關將軍令,於此地處決俘虜。”
焰霓裳看了看山穀中一列列跪著的俘虜,冷冷說道:“即便是敵軍,也可以殺俘麽?”
“接守關將軍令,於此地處決俘虜。我等隻是按軍令行事,並未違反軍規,請巡查將軍明察!”
前麵的軍士舉著彎刀,機械的執行著處決命令,俘虜們臨死時陣陣痛呼之聲再次傳來。觥幾仇遠遠看著,霧氣蒙蒙之中,喊殺聲與慘呼聲混雜著,透過輕紗似的霧氣傳過來。正自出神,忽聽得十數聲孩童的哭叫,驚異之際,舉目向俘虜中看去,脫口問道:“俘虜怎會有孩童?”側耳細聽,俘虜中傳出一陣婦人們嘶啞的尖叫哭聲。
焰霓裳冷冷看著麵前這個百夫長,厲聲說道:“這是俘虜麽?怎會有婦女兒童?”
那百夫長聽焰霓裳語氣嚴厲,見焰霓裳隻是一名女子,神情頗為不屑,沉下臉,亦是冷聲說道:“我等聽從守關將軍令,於此地處決俘虜,隻是按軍令行事,並未違反軍規,請巡查將軍明察!”回頭對屬下這支行刑的百人隊大聲叫道:“各小隊聽著,按軍令處決俘虜,違令者,軍規從事。”說罷,轉身回到自己的士兵中,喝令軍士揮刀斬殺跪著的人眾。
此時穀中霧氣漸散,已上三竿的日頭將光線投下來,穀中已是頗為清白光亮。
觥幾仇凝神看去,終是看清了麵前情狀,但見十數名北宮仆從軍士兵在俘獲的人群中,來回逡巡,見有年輕女子,便一把拉出來,推在一邊,旁邊便有數名軍士拿了繩索,過來將這些年輕女子串著綁了,嬉笑著,嘴上罵罵咧咧,順便將這些女子上衫扯破,胡亂在她們身上抓捏猥褻,這些女子稍有不從,立遭喝罵毆擊,如有伸手格拒者,揮刀便砍,立時便有數人倒於刀下,哭聲尖叫響成一片。
焰霓裳蹙著眉,搖了搖頭,看著觥幾仇,道:“大酒鬼,我軍軍法如此,我亦無法製止他們,這十日在此等你,見他們日日如此,便像禽獸一般,這便如何是好?也不知他們是去哪裏抓了這些俘虜?”
觥幾仇瞪著眼睛,冷冷看著,不發一語。
這時,又聽得一陣雜遝的馬蹄聲由穀中轉角處傳過來,隨後,一隊軍士簇擁著一個肥頭大耳的軍官,轉過穀中角口,疾馳而來,到了那名百夫長跟前,大聲問道:“衛中隊長,你昨晚出去打圍子,可有收成?傳將軍令,著你將搶來的兩腳羊交付與我,帶回營中。”
那名百夫長趨上兩步,向那軍官諂笑道:“稟報中軍官,這一次出去打圍子,收成不怎麽好,還請您在將軍麵前多多美言幾句,別責罰小人才好。……”嘻嘻一笑,繼續說道:“雖搶得不多,但搶來的兩腳羊中,有數十名相貌不差,也年輕,將軍見了,說不定會獎勵小人一二。”
“幾十隻兩腳羊?也太少了吧,隻怕將軍發脾氣呢。”
那百夫長聽得,嘻嘻一笑,故作神秘,轉頭看了看兩邊,趨上一步,附在那中軍官耳邊輕聲說道:“長官,我也為您預備著了的呢,正是您老人家喜歡的,那兩腳羊還在哺乳期,皮光肉滑,豐美可人,嘿嘿,您老人家今晚可有得樂子了呢,……喏,小人帶您老人家看看去。”說著,左手下意識的去胯間摸了一下,嬉笑著,語氣之間,神情淫邪,極是下流。
那中軍官看了看這名百夫長,哈哈一樂,笑道:“好,算你還有點孝心,在將軍麵前美言美言,小事一樁,算我的。……走,咱哥兒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