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地戰場。
    楚君離騎馬立於軍陣前，身旁立著慎王、張騏二人。幾人率軍，正與齊地叛軍對峙。
    黃沙漫卷過血腥潑灑的荒地。
    對麵軍陣前，立著一名騎著黑馬、目光冷峻的男子。
    齊王。
    男子年紀已不輕，但身材高大、神情威嚴，身上帶著些殺伐氣息。他看著對麵陣前的三人，一聲嗤笑。
    “你們三個衣冠楚楚的東西，其實不過是楚驥座下的三條狗！”他怒罵幾人。楚君離麵色不變，慎王麵色變了幾變，忍不住道：“六皇兄，慎言。”
    “齊王大逆不道，此時收手，還能有個好看些的死法。”張騏麵無表情：“否則皇上盛怒，牽連甚廣，齊地流血千裏，齊王也不想看到。”
    齊王神情滯了滯，繼而冷笑道：“……好看些的死法？”他搖頭：“我死後，怕是挫骨揚灰——都怕我死不透的吧。”
    那雙陰冷的眼眸掃過三人，停留在楚君離臉上：“……我早知道，我沒有善終的。”
    “你現在停手，我可以保住齊王一支的無辜之人不受連累。”楚君離淡淡開口，望著那雙血絲密布、如困獸一般的眼睛：“你若不信，我可以對天起誓。”
    “……”
    場上突然變得很安靜。
    片刻，齊王盯著他，苦笑一聲，丟下了手中的長刀。
    刀身鏘然落地，砸起一片塵土。男人猛地拔出短刀。
    “黃天在上，後土在下。我楚銘，不是叛臣！！”
    利刃吻頸，鮮血噴湧。
    首領自戕，叛軍慌亂四散。楚君離下馬，看著那雙帶著不甘的眼睛，伸手為他合上了眼睛。
    這邊，楚君離和慎王等人還在收拾殘局。另一邊，韓湘雪作為醫師留在營中，未上陣前。
    收到莫青蘊的信時，她正坐在窗邊，搗磨著藥草。
    “……哎？”
    隨信送來的還有一個用層層紙張包裹著的東西。她輕輕打開，裏麵是一隻瓷盞。
    天青色，色彩朦朧若煙雨。她看了看，有些不解，隨手放在了一邊。
    提筆回信，她想了想，在末尾添了一句話。
    韶月，京中的一處小院。
    青衣男子看著那封信，不由唇角微揚，微微一笑。
    “公子？”一旁的小廝見他笑了，困惑地揉了下眼睛。“公子，怎麽了？今日可是有什麽好事嗎？”他懷疑自己看錯了。
    從他服侍莫青蘊以來，何時見過他這麽笑過？
    男子看向他，笑意微斂，隻是一向淡漠的眼神破開了朦朧，仍如春雨鮮妍。
    他放下茶盞。
    “有麽？”
    此時，西月的朝堂之上，氣氛凝重。
    楚君離身著朝服，麵容凝肅，立於堂中。
    禦座上，帝王的眼神沉沉掃過來。兩人目光對撞，猶如風雷乍起，將掀起毀天滅地的滂沱大雨。
    “二皇子可知罪？”蒼老威嚴的帝王低沉道。
    楚君離出列，恭敬行禮：“兒臣奉命，領兵抗敵。不知有何罪。”
    四處響起一片輕微的吸氣聲。
    朝堂之上愈發寂靜，幾乎落針可聞。座上帝王掃過他一身一絲不苟的玄色朝服，眸色微暗。
    隻是，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震怒發作。
    “二皇子膽子愈發大了。”男人淡淡道：“自作主張，不聽調令，目無法度。”
    他隨手抓起一旁的酒壺向下摔去：“是誰讓你這麽和朕說話的？！”
    金器落地，酒汙潑灑。楚君離神色未變，再次彎身道：“兒臣無意惹父皇發怒。隻是事急從權，不得不做。”
    遠處隱隱傳來大臣的驚呼聲，外圍有侍衛的身影攢動。他眼角瞥了眼那邊，輕輕一笑。
    “還希望父皇，不要怪罪才是。”
    禦座上的男人顯然也看清了那些森然鐵影。他臉色鐵青，攥拳的手微微顫抖，嘴角抽搐。
    “你……亂臣賊子！！！”
    楚君離看著遠處走來的一列侍衛，一時沒有說話。他彎身撿起那個酒壺，一步步上前，與禦座上的男人相對。
    “兒臣大勝歸來，想要一些賞賜。”他突然道。“父皇知道兒臣想要什麽嗎？”
    男人死死盯著他，堂下的群臣已經開始騷動。
    “你……”
    “父皇不必擔心，兒臣身上沒帶刀劍。”楚君離緩聲道，“這壺裏的東西……也沒做什麽手腳。”
    他輕聲道：“我不像父皇那樣狠心……父皇臨行前賜給我的那杯酒，讓兒臣，永生難忘。”
    “事已至此，你要做什麽？”帝王冷眼看他：“也給朕一杯砒霜？”
    楚君離搖頭。
    “兒臣有一事稟報父皇。廢後李氏，為一己之私，以次子代長子，逆亂齒序——望父皇明察。”
    座上男人曈孔顫動：“……什麽？”
    楚君離身披華服，玄色衣袍勾勒出他頎長健壯的身材，眸中顯露出赫赫野心：“請父皇為我恢複身份。匡正長幼，處置廢後！！”
    “你瘋了！”禦座上的男人怒斥起身：“李氏已經身故！這種醜聞——”
    楚君離：“此事澄清後，我會封九弟為王，送貴妃一同去封地頤養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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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父皇成全。”
    禦座上的男人死死盯著他，不知過了多久，最終泄氣。
    “……好。”
    ……
    被內侍攙扶著走過廊下的時候，身著皇袍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腳步。
    一名年輕女子在幾名宮女的簇擁下經過廊下，鬢邊珠釵生光。他不由恍惚一瞬。
    “陛下？”內侍詢問地看向他。
    真像啊……她入宮時，似乎也是這般年紀——
    他忍不住閉上眼睛。
    “……走吧。”
    東宮。
    楚若白晨起後便沐浴更衣、穿戴整齊，枯坐庭中。
    “殿下……”聽竹看不下去，端了一盞熱茶，勸道：“外頭風冷，還是進去吧。您一直坐在這兒……”
    一旁的聽風使了個眼色，他明白過來，住了口，繼續坐在一旁煮茶。
    楚若白看著半枚殘葉落入盞中，歎了口氣。
    “這一天，還是來了。”
    夜色微暗時，有一人鬼鬼祟祟地從東宮走出，與牆根處等著的另一人交換了幾句話。
    隨即，有人將楚若白的動向悄悄告訴了楚君離。
    坐在案後的男人目光微閃，低下頭去，沒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下去吧。”
    楚若白自從墜馬斷腿後就一向沒什麽異動。若他繼續這樣安分下去……
    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
    京中一處院落中，韓湘雪麵對著妝台，正挑揀著台上的釵環。
    雲秀看她挑選釵環，問：“小姐要出門嗎？奴婢幫你梳妝？”
    夭八茫茫然道：“小姐……要進宮嗎？”
    雲秀一皺眉，瞪她一眼：“哪裏的話？……不要亂說這種話。”她揀起一根珍珠銀簪：“這發簪秀致，和小姐的衣裙相配。”
    韓湘雪輕輕“嗯”了聲。
    收拾停當，她帶著雲秀到廳中見了一位女官打扮的女子。那女子對她的姿容儀態稱讚不已，隻說宮中正缺這樣的人服侍。
    傍晚，楚君離趁著夜色悄悄來訪。
    看著屏風上模糊的人影，他合窗的手一愣：“……更衣怎麽不關窗？”
    人影動作停了一瞬，清澈的女聲平靜道：“換外裳而已。”
    韓湘雪探頭看了他一眼，挑起眉：“……夜裏翻窗，可是非君子所為。”
    楚君離也微微挑眉，移開目光：“我非君子。隻是今日……還是有所冒犯。”
    “我在試衣裙，幫我看看嗎？”她問。楚君離點頭，看她將一件件綺羅錦繡披在身上，忽然出聲：“今日我來，是有一件事想問你。”
    “你可願進宮？”
    她轉眼看他，眼中訝異、玩味、笑意在燈火下融成一團暖色，籠罩了那雙清淩淩的黑眸。她放下手中的衣裙，抱住了他脖子。
    她笑道：“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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