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湘雪秘密派人將韓毓影和倪月華接回京中。
    為保萬全，她將政務交由韓玉嬈，親迎二人，終於在京郊二百裏處見到韓毓影和倪月華。
    為掩飾行蹤，他們隻乘尋常車駕，侍衛扮作商隊護衛跟隨前後。韓湘雪望見二人身影，登時眼眸泛紅、咬住了唇。
    太好了……他們果然沒事。
    許是路途顛簸，透過掛起的車簾看去，兩人神色有些疲憊。倪月華眼中有些不安，倚靠在韓毓影身邊，韓湘雪目光落到韓毓影腿上，眸光顫了一顫。
    聽暗衛回報，二人墜崖時，韓毓影盡力護住倪月華，摔斷了腿。雖然已暗中找人看過，但情況似乎並不好。
    韓湘雪心下擔憂，不禁上前幾步，想細細察看。
    剛靠近幾步，倪月華卻瑟縮了下，防備地看著她。
    韓湘雪愣了下，神色一下子有些空白，看向韓毓影。他隻是淡淡笑著，安撫地覆住倪月華的手背，低聲勸慰。
    “不怕……她是來接我們回去的，記得嗎？……我說過，要帶你回家。”
    他哄了幾句，倪月華神色稍緩，抓著他的袖子悄悄看韓湘雪。韓湘雪隻覺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塞住，方才的喜悅被一盆冷水澆滅：“這、這是……”
    韓毓影輕聲道：“她撞到頭，記憶有些錯亂。”他低頭細細安撫著倪月華，片刻後，抬頭看向韓湘雪，淡聲道：“駕車回京。”
    韓湘雪壓下心中的不安和焦躁，翻身上馬，向侍衛道：“迎陛下回宮！”
    兩隊人馬匯合，擁簇護衛著這輛馬車向京城而去。
    韶月，山野中的某處居所。
    女子摔碎了房中陳設，歇斯底裏。
    “他們，他們竟然沒事，憑什麽！！”
    她眼中紅絲密布，將杯盞向門外摔去：“滾、都滾！”
    門口之人灰溜溜退下，看著被潑髒的衣擺，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若不是這女人身份特殊，又能號召動江湖那些人，算有點作用，他才不想和一個瘋子謀事。
    如今，計劃失敗……他眸中滑過一抹晦暗，咬了咬牙，也怪不得他出賣他們了！
    此時，韶月朝堂之上，百官靜立，一片肅穆，鴉雀無聲。
    最初恭迎陛下還朝的呼聲過後，眾臣望著身著帝王朝服的韓毓影，心中各有驚異。
    回來了？？朝中關於帝後殞命、長公主奪權的流言如沸，眼下宮變也剛剛結束，他竟然回來了？！
    想起那場宮變中韓湘雪的雷霆手段，眾人又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那日內廷血流成河，玄甲軍進宮支援後，幾乎沒有活著出來的叛軍——如今洗刷幹淨的宮道之上，似乎還殘留著血腥氣。
    想到這裏，眾臣又覺局勢有些微妙。韓湘雪剛剛手掌大權，韓毓影卻在這時回來——
    ……他竟還能回來？
    看向韓湘雪，她卻隻是安靜地站在韓玉嬈身側，神色一貫地平靜。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她出京遊曆之前。
    “看來，朕擺駕回宮，眾卿不是很高興啊。”韓毓影突然開口。
    他臉色仍有些蒼白，話中威勢卻不減，眾臣立刻跪倒下來，齊聲道：“臣不敢！！”
    不敢？韓毓影心中冷笑，開口時，麵上卻已是一派溫和笑意：“朕玩笑而已。眾愛卿快快請起。”
    他緩緩掃過眾人一眼，發現有些麵孔已經不在隊列中，取而代之的是幾張新麵孔，和氣地笑了笑：“朕不在這些日子，多虧了昭雪和祈玉照管政事，朕有兩個好女兒啊。”
    群臣寂靜無聲，擺了擺手，他道：“今日便到這裏。朕有些累了，明日再行議事。”
    就這樣結束了？眾臣麵麵相覷。就在這時，一名年輕臣子突然出列，高聲道：“陛下，關於前幾日宮變，臣——”
    “朕說改日再議。”韓毓影支著頭，神色有些不耐，一旁的內侍官會意，連忙高聲道：“退朝——”
    大殿後的扶雲殿，韓毓影在宮女服侍下除去禮服，背後已經沁滿冷汗。
    “父皇。”韓湘雪在屏風外行禮，他披上常服，在一旁坐下，道：“進來。”
    屏退旁人，韓湘雪的目光便落到了韓毓影腿上，擔憂道：“父皇……”
    韓毓影兩人落到崖下後，在一處荒野村落落腳。村中郎中醫術有限、藥材匱乏，他的傷勢處理得並不好。
    回宮後，韓湘雪已替他察看過那條傷腿。腿骨位置不正，導致他行走不穩、不能久站，若重新接骨，方有可能恢複如常，隻是……
    她有些不忍地垂下目光：“要重新接骨，唯有將腿骨砸斷。”
    砸斷還是第一步。之後的清理、縫合、用藥，無一不是萬分痛苦，況且，以她如今的手藝，也不一定能完全恢複——
    看他的情況，又等不到請佩依來。
    “治吧。”意料之中地，韓毓影沒有任何猶豫，輕鬆道。
    他神色如常，見她神色凝重，甚至輕輕笑了下：“一國之君，總不能是個廢人。”
    韓湘雪回過神，凝神看著宮人準備治療要用的工具、傷藥，一一檢查，最後更衣淨手，蹲在他身前，略微不忍道：“……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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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毓影垂眼看著那條腿，淡淡地對影一道：“來。”
    影一應聲握住那條腿，掌心正欲用力，卻頓了一瞬。韓毓影閉著眼睛：“不必猶豫。”
    影一眸中罕見地出現一絲猶豫，對上韓湘雪的眼神，他凝神用力——
    韓毓影悶哼出聲。
    韓湘雪快速地開始動作，心中祈禱麻沸藥的效果足夠。一個時辰後，她滿頭大汗，撐坐起身。
    宮女替韓毓影擦去腿上殘餘的血汙，宛冬扶住韓湘雪，將她染血的薄袍、襻禣紛紛解下。
    “殿下。”她擔憂道：“回宮休息片刻吧。”
    韓湘雪心神疲憊、靈力耗盡，點頭輕聲道：“好。”
    兩人將要走出殿門，韓毓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雪兒，我有事同你說。”
    有事？韓湘雪似乎知道了他要說什麽，心頭一顫，停下腳步。
    殿外明媚夏景近在咫尺，如夢如幻，有一瞬間，她想就此離去。
    ——他要說什麽？
    是那些她探尋多年，卻始終難以得知的陳年舊事嗎？
    僵立片刻，她啞聲道：“好。”
    回到殿中，韓毓影的宮女倒了熱茶來。清澈的茶水斟入茶杯，她捧著茶杯，掌心皮肉被燙熱，心中寒意似乎被稍微驅散了些。
    韓毓影眼睫低垂，開口道：“……聽太傅說，當年的事，你都知道了。”
    韓湘雪扣緊掌心的杯子，“……是。知道一些。”
    “那你也知道，玉嬈的身世……”
    韓湘雪忍不住打斷道：“玉嬈是父皇的血脈。”
    韓毓影微愣了下。
    “是嗎……”他低聲道。
    “我以法術驗過，不會錯。”韓湘雪道。她扣緊杯子的指尖泛白，壓抑道：“我不明白。父皇為何……”
    韓毓影：“為何要你讓位，給一個身份不明的孩子？”
    韓湘雪：“我沒有這個意思。”她隱忍片刻，道：“當年之事，到底……”
    韓毓影輕歎，講起當年舊事。
    當年，先皇與先皇後成婚，後育有兩子。長子韓墨影，幼子韓毓影。
    長子韓墨影性情溫和儒雅、通曉詩書，又身為嫡長子，更得先皇後喜愛，一心希望先皇將其立為儲君。
    而作為幼子的韓毓影桀驁不馴，雖也通詩書，但更喜馬上功夫，為先皇後不喜。
    先皇韓況卻更屬意幼子，認為韓毓影性格果決，而韓墨影儒雅有餘、決斷不足。二人爭執不下、糾纏多年，不知何時，韓墨影卻悄悄與一名江湖女子相好了。
    而當時，韓況身體每況愈下，宮中氣氛緊張。先皇後最終搶先動手，將韓毓影支走、又喚韓墨影入宮侍疾，欲令其搶占先機——
    韓墨影卻在此時和那名女子私奔了。
    雖然後來也有人猜測他是因為不願兄弟反目，才將君位拱手相讓……但在崖邊斷了蹤跡的馬車，讓更多人認為，是韓毓影下手除掉了他，爭奪皇位。
    雖然彼時韓毓影正被送去與鳳棲和親，途中遇見倪月華，一番愛恨糾纏，根本無暇下手。
    但一口黑鍋砸下來，韓墨影又久不見人影，情急之下，他隻能匆忙回京接任儲君，繼而登基為帝。
    也不得不背下了這口黑鍋。
    先皇後計劃落空，長子又音訊全無、生死不明，不願再見幼子。韓毓影便依先皇之命將二人挪至冼華宮，後又將二人安頓到行宮。
    又有傳言說他薄情寡義、苛待先皇先後。
    韓毓影有口難言。
    此後，便是那名自稱韓墨影之妻的莫曉曉集結朝中黨羽、建門立派，稱他暗害了韓墨影，誓要為韓墨影報仇。
    這便是當年所有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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