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歸來 第六節 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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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邢巒所念的兩句詩句,正是那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名句,韋睿聽後便已然明了,眼前的邢巒與自己所想絲毫不差,他對於戰爭帶來的殘酷後果,甚至比自己了解的更為清楚。
看來今日他們便可以達成一致,韋睿想到此處,他歡喜的歎息道:“邢大人,若是真到了天下太平,兩國邊關寧靜之日,不知你我二人,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坐在一起談天說地。”
邢巒苦笑了一聲:“韋將軍,隻怕老夫回去之後,便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與您坐在一起了------我朝皇帝回去之後,自然是要先製裁我與元將軍這樣的敗軍之將,老夫倒也不怕甚麽,隻是苦了元將軍,十幾年的赫赫戰功,在這鍾離城下毀於一旦了。”
韋睿輕聲歎道:“將士忠骨永存,帝王霸業無休------我們終究還是要被握在帝王們的手中,什麽戰績,什麽功勞,數百年後又有幾人可以記得這些?又有幾人可以書寫這些?那些史書之中記載的,都是帝王將相們的豐功偉績,而我們在那曆史長河之中,隻能做那流沙------”
邢巒突然被韋睿所講的話震憾了,他想不到韋睿居然已經將曆代的戰爭,看的如此的深刻與透徹,對於自身將來的處境,更是看得極淡,那過功過是非,在他的眼裏已經不複存在了,這樣的心境,這樣的胸懷,世間能有幾個可以做的到?
邢巒站起身來,恭敬的深施了一禮:“韋將軍,邢某鍾離城下敗於你手,不是因為我們計謀不如你,而是因為我們沒有一個人可以看透這戰局,而你不同,你一早便已經將這些全都看透了,單憑這一點,我們焉能不輸?”
“邢大人言重了,你我二人境地相同,我們陪伴在君王左右,都是能想明白這些的,隻是邢大人不屑與那些小人為伍,更不屑去揣度他們齷齪的心思,明哲保身才是我們應該做的,所以邢大人不是沒看透,而是不屑去看透這些事情,我韋某說的可準?”
邢巒佩服的點了點頭,他確實是不屑與朝中那些陰險小人理論這些事情,將道理講的再清楚明白又有何用?那些小人想要無中生有陷害自己,照樣可以讓自己無法躲避。
“兩國停戰的希望,此時就在你我的身上的,韋將軍,邢某自當盡全力將此事辦好。”
“這一切就有勞邢大人了。”韋睿點頭說道。
“此事辦的越快越好,韋將軍,事不宜遲,我還是要快些趕回去做些準備。”
“邢大人,韋某還有一事,想從大人那裏要個答案。”韋睿突然想起了一事,他急忙問道。
“不知邢某有何事可以幫到將軍。”邢巒倒也客氣的回答他。
“二皇子蕭綜所中之毒極為奇怪,不知邢大人可否知道他是如何中毒的?”韋睿問道。
邢巒愣住了,那蕭綜所中之毒極為奇怪,他一直也很煩悶,這位蕭大帥平日裏飲食與他們都是一樣,從未有別人中過此毒,那毒毒性猛烈,且反複發作,確實讓他頭疼不已。
“韋將軍,此事我查了放久,但是均沒有結果,我軍之中斷然不會有人去毒害蕭大帥,想我鮮卑一族,做事向來是光明磊落,如此下作之事,均是我們所不齒的事情,如何還會做得出來?”邢巒鄭重其事的說道。
“那二皇子素日裏可是喜歡服食些甚麽藥品?”韋睿提醒道。
邢巒聽後臉色一變:“將軍這麽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一事,那蕭大帥時常服用一些奇怪的藥丸,我曾經問過跟隨在他左右的護衛們,他們講蕭大帥不知從哪裏得來的這種藥丸,他們身為下人,也不敢多問。莫非------”
“看來這隻能是一件無頭之案了,也罷,邢大人也莫往心裏去,韋某隻是隨口一問。”韋睿微微一笑,“還望邢大人回去後,與貴國皇帝好好商量此事,因事情緊急,韋茉就不留大人了,我送邢大人出營。”
“那邢某多謝韋將軍!”
韋睿站立在軍營門口,目送著邢巒的隊伍慢慢的走遠,這時天空中已經開始下雪,那漫天飛舞的雪花一個勁的往他的臉上打去,軍營之中的將士們雖然都已經穿上了冬衣,但是他們大多都是南方人,來到這寒冷之地都極不適應,這幾日隨軍的大夫與自己講過多次,士兵之中多有凍傷之人,上上下下數十萬人,因為寒冷倒下的不在少數,韋睿想到此事,心中越加的焦慮,他盼望著邢巒能一舉成功,皇上也好帶著軍隊南歸,他心中心疼這些背井離鄉的將士們,多年的征戰,他們家中有年邁的父母,有年幼的孩子,這麽多年過去了,隻怕那些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而自己的父親們回去後,隻怕他們都已經認不出自己的父親了------
韋睿抬頭望著灰蒙蒙飄雪的天空,他內心之處的蒼涼,又有誰可以知曉?他突然想到了範鈞,便急忙轉頭問李忠:“李將軍,範鈞此時還在雍州嗎?”
“是的,將軍,他在等待著將軍的命令。”
韋睿看著眼前越下越大的雪,眼淚差點兒掉了下來:“傳我軍令,命他們火速返回大營。”
“是,將軍,我這就派人前去傳令。”
韋睿看到大雪很快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他沒有上馬車,而是徒步來到了蕭衍的大帳,此時的蕭衍沒有在自己的大帳之中,他來到了旁邊的小帳篷內,那帳內擺放著的,是蕭綜的棺槨,自蕭綜服毒身亡後,蕭衍將他的遺體安放至棺槨之中,想帶著他回到京城。
跟隨他北上的手下的官員們,雖然有許多持有異議之人,但是迫於皇上的威嚴,不敢開口講出來,那蕭衍因心疼愛子離世,更是變得喜怒無常,令他身邊的隨侍官員,都小心翼翼的提防著,害怕這位當今的皇上,哪天看自己不順眼了便一刀砍了自己的人頭。
隨侍蕭衍的宦官見韋睿匆匆趕來,便知這位平北將軍定是有甚麽緊急的事情,急忙進帳稟報:“皇上,韋將軍在外求見。”
蕭衍心下不悅,他走到哪裏這軍情就稟報到哪裏,他這半年來與這些將軍們見的麵多了,反而生出了幾分的反感之意,這韋睿倒是很聰明,極少在自己麵前晃悠,但是一旦他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那他所講的話,是不聽也得聽了。想必那韋睿與元恪的信使商談之後,已經有了結果,想到此處他隻得命人將韋睿帶了進來。
“皇上,魏國已經答應了皇上的條件:三年之內不許踏入大梁半步,侵占的州郡如數歸還。隻是還要等到最後文書的送達,方才可以最後定奪。”韋睿低聲回稟道。
蕭衍微微點了點頭:“能有此結果,也不枉聯走這一趟。”他轉過身來,低聲問道:“蕭綜為何中毒,他們沒有講嗎?”
“此事我剛剛問過邢巒邢大人,他講素日裏二皇子的飲食與他們一樣,沒有甚麽不同之處,最為可疑的是二皇子經常服食一種藥丸,此藥丸從哪裏得來,他們一無所知。”韋睿急忙回答道。
“藥丸?是何種藥丸?”蕭衍低眉思索著。
“皇上,此事隻怕已無從查起,皇上還是節哀!”韋睿謹慎的說道。
蕭衍沒有說話,此時他內心深處最難過的事情,不是蕭綜當著自己的麵服毒自盡,而是那蕭綜至死,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他的父皇,那吳淑媛雖然跟了自己七個月便生下了蕭綜,但是自己從未因此便對這母子二人心生厭惡,對於蕭綜打小時起他便十分的寵愛,對於那些傳聞他絲毫不以為意,最讓他想不到的,便是吳淑媛自從自己信奉佛法,經常出家後,便以為自己失去了寵愛,得不到寵幸的她,便將一腔怨氣都發泄到兒子的身上,時常在蕭綜麵前提及他是蕭寶卷的兒子,才引起了蕭綜開棺滴血認親的慘劇,蕭衍想到此處深深的歎了口氣,可憐那年幼的皇孫,被自己的父親殺死去滴血認親,這是多麽殘忍冷酷之人才能做得出來?蕭衍此時都沒感受到,殺兒認親的蕭綜,那時的瘋狂與冷血。
“懷文呐,聯想不明白,他是不是蕭寶卷的兒子,究竟有多重要?聯那麽多的孩兒,我唯獨最喜愛他,我陪伴他的時間最多,我教導他的時間最多,我對他傾注的希望也最大,可是到了最後,他卻是最恨我的那一個皇子------我要如何做,綜兒才會相信,我對他是真心的喜愛。”蕭衍雙眼含淚的說道。
韋睿沉默著站在那裏,沒有回答皇上的話語,他不是不敢回答,而是覺得此時說甚麽話都已經不重要了,蕭綜已死,他在人世間做了多少惡,犯了多少錯,都已經隨著他的死,消失殆盡了,眼前的皇上就是給他再多的愛,又有何用?最終也沒能換回蕭綜的父子之情。
此時外麵的風雪越來越大,雪花順著刮起的門簾,不斷的飛進帳內,帳內的文武百官全都鴉雀無聲,他們隻是在那裏默默的聽著蕭衍所講的話,誰都不敢輕易開口。
“懷文,若是接到北魏的求和文書,你們便即刻啟程,聯要帶著綜兒回去------好好安葬。”蕭衍這才想到,自己剛剛講多了,那些話都是自己的家事,這些大臣們知道的越少越好。
“皇上------”進帳後一直沉默不語的沈約,此時突然開口奏道,“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衍不滿的看了看他:“你都已經開口了,還有何當講不當講的,聯今日能與北魏媾和,這心裏高興,你就講罷,聯赦你無罪!”
沈約咬一咬牙,開口說道:“皇上,如今這天氣越來越惡劣,天寒地凍之際,若扶棺回京,隻怕不妥。”
“他是聯的兒子,聯帶著他回家,有何不妥?”蕭衍一聽這氣就來了,“今日你便對聯講出理由來,若講不出理由,我便治你個欺君之罪。”
沈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花白的胡須顫抖著,可見他心裏的話已經憋了太久了:“皇上,您今日治臣之罪,臣無話可說,但是臣要講的話是肺腑之言呐------想我沈約,自追隨皇上那日起,這條命便交與皇上了,今日拿去臣也沒有怨言,隻是這二皇子的棺槨,委實不能帶回京城啊------”
“聯為何不能帶自己的兒子回京?”蕭衍厲聲喝問道。
“皇上啊,那二皇子當日,是因為打傷了永興公主,又私自開了東昏侯的棺槨,且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去做那些慘無人道之事,此事在我大梁,那是已經激起民憤之事啊,再者二皇子是叛逃出我大梁的,他叛逃至北魏後,數次帶兵南下,擾我邊民,殺我百姓------他的種種做法,都已經是失去理智之事,且為大梁百姓所不容------皇上您要三思啊,若這等人皇上都不計前嫌,要接納回京,那皇上您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可要------”
“住口!你給聯住口!”蕭衍聽到此處,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大喝了一聲,“信不信聯現在就可以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