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歸來 第七節 埋骨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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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沈大人剛剛是有些激動,講了一些錯話,皇上萬萬不可動怒啊------”在一旁的賀琛見皇上龍顏大怒,知道自己的這位皇上想要殺人之時,任誰也阻攔不了,可是他不忍這位丞相因為幾句真心話,便要被皇上殺了,他急忙跪下幫沈約求情。

    “你,賀琛你大膽,居然敢替他求情?”蕭衍大怒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眾百官急忙都跪了下來,“請皇上息怒,饒過二位大人吧。”

    蕭衍想不到眾百官居然都跪下求情,他氣極反笑:“哈哈------哈哈------聯隻不過是想帶自己的兒子歸家,你們便這麽看不慣,那聯皇家那麽多的事情,你們是不是都要管上一管呐?”

    韋睿一看事情有些不妙,他急忙上前一步:“皇上,此時正是等待北魏最後求和文書之時,萬萬不可因這等事,壞了兩國和談之大事------賀大人,沈大人今日有些不冷靜,還不快些扶沈大人下去?我還有緊急軍務要稟報給皇上。”

    賀琛見韋睿對自己使了個眼色,便急忙按住沈約磕了個頭,與眾百官急急的退了出去。

    蕭衍想不到韋睿居然給自己來了個釜底抽薪,自己這火氣剛剛上來,便找不到發火的對象了,他氣得在帳內團團亂轉。

    韋睿知道此時的皇上極為不冷靜,那沈約所講的話句句都是為了皇上著想,若皇上執意按自己的性子去做事情,隻怕回京後便會民心全失,隻是這樣的話他要好好想想,如何變著法子講出來。

    “皇上,您要帶二皇子回京的心情,末將是真心的理解,沈大人今日所講,確實不妥,皇上,末將有句話,皇上可否靜下心來,聽我講來?”韋睿語氣誠懇的問道。

    蕭衍此時也略微冷靜了下來,他點了點頭,此時他也開始猶豫起來了,不知道自己如何是好,心煩意亂之際,聽韋睿講講也未必便是件壞事情。

    “皇上,您於佛理一事,遠比末將懂的多,也理解的更為深刻,想那人氣絕身亡之後,除罪大惡極的立即下地獄,那善功極多的人立即升天,靈魂一般並不能夠馬上轉生。沒有轉生的亡靈不是鬼,此時的二皇子,想必也在等待轉生機緣的成熟。皇上,末將想來,那死者的孝屬或親友若能請僧人來為他做些佛事,亡者即可因此而投生到更好的去處。皇上,請您一定三思,那二皇子此時,恐怕正等著皇上給他做法事超度亡靈,況且二皇子去世已久,若不及時超度亡靈,隻怕二皇子靈魂無處安放,會怪罪活人------再者,二皇子也希望自己能早早的入土為安,依末將看來,還是請得道高僧,來為二皇子做好法事,讓他早些入土為安的好。”韋睿一口氣將這些話講了出來,他沒有抬頭去看蕭衍,也不知道此時的蕭衍,能否聽得進去自己所講的話,他隻能這樣碰碰運氣了。

    蕭衍聽到韋睿溫和的言語之後,突然開始哭泣起來,韋睿慢慢的抬起頭來,他看到眼前的皇上,已經沒有了平日的威嚴與冷酷,此時的蕭衍就是一位失去了兒子的父親,在那裏傷心的流淚。

    “懷文啊------我自幼最疼愛的便是他,莫管他是誰的兒子,那段時光我是無法忘記的啊,他可以舍棄我叛逃,可是我------我怎麽能忍心讓他------讓他埋骨異鄉呢?”蕭衍哭道。

    韋睿陪著小心,慢慢的說道:“皇上,那二皇了此生,想必有太多解不開的恩怨,可是佛家有言‘人之一生,生而要死,死而要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就是由因到果,有果到因,相續不斷,形成輪回轉世之象。’皇上若不讓二皇子入土為安,那二皇子如何轉世為人?二皇子早早入那輪回之中,或許-----或許來生,他與皇上還能再為父子,皇上您以為末將所講,是否有些道理?”

    “唉------懷文,你所講的,句句都打在聯的心上------看來,原本我是想,帶他回宮之後,再好好替他作場法事,給他超度一下亡靈,現如今看來,我隻能將他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皇上龍體安康最為重要,依末將看來,讓二皇子亡靈早歸極樂,方是最恰當之事。”

    蕭衍轉過身去,輕抬衣袖擦拭著眼角的淚水:“也罷,懷文,聯要傳旨下去,命人去附近的寺廟之中,將高僧請來,替綜兒作法事罷。”

    “皇上英明,末將這就將賀大人請過來。”

    “----去吧。”蕭衍歎了口氣,揮了揮手命他下去。

    韋睿轉身出得帳來,那一眾百官正站立在風雪之中,他們都在擔心韋睿的安全,見韋睿毫發無傷的走了出來,他們方才暗暗鬆了口氣。

    韋睿將賀琛帶到一旁,低聲將剛剛皇上的吩咐告訴了他,賀琛聽後打心眼裏佩服這位韋將軍,這麽多的官員都沒有擺平的事情,那韋睿三言兩語便將皇上說服了,這本事也真是絕了。

    “韋將軍,我賀琛替沈大人感謝您,若不是您想到這個方法,隻怕我們----這些人回不到京城了。”

    韋睿輕輕一笑:“話可不能這麽講,皇上剛剛也是在講氣話,還真能將你們全都殺了不成?若是那樣,那朝中之事都由他皇上一人來做,隻怕皇上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做不了你們百官能做的事情。他畢竟還是一位失去兒子的父親,憑心而論,悲傷之下言行有失,當屬正常,賀大人您說是也不是?”

    “唉----我賀琛可是服了你了。”賀琛歎了口氣,“我這就去皇上那裏,聽聽他還有何事安排於我。”

    “賀大人,話語一定要婉轉,莫要太衝了。”韋睿低聲囑咐道。

    “韋將軍,回到京城之後,您這話一定要對我那師弟範允承講上一講,他這人這輩子都沒有學會如何講話。”賀琛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師弟,現如今也不知道他在那大理寺折騰的如何了。

    “賀大人快些前去吧,讓皇上等時間長了,隻怕又會有變故了。”韋睿好心提醒他道。

    “好,我這就前去。”賀琛感激的點了點頭,匆匆的走進了帳中。

    大雪整整下了兩日兩夜,齊膝深的大雪覆蓋了茫茫大地,範鈞率領著自己的部隊,經過兩天艱難的行軍,終於回到了大軍之中。

    穿過中軍大帳之時,範鈞聽到了僧侶們在念那《往生咒》,他來到韋睿的大帳之內時,還能聽得到那誦經之聲。

    “義父!”範鈞進到大帳之時,身上已經落滿了大雪。

    韋睿看到他全身上下一片素銀,已經變成一個雪人了,急忙走上前去,幫他撲打掉身上的雪花。

    “路上還安全吧?”韋睿低聲問道。

    “倒也沒遇到什麽事情,隻是李將軍催促我快些回來。”範鈞看到韋睿的神情有些沉重,他原本想開口詢問,但是不知道此時問出來合不合適,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韋睿把他拉到火盆前麵,命他先烤烤火,暖和一下身子,將火盆之上早已熬好的薑茶倒了一杯,遞到了範鈞的手中:“快些喝點薑茶,暖暖身子。”

    “哎,好的義父!”範鈞不解的望著眼前的韋睿,隻見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他看著好心疼。

    “義父這些日子,是否又沒有休息好?”

    韋睿笑了笑,沒有回答,自範鈞離開那日起,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總是提心吊膽的,害怕出什麽事情,直到今夜範鈞平安歸來,他總算是放下心來。

    “鈞兒----”

    “義父----”

    他們兩個同時叫了出來,父子二人不禁相視一笑,韋睿示意他先將薑茶喝了,範鈞順從的將那杯茶喝了下去。韋睿思考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講道:“鈞兒,若有機會留在軍中任職,你可是願意----留下?”

    範鈞一呆,這個問題他從未想過,自從軍那日起,他心中想的最多的一件事情便是能活著回家,他最擔心的也是家中的事情。今夜這位義父突然問及此事,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此事莫要急著回答我,五日之內你給我一個答案就好。”韋睿看出了範鈞的猶疑,他輕聲的安慰他,示意他不必著急。

    範鈞點了點頭:“好的義父,此事我考慮幾日再回答您。義父,來時看到有人在營中作法事,是----”

    “啊,是皇上,為二皇子超度亡靈所作。”韋睿想到此事時臉色微微一沉,“鈞兒,有一事必須要告訴你。”

    “義父請講!”

    “你父親前段時間,托人上書皇上,要那大理寺正卿一職-----”韋睿艱難的說道。

    “大理寺正卿?”範鈞不解的問道。

    韋睿神情黯然的點了點頭:“正是。”

    “可、可是我爹爹為何要此官職?他不是那種喜歡做官之人啊。”範鈞百思不得其解。

    “你家中之事,我不方便打聽,數月前趙草將軍回過京城一次,前些時日來軍營送糧草之際,我問過他何時再返回京城,趙大人講是五日後便回-----鈞兒,你可否將蔡琰的《胡笳十八拍》琴譜抄寫一份送與我?”

    範鈞愣住了,眼前的韋睿也是撫琴高手,他手中自然也有這份琴譜,隻是他為何要自己再重抄一份?這些年他跟隨在韋睿的左右,隻要是韋睿吩咐的事情,他自然照辦,從不會多問為什麽,今夜之事也是一樣,他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沒問題的,五日之內我定會抄寫一份。隻是這琴,我要用上一用。”範鈞用手指了指韋睿大帳之中的那架古琴。

    韋睿看到範鈞眼中,閃出一絲淚光,隻是這絲淚光一眨眼便不見了,他明白範鈞此時心中在想些甚麽,他一定是在想那位美麗倔強的異族女孩,隻是他不能講,他隻能是裝作甚麽也沒看到。

    “好,此琴這幾日便放在你那裏。”韋睿看到範鈞疲憊的神情,急忙將琴放入錦囊之中,遞到了他的手中,“連日奔波,你也是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好的義父!”範鈞站起身來,將那古琴背到了自己的肩上,微笑著說道:“我走啦。”

    “唉----早些休息。”韋睿喃喃的講道。

    韋睿待範鈞走後,便一直呆呆的坐在那裏發愣,他有些後悔剛剛沒有將自己要說的話對範鈞講出來,他披上棉衣,冒著風雪走到了範鈞的營帳外,此時的範鈞,已經點亮了一盞油燈,他慢慢打開了錦囊,將元湘留給韋睿的那架古琴拿了出來,盤膝坐在地下,將古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他輕輕撥弄了幾下琴弦,這琴音準極好,想必是韋睿時常會彈上一彈,範鈞輕舒十指,慢慢的開始彈奏起來,琴曲正是那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範鈞的琴聲聽起來有些悲淒,加上他思念元湘,心緒有些散亂,顫音之中帶著類似嗚咽之聲,在寂靜的夜裏更顯悲涼之意。

    範鈞彈至一半之時,再也彈不下去了,他停了下來,低聲的念道:“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離亂,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幹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誌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