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長相思 第十節 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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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的過午時分,範府的馬車,載著淩霄一行人,慢慢的來到京城的南門,此時的沈約,正在南門外巡視,自王爺蕭宏逼宮之後,城外的曹景宗大軍鎮守北門及西門,以防止北魏軍隊突襲,防衛最為薄弱的便是沈約把守的南門,此時出南門的百姓也是極少,除了少數的商人會來回進出城門之外,此時城中的百姓,原本往年可以去往城外放河燈的,因為此事大多不敢出門,怕給自己惹出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多留在了京城之中。
沈約看到自馬車上下來的淩霄,心中微微一怔,這位大侄媳婦自己雖然隻見過數麵,但是對她的印象極深,倒是不她長著超出眾人的美貌,而是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安然恬靜,讓他感覺極為舒服。
“範夫人,不知這麽晚了,你要到哪裏去呀?”沈約急忙迎了上去。
“沈伯父您好,小女聽聞那蕙夫人突然暴斃,埋於郊外的官地之中-----沈大人想必也知道,我與張大人一家,有著極深的淵源,那蕙夫人孤零零一個人葬在那裏,小女想起來心中極是難過,正值今日是盂蘭盆節,小女便想趁著放河燈的機會,為蕙夫人祈福,順便到她墳上去給添把土。”淩霄施禮後恭敬的回答道。
“唉-----我那昔日的好友,想來也是命運多舛,家中禍事不斷-----如今他的案子已經水落石出,我心中也是略感安慰。”沈約想起張元知,心中便開始大痛起來,自王爺謀反一事平息之後,他便聽到了宮中傳來的消息,得知那被抓入獄的蕙夫人,原來就是張元知的女兒張綺鳳,他更想不到的是短短幾日,那張綺鳳便突發疾病死了在大牢之中。
眼前這位範夫人,雖然是張元知所收的義女,但是她卻有著這份心意,要到張綺鳳的墳上去看上一看,若那張元知泉下有知,也會感激這位義女的。
“這天色也不早了,夫人還是早去早回的好。”沈約好心提醒道,“這官地之上可地亂墳眾多,陰氣極重,不可久呆啊。”
“多謝沈大人好意提醒,小女一定多加小心。”淩霄感激的說道。
沈約擺擺手,示意放行淩霄的馬車。趕車的月桂,將馬車停在了城門外的五裏長亭前,淩霄自馬車內走了出來,在車內的張綺鳳沒有下車,她隻是神情緊張的掀了掀窗簾,看了看周圍,周圍一片寂靜,此時的五裏長亭之內,隻有剛剛走下車的淩霄。
淩霄靜靜的站在長亭之內,聚精會神的望著南麵,過了一會兒,她看到官道之上走來了一個人,此人身材健碩,滿臉的絡腮胡須,他大步走到了淩霄的麵前,深施了一禮:“這位可是範夫人?”
淩霄點了點頭:“前幾日遞書信到府內的,可是你嗎?”
那人急忙回答道:“正是在下。”
淩霄望著他,沉默了半晌方才說道:“是他安排你在此接應嗎?”
“正是師兄的安排,我師兄一生作惡太多,他對我講過在臨死之前定要多做一些好事來彌補生前所做的錯事。”那人恭敬的回答道。
淩霄微微閉了閉眼睛,待她睜開眼睛之時,她的神情變得有些冷酷:“他再怎麽做都已經錯的太多了,根本無法彌補自己之前犯下的過錯,若你能帶蕙夫人離開京城,倒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夫人放心,我定會帶她到安全的地方。”
“-----看來,你們也已經找到了那個地方。”淩霄聽他講過話,恍然大悟的說道。
“數年前我與師兄便已經找到了此處,夫人放心,我高遠就是個鐵匠,隱身於此處便再好不過的身份了。”
“高師父,那裏離京城近千裏之遙,中途遙遠,還望師父一路上多加小心。”
那高遠點了點頭:“夫人放寬心,這些事情師兄都已經交待過我,這一路上我會保護好她們的。”
“你是何時與宇文都在一起的?”淩霄突然問道。
“自師兄被師父逐出師門之後,我便悄悄下山與他一同離開。”高遠想起那日師兄孤獨一人離開師門的情景,鼻子微微一酸,“想不到師兄被自己的惡徒所殺,隻可惜我本事不濟,殺不了那何征,否則定會替師兄報此大仇不可。”
淩霄搖頭望了望漸漸落下的夕陽,過了許久方才講道:“人與人之間,為何要有如此之深的仇恨?我大梁信仰佛法,以佛法來談度化人心,原本是件極好的事情,隻可惜這世人隻是嘴上講講如何如何,內心裏卻對佛法的教義根本不懂,隻是人雲亦雲,最後連自己的靈魂都無法救贖,何來度化他人?”
那高遠沒有回答,他這一生過得極為簡單,除了打鐵鑄劍之外,極少有其他的想法,對於淩霄所講的這些事情,他是一概不知。他這一生對宇文都極為忠誠,隻要是宇文都吩咐的事情,他都會想盡辦法雲做,今日他所做的事情,也都是宇文都生前吩咐過的,他隻是一板一眼的照做,至於自己究竟為何要這麽做,他也懶得去想明白。
淩霄轉身來到了馬車之前,撩開車前麵的布簾,對坐在裏麵的張綺鳳與月桂說道:“我隻能送你們到這裏了,你們這一路上,便由這位高師父陪同。”
月桂突然伸手抓住了淩霄的雙手,聲音哽咽的問道:“淩霄,我們何時還能再見?”
淩霄對著她溫柔的笑了笑:“想來也不會太久,我便會去那裏找你們的。”
“淩霄,救命之恩還沒謝過,桂兒在此給你磕個頭,權當我的感謝之意了。”月桂雙膝一彎,便要跪倒在地。
淩霄急忙伸手將她扶住:“桂兒,萬萬不可如此,你我二人多年的姐妹之情,這一跪便可是跪沒有了-----當初是你命不該絕,才會被我救了回來。日後你我二人,還是有機會在一起的,切莫如此多禮。”
“淩霄姐姐,你可一定要去找我們-----桂兒在那裏等著你。”
“姐姐一定會過去的。”淩霄點頭答應道。
坐在月桂身旁的張綺鳳,望著依依惜別的二人,她神情木然的坐在那裏,沒有任何的反應。月桂情到深處掉下的眼淚,似乎並沒有觸動到她,此時的張綺鳳,心中所想的都是當年的事情,她的思想此時仿佛不受控製一般,將以往的事情慢慢的在心中過了一遍,她想起了當年,自己得知範允承又矮又醜的傳聞之時,自己大哭大鬧,不肯嫁給他,而自己與何征做下醜事之後,父母親的悲傷與無奈,以及家中仆人看自己那怪異的眼神,那時的她最恨的是淩霄,這個女孩子居然敢替自己易嫁,誰給她這麽大的膽子?隨著歲月的流逝,她對淩霄的恨並沒有絲毫的減弱,而是越來越深,越來越不受自己的控製。此時慢慢想起之時,她卻突然間發現,自己最恨的人不是父母,不是淩霄,而是她自己-----她在剪碎那美麗的嫁衣之時,並沒有意識到是自己慢慢的將幸福推開,她在殘忍的殺死家人之時,也並沒有意識到是她親手將自己生命之中,最親的親人推開了,而就在剛剛,就在月桂與淩霄惜別之時,她意識到那些再也回不來的過往,她所受的那些痛苦,並不是別人強加在她的身上的,而是自己將這些幸福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中。
淩霄慢慢鬆開雙手,那高師父坐是馬車,駕駛著車子慢慢駛向東南。
淩霄一直強忍著的眼淚,此時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望著漸漸走遠的馬車,對於月桂的離去,心中是萬般的不舍,想雍州案初發之時,自己是最後離開的張府,她在張府之中來回的徘徊,對於這些昔日曾與自己共同生活過的人們,如此淒慘的離開人世,感到痛心不已,她當時一麵流淚一麵替他們整理著衣衫,為他們死後依舊留有做人的尊嚴,在她替月桂整理衣衫之時,看到了月桂懷中露出的金鐲,那是前一日自己來到張家後,送給月桂的。她至今還記得自己看到那鐲子後痛哭失聲的樣子,正是因為自己的痛哭聲,才讓垂死的月桂努力睜開了眼睛------
淩霄看到月桂睜開眼睛之時,是又驚又喜,她當夜便獨自駕車離開,將月桂送到掩翠庵中養傷,在月桂傷勢好轉之時,她自月桂的口中得知殺人真凶是誰之後,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隻是那時範允承已經被逼來到京城,淩霄原本不想將月桂帶至京城之中,可是她當時也是為了日後能替張老大人報仇雪恨,方才想辦法將她帶回。
淩霄想起自己救人之後所發生的那些事情,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若不是自己重返雍州將她帶回,她也不會遇到韋睿,更不會有日後那一件接一件驚心動魄之事-----
如今因她們而起的一切事情,都會隨著月桂和張綺鳳的離開,而漸漸的平息,這是解決問題唯一的辦法,她不得不再次麵臨生離的痛苦,那親如姐妹的人再一次離開,是為了保全淩霄的家人,淩霄此生為家人所累,她感到是如此的疲憊,她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這些痛苦的折磨才可以過去。
馬車的速度漸漸加快起來,那高師父坐在前麵催馬加鞭,往東南趕去。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張綺鳳,突然大聲叫了起來:“停車。”
高師父急忙一勒馬韁繩,將馬車停了下來:“夫人你為何要停下。”
那張綺鳳並不回答他,她不顧月桂的阻攔,自己匆忙下了車往回就跑,一直望著那輛馬車的淩霄,此時看到她朝著自己奔過來時,也是驚呆了,她想不明白這張綺鳳為何要回來。
張綺鳳氣喘籲籲的來到淩霄的麵前,她大聲的問道:“淩霄,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問清楚。”
淩霄怔怔的望著她,不解的問道:“綺鳳小姐,有何事要問清?”
“你為何不殺了我?”張綺鳳尖聲叫道,“我罪無可恕,可是你放我離開,為什麽?”
淩霄歎了口氣,這張綺鳳為何總是想不明白這些再淺顯不過的道理:“我確實是答應過老夫人,無論如何都要保你一生平安。”
“你不講沒有人會知道這些-----你完全可以當作不知道,而將我殺了-----為何你一定要遵守對我娘的承諾?”
“-----出嫁之前,他們已經收我為義女,那你就是我姐姐。”淩霄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回答了她,“這一點我已經對你講過,你可以不仁,但我不能不義。”
張綺鳳望著淩霄,過了好久她才輕輕的說道:“我輸了,淩霄-----這些年我一直不服氣,一直想盡辦法贏你-----直到此時我才明白,我與你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自你來到張家那時起,我便已經輸了,且輸的一敗塗地。”
“綺鳳小姐-----”
“淩霄,我知道今日一別,你我再無相見之日,就讓我把話講完吧。”張綺鳳明白自己此生是再也見不到淩霄了,此時不說隻怕日後隻能將想說的話,帶到黃泉路上了,“我確實是不配做範允承的妻子,老天爺在我遇見何征那時起,便已經告訴過我了-----淩霄,若有來生,我會與喜歡自己的那個人,過些普通百姓們的日子,不再奢求那些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知道的。”淩霄點了點頭,她隻是奇怪張綺鳳為何要講這些。
“淩霄,你會給我女兒一個名分嗎?”張綺鳳雙眼含淚的問道,“你回答我後,我便會離開。”
淩霄此時方才明白張綺鳳真正在乎的是什麽,她這一生沒有得到的東西,她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得到,這是一種太過深刻的痛苦,淩霄可以感覺到她內心那深深的絕望與不安。
“小涅的名分,不是我想不想給,綺鳳小姐,你也明白這一生之中,有些東西你是強求不來的,小涅也是一樣。”
張綺鳳呆呆的望著淩霄:“我佛保佑,她可以涅槃重生!”
“她一定會的-----小姐,有些事情你一定要放下,才可以輕鬆前行。”淩霄輕聲說道,“到了那裏,要時常讀些佛經,讓你的內心平靜下來。”
張綺鳳突然跪倒在地,對著淩霄磕下頭去,淩霄嚇呆了,她想不到性情素來高傲的張綺鳳,會突然做這樣的事情,她急忙也跪倒在地,連聲叫道:“小姐不可如此,萬萬不可如此。”
張綺鳳磕完頭後,擦去腮邊的淚水,笑著說道:“好了,我張綺鳳此生不欠你甚麽東西了,就此別過。”
她轉身奔向馬車,上車後催促高師父快些離開,淩霄跟隨在那馬車的後麵走了一段路程,直到馬車漸漸消失看不見之時,她方才停下了腳步。
此時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淩霄趕在天黑之前,回到了京城之內,此時護城河內,已經飄出了眾多的河燈,城內的百姓們,已經開始放河燈了。
淩霄突然極想替張元知夫婦放上一盞河燈,將自己想講的話寫在上麵,帶給他們夫婦二人,讓他們泉下有知,也好放寬心-----她望著那些河燈,知道自己即使放了河燈,也不能在上麵寫任何的東西,她隻能將這些事情放在自己的心中,永遠不被別人知曉。
她回到家中之時,範允承正在焦急的等待著她。範允承想不到她會耽擱這麽久的時間,擔心出了什麽岔子,被何征他們知道了,隻怕妻子便會遭到他們的毒手。
“送走了?”範允承低聲問道。
淩霄點了點頭,輕聲回答道:“送走了,平安無事。”
範允承歎了口氣:“隻怕大梁,此時無法平安無事了。”
淩霄聽後心中一驚,她急忙問道:“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