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長相思 第九節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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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涅,你根本殺不了他,他此時有皇上給他撐腰,我們隻怕是再也沒有機會殺他了。”張綺鳳心中充滿了憤恨,何征害了她一生,讓她一生都生活在恥辱之中,此仇她必須要報,隻是此時她想報仇,是真的是比登天還要難。

    “我一定要殺了他!”小涅咬著牙又講了一遍。

    “孩子,你要先養好身子,身子養好後,我們再找機會殺了他。”張綺鳳安慰她道,“娘去廚房看看,給你做些滋補的湯去。”

    張綺鳳此時隻想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彌補自己過去虧欠女兒的愛,她知道無論自己再怎麽做,都是徒勞的,可是她還是要強迫自己去做這些事情,她要用最後這幾日的時間,去做一位母親最應該做的事情。

    小涅此時沒有力氣阻止她,自己的娘親從未做過飯,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時她的心中泛起了一股苦中帶甜的感覺,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從未體會到像今日這般如此濃重的母愛,她微微閉起了眼睛,讓身上的力氣多攢一會兒,她想讓自己快些好起來,讓她像以前一樣,可以去殺死自己的仇人。

    範鈞走上前去,伸手替她蓋好被子,小涅睜開眼睛,默默的望著眼前的範鈞,範鈞較之前瘦了許多,眼中布滿了血絲,一看便知他在自己身旁,已有數日未曾合眼休息。小涅原本想講幾句感謝他的話語,可是語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謝他什麽?他照顧自己,那不是因為他是真心喜歡自己,而是因為他不能兌現自己的承諾,而對她生中的愧疚之意-----她想明白這些事情之後,那些話便怎麽也講不出口了。

    範鈞將她垂落下來的一綹發絲,輕輕的攏在她的腦後,他看出了小涅眼中的那絲仇恨,他不想讓她重複自己母親的錯誤,便低聲的說道:“小涅,你不能殺何征。”

    小涅的心,此時依舊是冰冷的,範鈞替她理順發絲之際,那唯一存在過的溫暖,隨著範鈞所講的這句話,讓小涅的心重新冰冷起來。

    她慢慢轉過頭,望著這些日子一直在悉心照料她的範鈞,範鈞不知道她心中有多恨那何征,自從何征與她第一次相見之時,他們之間的仇恨便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那何征將她誤認為自己的仇人之時,小涅對他心生厭惡之情,卻沒有太多的仇恨之意,可是隨著何征一次又一次的對她充滿著殺意,加上他對待自己母親那涼薄的嘴臉,讓小涅對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她要殺了他,隻有殺了他,才會解除那一直禁錮著自己的那道枷鎖,她才可以真正自由的活下去。

    “為何不能殺他?”小涅一想起何征,全身便開始顫抖起來,“他殺了我師父,殺了青瑩,殺了你的燕叔叔-----他殺了那麽多的人,為何我不能殺了他?”

    “小涅,你聽我講-----”

    “他淩辱我的母親,讓她一生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更可恨的是他從未承認過自己做錯了,他將我錯認成那紅痣少女,數次想置我於死地-----範鈞,此人罪大惡極,他本就該死,他-----”

    範鈞輕輕握住小涅顫抖的手,他可以想像到小涅這些年過的日子有苦,她們母女二人始終活在此人的陰影之下,隻是小涅不能殺他。

    “小涅。”範鈞溫暖的手掌,讓小涅的心跳開始加速,她麵色有些潮紅,此時她害怕範鈞對待自己的溫柔,害怕自己會沉浸在這溫柔之中不能自拔。而此時的範鈞,隻想著安慰她,讓她放棄殺何征的念頭,“你若殺他,便會與你母親一樣,背負著殺父的罪名,你的心永遠不會得到安寧----我要你放棄殺他,是為了你以後的生命,可以活的安寧。”

    “-----這樣的惡人,難道就讓他繼續活在這世上嗎?我不甘心,我和我娘吃了這麽多的苦,怎麽能甘心讓他這樣的惡人繼續活著?”小涅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他若還活著,不知道多少人要死在他的手裏-----我必須殺了他。”

    “小涅,我隻想你好好活著,殺他的事情你根本不用管,自然會有人殺他。”範鈞伸手擦去她流下來的眼淚,“他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還有誰能殺得了他?他這樣的人有皇上的佑護,如何能輕易殺了他?”小涅知道範鈞是在安慰自己,能殺得了何征的人,這世上隻怕沒有幾個,而他如今官至羽林衛大統領,豈是普通老百姓可以殺了的?

    “那你又如何殺得了他?”範鈞反問道。

    “我----我會想辦法將他誘出,拚上我的性命-----也要想法子殺了他。”小涅此時也是彷徨無計,隻是殺何征的心,她從未改變過。

    “小涅你聽我講,有兩件事情我不會讓你去做:第一是殺何征,第二是賠上你的性命。”範鈞神情嚴肅的講道。

    小涅滿眼哀傷的望著他:“若要殺他,我隻能是將他引出來,與他同歸於盡。”

    範鈞搖了搖頭,他微微笑了笑說道:“我不會讓你去死的,我剛剛對你講過,會有人殺了他。”

    “誰?”小涅不相信的問道。

    “我。”範鈞回答道,“我不會讓你背負殺父的罪名,此人必須要除掉,不是要你與他同歸於盡,我範鈞自會替你除掉他。”

    小涅聽到他的回答後,呆呆的怔住了,她想不到範鈞會如此痛快的回答她的問話,她孤苦無依的在這世上活了二十多年,在聽到範鈞的回答之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並不孤獨,她身邊還有範鈞,在她最受傷之際,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溫暖。

    此時的範鈞,已然不是數年前離家從軍之時的那個範鈞了,他的神情堅定,目光犀利異常,他現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個英俊果敢的青年了,說出來的話是擲地有聲,若沒有這個實力,他是斷然不會對小涅做出如此的承諾的。

    “為何要替我做這些?”小涅低聲問道,“我隻是一個卑賤的下人,我有何資格要你替我做這些?”

    “我答應過要娶你,我會說到做到的。”範鈞想起了那一日,送別自己之時的小涅,那眼中含淚,嘴角帶笑的模樣,至今還會時時浮現在眼前。

    小涅聽過後,突然笑了起來,她將手自範鈞的手中掙脫出來,輕輕的撫摸著範鈞的臉頰,淚水一個勁的往下流淌。

    “謝謝你,範鈞-----謝謝你還記得當初的承諾-----隻是我自己很清楚,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我知道你有元湘,知道你們已經-----你剛剛講過,不想我與我娘一樣的命運,其實、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早已經注定了-----我與我娘並沒有甚麽不同,我們都是一樣的苦命,我不敢對未來有任何的要求,我隻想殺了該殺之人,以求內心的解脫。”小涅此時已經不再對未來有任何的奢求了,如果自己真能死去,反而是一種最好的解脫了。

    “小涅,我自己當初對你許下承諾之時,隻是為了家人的安全著想,害怕你會傷害他們,不得已講出的話,這些我都承認,可是----自我歸家之後,與你在一起之時,才真正了解你,正如我娘所說,你是一位好姑娘,你像外公的性情,心地善良,為人忠厚-----我若說,是自歸家後才真正喜歡上你的,你信是不信?”範鈞眼中慢慢流下了眼淚,“你若不是心地善良之人,斷不會在知道元湘的事情後,選擇了放手。”

    小涅在看到範鈞流下的眼淚之後,她的心幾乎快要碎裂了,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幾乎要將她擊垮,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範鈞,她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去接受範鈞的愛意。

    “她是誰?”小涅過了許久,才輕聲的問道。

    範鈞慢慢抬起頭來,他明白小涅口中的她,所指的是誰。對於元湘的事情,他原本是想在歸家之後便告訴她的,可是回來後他卻始終開不了口,今日小涅終於問到了這個問題,範鈞知道他不得不講了。

    “她是北魏中山王元英的胞妹。”範鈞想起了兵敗回國的元英,這位常勝將軍,最終敗在了韋睿的手中,這恥辱隻怕是那元英一生都無法擺脫掉的。

    “-----若是兩國交好之機,你與她,定然是一對天成佳偶。”小涅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絲的苦澀之意,“若真有那麽一天,你會去找她嗎?”

    範鈞搖了搖頭,他很清楚元湘在離開自己的那一日,便已經決定了永別,她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了,那短暫又幸福的時光,隻能永遠留在在他們的記憶深處,小心翼翼的藏在那裏,隻怕日後都不會輕易觸碰它。

    “若是我-----要你去找她呢?”小涅接著問了一句,其實她的內心,是害怕問到這個問題的,可是不知為何她還是要講出來。

    “-----即使找到了她,她也-----不會跟我走的。”範鈞黯然的說道。

    “為何?”

    “小涅-----她與你不同,她是鮮卑族人,她從不依附於任何一個男人,她族人中的女人們,向來都是自己選擇男人,選擇她們喜歡的男人,小涅你可知道是何意思?”

    小涅不解的搖了搖頭,她不明白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女人,自己可以想喜歡哪一個便喜歡哪一個,這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不屬於我,小涅,她屬於她自己,她的命運由她自己掌控,她就如同那草原上的馬兒,無拘無束,來去自由-----這一點你、我二人,誰都比不上她。”

    範鈞想起了性情剛烈的元湘,想起了自己與她在戰場之上的那一次一次的交鋒,她倔強的眼神和她百折不撓的個性,讓他始終忘不了。

    “能見她一麵該有多好-----”小涅不能想像這世上還有如元湘一般的女子,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由自在的馳騁在廣闊的草原上,自己哪怕是有一日,能過著那樣的日子,想必此生也已經無憾了罷。

    她的眼皮慢慢的垂了下來,剛剛講話太多,她太勞累了,她把頭靠在了範鈞的臂膀之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那站立在門外已經很久的張綺鳳,手中的蓮子粥已經冰涼了,她的腳始終沒有邁進房內-----她的女兒收獲了愛情,這是她窮盡自己的一生都沒有得到的感情,女兒的性情,確實與自己的父親張元知極像,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她便已經看到了這一點,可是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女兒,她更願意女兒的性格像自己,那樣便可以和自己一般,去恨那些害慘了自己的人,女兒一定也是很恨他們,很恨那個害苦了她們母女的何征,可是----女兒最終選擇了放手,她的放手換來的是永遠的幸福。她突然間明白了淩霄很多年前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若是當初她不妄動心念,此時她與範允承,或許過著的就是自己想要的日子-----隻是這些都是或許,而自己眼前的命運,是已經無法更改的,她已經注定了,要再一次逃離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