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清除 第二節 免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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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巒帶著聖旨趕往中山王府之時,那元英正獨自坐在琴房之中,他呆呆的望著琴房之中擺放著的數十架古琴,那是自己窮盡一生的時間收藏在此的佳品,自南征回歸之後,他時常在這琴房之中一坐便是一整日,心中什麽都不想,就是靜靜的坐在那裏,如泥塑木雕一般。
元夫人有時會悄悄的來到他的麵前,雖然不敢多說一些安慰的話語,但是看到他沒有異樣的表現,對自己也算是一種安慰了。
那元夫人聽家人講邢巒大人來府中下旨,急忙到門口將邢巒迎了進來。邢巒不需開口,便知道這位中山王此時是甚麽樣的狀態。
“夫人,元將軍還是不肯走出來?”邢巒低聲問道。
“邢大人,多謝您掛牽著元英,唉-----想來我也是焦急萬分,他自回家後便一頭紮進琴房之內,不言不語的,上次您前來他也不肯出麵見你,元英這般對你,我也是十分的不安,大人您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元夫人知道這位邢巒一直暗地裏幫助元英,隻是自己的這位夫君是十分的執拗,定要一力承擔所有的過失,以至於元恪大怒不已,將他軟禁於家中。
“如今皇上聖旨已下,還請將軍出來接旨。”邢巒知道能將元英逼出的唯一辦法,便是讓他出來接旨。
那元英接到家人的傳訊,雖然心下不耐,但是也隻得忍著氣來到前廳見邢巒。邢巒將手中的聖旨遞到他的手中:“元將軍,這是皇上今日所下的聖旨,你仔細看一看。”
元英打開看過之後,半天沒有開腔。這元恪用得著自己之時,那是千好萬好,自己這些年打過的勝仗是數不勝數,可是就因為鍾離之敗,那元恪便立刻翻臉,將自己以往所有的功勞全部抹殺了,如今下的這個聖旨,雖然保留住了平南大將軍的官職,可是卻將中山王的爵位去掉了,下旨命自己擇日返回敕勒,在家休養生息。
他想不明白皇上為何要給自己保留這麽一個什麽權力都沒有的大將軍的職位,如今自己是心灰意冷,什麽大將軍小將軍的,於他來講都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元將軍,皇上的意思您可是明白?”邢巒悄聲問道。
“有何不明白的,皇上日後若是用得著我元英,一道聖旨便會將我召回-----邢大人,以元恪的性情,隻怕他不會想到要重新啟用我元英吧?我怎麽琢磨著,這主意像是您出的?”元英仔細的琢磨了一會兒,開口問道,“那皇上因為年輕,性情不定時好做些出格的事情,像今日這般沉穩的行事,隻怕不是他的風格。”
邢巒微微一笑:“元將軍好聰明,確實是老夫的主意。”
元英盤腿坐在了毛氈之上,悶悶不樂的說道:“我元英一生隻敗過一次,那皇上便死咬著不放,若是日後領兵打仗,再敗上一次,隻怕這項上人頭便已經保不住了。”
“元將軍,有些事情您還是沒有想明白,你我二人就是立有再多的功績,也不會是我們自己的,這一點元將軍比我想的更清楚,我們是甚麽人?我們是替皇上做事情的,做好了那是皇上的功勞,做不好那是你我二人沒有盡心盡力,為皇上出力-----至於剛剛將軍所講的勝敗之事,這世有勝也沒有永遠的勝,敗也沒有真正的敗,將軍,你多年一直在替皇上的江山積攢著戰績,如今鍾離之敗,雖然皇上遷怒於你,但是你若借此機會避開皇上的鋒芒,遠離京城回歸敕勒,不見得是件壞事情啊。”
“邢大人,您是要我回老家休養生息,日後好回來替皇上繼續賣命是嗎?”元英不滿的說道,“我已經太累了,這些年辛辛苦苦,受了多少傷,吃了多少苦,就如同您剛剛所講的那些道理一般,我還在乎這些事情有何用?”
“如今的朝廷,隱患甚多,尤其是諸王對皇上的不滿日益增加,而皇上對諸王太過縱容,這江山隻怕穩固不了多久了。”
“哼,想當今的皇上重用崔亮這樣的人,這江山能穩固嗎?那崔亮突然被人殺了,我倒是感覺心中痛快了許多,不知是哪位好漢做的,見了麵我要好好謝謝他,謝他為民除了一害。”
邢巒早已猜到這崔亮的死,定與那元湘有關,但是他不能講,他一直拿元湘當自己的女兒一般來看待,任何對她不利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講出來的。
“走吧-----我若是有機會,我也會走的。”邢巒歎了口氣,“這世上無奈之事太多,你我二人就算是運氣極好之人了,那尋常百姓遭遇過的事情,隻怕我們根本無法承受得起。”
元英呆呆的坐在那裏,過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邢大人,如今這中山王府我已經是不可能繼續呆下去了,我珍藏了數十架古琴,也無法全部帶走,大人如不嫌棄,可否將它們全部收了去?”
邢巒聽後嚇了一跳,他急忙說道:“你元將軍一直是我們大魏的彈奏大家,於這古琴更是極為珍愛,我邢巒怎麽可隨隨便便奪人所愛?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元英聞言苦笑了一聲:“彈奏大家?如今我早已將這些事情想明白了,人這一生可以留下的是甚麽?後人如何評價於我,根本不重要,我年輕之時沉迷於這些古琴,若是遇到喜歡之琴,就是想盡所有的辦法,也要將它據為己有-----現在想來,我年輕之時真的太傻了,我收集那麽多的名家古琴在手,有何用?一旦離去之時,我一架也帶不走-----它們所奏出的琴聲再怎麽美妙,總歸要消失在空中,永不複得。邢大人,你若不肯要,我離去之時,隻得將它們付之一炬了。”
“元將軍,您不可如此啊。”邢大人一想到那些名琴,若真是被元英一把火燒了,那可真是巨大的損失啊,“元將軍,您若是一把火燒了,倒也幹淨,隻是後世之人再也見不到這麽精美的古琴,再也聽不到這些古琴發出的美妙的聲音-----將軍,您可曾想過,若你果真這麽做了,百年之後世人談論起你,會唾罵你的。”
“唉-----當世之人想必已經開始唾罵於我了,我哪裏管得了那後世之人的想法。”元英歎了口氣,“邢大人,一想到離開之後,這裏便會被一些不懂琴也不識琴之人進來踐踏,倒不如臨走之際,給它們一個最終的歸宿。”
“元將軍,若你執意如此,那我邢巒就厚著臉皮,要上幾張上好的古琴了。”邢巒一想到這些古琴的命運,他便有些心疼,“將軍,做事之前還是要三思啊。”
元英搖了搖頭:“這些日子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該舍棄的便舍棄罷。大人請隨我前來,我替大人挑選幾張最好的古琴。”
他站起身來,示意邢巒跟隨自己來到琴房,琴房之內的牆上,掛滿了各式的古琴,邢巒看到之後,心中極是震驚,那元英是魏國的撫琴大家,他也隻是聽聞,卻是從未見過元英的收藏,如今一見之下,方才明白元英為何要焚琴後離開了-----與其讓那些不懂它們的人玷汙這些精美的器物,確實不如讓它們永遠的離開人間,成為一段絕唱的好。
“來人。”元英呼喚了一聲,待家人走進來後,他大聲的吩咐道:“將這些古琴裝到邢大人的馬車之上。”
邢巒想不到元英會如此的絕決,他想阻止但是元英阻攔住了他:“邢大人,若我元英有朝一日回到平城,還望你要歸還幾張我喜歡的。”
邢巒明白了元英的真正意圖,他是撫琴大家,自然是不會讓這些他的心愛之物就此消失,放在別人那裏他更是不放心,唯有放在邢巒那裏,他才會安心的離開。
他們二人對於戰局時有爭論,在公開場合更是沒有講過對對方的甚麽好感,可是自鍾離之戰後,他們二人的心境是如此的相像,雖然不能用知己來形容,但是他們的心意,因為鍾離而變得極為相似。
邢巒雙眼含淚的望著這些古琴,這些曾經是元英的心愛之物,如今交到了自己的手中,那就是自己的心愛之物了,他望著這些古琴,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化生,那化生為何名節死在了雪地之中,而她一生所追求的幸福,也在那時徹底的破滅了。
她是權力之爭的犧牲品,而自己與元英,何嚐不是皇上眼中的犧牲品?邢巒想到此處,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他看到一張與蔡琰所留古琴極為相似的琴,便走上前幾步將它拿了下來,他將此琴遞到了元英的手中:“此琴將軍就隨身帶著罷。”
元英不解的望著他,此琴並不是上好的佳品,為何邢巒要將此琴交與自己。
“將軍-----你回到敕勒後,或許能見到元湘-----元湘跟隨我身邊的這幾年,我一直拿她當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她是個好孩子,而且與那化生有著一段極深的感情,此琴元湘見到後,一定會十分喜愛的。”
“湘妹-----她真的在敕勒嗎?”元英懷疑的問道。
“我希望她在那裏-----她曾經多次提到過敕勒,自鍾離之戰後她便消失了,除了敕勒,隻怕別的地方她也不會去的。”邢巒想起了那消失在戰場之上的元湘,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
“好,此琴我收下了,待見到湘妹之時,便將此琴送與她。”元英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她可以任意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這種自由對他來講,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情。
“元將軍,邢某告辭了。”邢巒歎了口氣說道,“如今這局勢變化莫測,邢某倒是希望將軍一直呆在敕勒,享受著自由自在的好生活。”
元英哈哈一笑:“那樣的生活,正是我鮮卑族祖先的生活,如今我們鮮卑一族,早已經放棄了老祖宗的生活,已經被漢人所漢化了,隻怕那樣的日子,我也享受不了幾日了。”
邢巒無語,是啊,他們鮮卑一族,向來是自由馳騁在天地之間的民族,如今卻如那南梁一般,信奉佛法,穿漢服講漢話,全然忘記了自己原本的生活,他知道鮮卑一族是再也回不去了,未來之事誰也無法預料。
邢巒走後,元英呆呆的站在琴房之外,此時的琴房似乎失去了之前的生氣,那些他喜愛的古琴,如今都已經到了邢巒的手中,元英感到失落的同時,又有一絲的寬慰之意,畢竟那些古琴,能找到一個極好的歸宿,總比自己一把火將它們燒掉的好。
元夫人悄悄的來到了他的身旁,天氣開始漸漸的轉涼了,元夫人替他披上外衣,元英伸手握住了夫人的手,此時他對自己的前程,不敢抱有任何的奢求。
“帶你回敕勒好不好?”元英輕聲的問道。
“好啊,我當然想回敕勒。”元夫人高興的回答他,“早些年便想著回去,隻是你執意不肯,且一門心思去替那元恪賣命打仗-----唉,如今可好,你出了一輩子的力,到頭來還是要遭受卸磨殺驢的境地。”
元英突然笑了起來,自己的這位夫人可是位真正的鮮卑族女子,講起話來還是如此的耿直不打彎兒。
“過兩日我們便啟程去敕勒。”
“我去動手準備準備,反正這王府那皇上也要收回,我也沒甚麽可以留戀的。”元夫人看了看自己居住多年的王府,雖然嘴上講著沒有什麽可留戀的,畢竟在這裏多年,已經習慣了王府之中的環境。
“夫人,你說-----湘妹真的在敕勒嗎?”元英神情憂慮的問道。
元夫人呆了一呆,自化生死後,那元湘便再也沒回過王府,至於她會去哪裏,她倒是想過幾個地方,敕勒是她最有可能回去的地方,可是正如自己的丈夫所言,她會真的在那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