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清除 第九節 無力回天

字數:9873   加入書籤

A+A-




    “淩霄?夫君,這個淩霄是誰?我怎麽從未聽人講起過。”韋夫人看到信上的淩霄二字,有些奇怪的問道。

    韋睿的一顆心,此時突然狂跳了起來,那位範夫人就是淩霄,他眼前閃過自己與淩霄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那淩霄舉手投足所表現出來的若有若無的霸氣,原來------原來是有原因的。

    “夫人,你想不想見這位夫人一麵?”韋睿長舒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問道。

    “當然想見一見她了,此人既然是仁清師太的至親,想必也是極為高貴之人------我在庵中見到仁清師太之時,便知她不是凡人。”

    “那好,我們一同去見她。”韋睿收拾好自己要帶的東西,與夫人一同出門,上了馬車。

    “將軍,我們這是要去哪裏?”趕車的管家韋慶不安的問道。

    韋睿知道這位管家這幾日因為府門之外的那些耳目,整日裏晃來晃去的,有些不安,可是今日之事事關重大,他必須要見到淩霄,再大的風險,也隻能冒險前去。

    “去範允承大人的府上。”韋睿輕聲的吩咐道。

    韋夫人聽到此話後,吃驚的看著他:“去、去範府?”

    “是的,夫人。”韋睿輕輕點了點頭,“你要見的人,便是那位範夫人。”

    韋夫人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她根本不相信剛剛聽到的話,剛剛看到的那個名字,居然------居然是那位範夫人。

    “夫君------你早就知道此事嗎?”韋夫人不解的問道,“你早就知道範夫的她------”

    “夫人,她不是張元知的女兒,當年因為意外發生,張大人要這位淩霄替他的女兒易嫁給了範允承。”韋睿此時極為清醒,因為他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連在了一起,就因為這封信上的名字,他才將這些事情想明白了,“此時我最擔心的,便是天下要真的大亂了------”

    韋夫人呆呆的想了一會兒,她也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急忙對韋睿說道:“我們不要將此信交與她,我們馬上回去將此信燒了,那她永遠不會知道有這封信的存在。”

    韋睿輕輕的搖了搖頭,這封信在他的懷中是如此的沉重,他也有過與夫人一樣的想法,就是永遠不讓淩霄知道這封信的存在,可是他做不到,因為範家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有足夠的理由讓淩霄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他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有時希望淩霄按著信中所講的去做,這樣她會替死去的人出這口惡氣,而那些冤死之人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得到安息。

    此時他的心情極為複雜,位居人臣他要替皇上辦事,要替皇上著想,可是這些年來他越來越厭惡現在的這個朝廷,越來越憎恨那些倚仗著皇家的勢力作威作福的蕭氏皇族,他們憑甚麽可以一手遮天?就是因為他們姓蕭嗎?就是因為那皇上蕭衍維護自家之人,哪怕是殺人之罪都可以庇護嗎?韋睿想起這些事情,他的心境極為糾結,如他這般辛辛苦苦替朝廷賣力之人,在皇上麵前非但討不出半點好處,小心行事不招惹蕭氏族人倒也罷了,一旦有利益衝突,那如範允承這樣的忠臣,也要遭受到這種被暗暗處死的悲慘遭遇------

    自己該怎麽辦?將此信交到淩霄的手中,即表明了自己真正的態度,若是不交,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韋睿輕聲歎了口氣,他這一生經曆過無數次艱難的選擇,直到今日他才知道,此時麵臨的這個選擇,是最艱難也是最可怕的。

    馬車慢慢的停了下來,趕車的管家在前麵說道:“將軍、夫人,範府已經到了。”

    韋睿與夫人,都坐在車中沒有回答,此時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不知道踏入範府之後要發生些什麽事情,他們也在猶豫之中,韋睿雖然已經想的很明白了,可是他還是不願意看到事情的發生。

    “將軍、夫人------我們進不進去?”韋慶低聲問道。

    韋睿咬一咬牙,對夫人說道:“走,我們去見範夫人!”

    “可是-----”韋夫人有些擔心的說道,“我們要如何對她講?”

    “夫人放寬心便是,此事由我來處理,到時我單獨與範夫人談這件事情。”韋睿知道夫人擔心的是什麽,她最擔心的是韋睿會被牽扯到此事當中,韋睿知道在自己決定來範府之時,自己已經被牽扯進來了,他想擺脫都擺脫不掉。

    管家範福領著韋睿夫婦二人來到靈堂之上,淩霄見到他們夫妻一同前來,急忙上前跪倒行禮。韋夫人急忙上前扶起了她:“範夫人快些起來,不可行此大禮!”

    “小女感謝韋將軍及韋夫人前來------”淩霄雙目紅腫,聲音也有些嘶啞,自範允承死後,那些曾經的同僚避之唯恐不及,極少有人來家中憑吊,而韋睿協夫人一同前來,確實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哎------想不到範大人他------我這心裏難過,也放心不下你------就想過來看看。”韋夫人難過的掉下了眼淚,眼前的淩霄雖然全身素縞,滿臉淚痕,但是她的目光堅定,這便讓她放下心來。

    “範夫人------韋某有幾句話想單獨與夫人談上一談,不知-----”韋睿在一旁小心的問道。

    淩霄急忙吩咐範福:“你去把前廳的燈點上,給韋將軍上壺好茶,我們有話要談!”

    韋睿自進到前廳之後,便一直呆呆的出神,直到淩霄將泡好的茶端到他麵前之時,他方才回過神來,他望著眼前這杯清香沁人的茶水,過了半晌方才開口問道:“範夫人可還記得掩翠庵中的仁清師太?”

    “------記得。”淩霄的語氣倒也平和,那仁清師太自韋睿的口中講出,她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眼前的這位韋將軍,可是這世間少有的聰明人,他既然能當著她的麵講出仁清師太,那自己就是想掩飾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範夫人------此時你有什麽話,要對韋某講的?”韋睿輕聲問道。

    淩霄雙眼盈滿了淚水,她無聲的苦笑了一下,此時範家最需要的是什麽,當然是安全,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開口對韋睿講此事,一旦將此事講出來,那韋睿也會陷入到危機之中------他是一位重情重義之人,隻要自己開口,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幫助自己離開京城,可是後果卻是她不願意看到的,自己的丈夫就因為揭露王爺謀反的事實,便被心胸狹隘的皇上想辦法毒殺,若是得知韋睿想辦法送範家人出城,那韋睿將要麵臨的困境,也是淩霄不願意看到的。

    “韋將軍------小女多謝將軍與夫人,前來看望我們------小女別無他求。”

    韋睿明白眼前的這位女人,不想讓他們一家再遭遇不測,他心中既感且佩,原本他還有猶豫要如何幫助她,此時他倒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他自懷中慢慢的拿出了仁清師太的那封信,遞到了淩霄的麵前:“範夫人,這是仁清師太在圓寂之前,交到我夫人手中的一封信------她臨終前的囑托是,在天下大亂之時,一定要將此信交與收信之人。”

    淩霄望著眼前的這封信,她想起仁清窮盡這一生,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如今又擺在了自己的麵前------此信打開之後,裏麵寫著些甚麽,淩霄早已猜到了,可是自己讀過此信後,該如何去做,做這些事情的後果,又會是什麽樣?她的內心深處已是柔腸百轉,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才是對的。

    “------夫人,那仁清師太將信交與我夫人之時,提到過收信之人是她至親之人!”韋睿眼睛直直的盯著淩霄,淩霄臉上任何一絲的異樣他都不敢放過。

    淩霄將眼睛自那封信上拿開,微微抬頭看向韋睿,她的目光恰巧與韋睿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韋睿的心突然跳動加快,他的眼神微微有些躲閃,不知為何他不敢直視眼前的這位女子。

    “韋將軍------你今日前來,是為了誰?”淩霄淡淡的問道。

    “範夫人------”

    “是為了大梁,為了我們範家,還是為了你自己?”淩霄步步緊逼的問道。

    韋睿在聽到淩霄的追問之後,他突然長歎了一口氣:“罷了,原以為我可以騙過夫人的眼睛,豈不料夫人已經將我韋睿看的如此之透徹,夫人------我韋睿對您是佩服之至。”

    “韋將軍可否回答小女的問話。”淩霄對韋睿的由衷之言並不為動,她依舊是淡淡的語氣,隻是這話語傳到韋睿的耳朵裏麵,他卻無法回避開她的問題。

    “夫人是想聽韋某的肺腑之言嗎?”韋睿懇切的問道。

    “當然!”

    “------第一是為了範家,第二是為了我韋某全家。”韋睿此時隻得將自己的心裏話講了出來。

    “------為何不是為了大梁?”淩霄對於韋睿的回答,顯得頗為吃驚,她一直將韋睿視為大梁的忠臣良將,可是就是她眼中的這位忠臣,卻對她講出了不一樣的答案。

    “大梁如今------已不是當初的大梁了。”韋睿慢慢站起身來,“自從韋某開始徹查張元知大人的案情之時,因機緣巧合與夫人相識,若不是夫人湊巧也在張府之外,我韋某隻怕早已死在了雍州------我想這冥冥之中定是上天故意安排我與您相識------還有鈞兒,範允承,自與你們相識以來,韋某已經將很多事情想明白了------既然天不佑忠良之士,那我為何還要如此執迷不悟?”

    淩霄眼中淚光盈盈,她也隨即站起身來說道:“不是天不佑忠良,而是當今的天子昏庸無道,根本不配做這個天子,根本不配行天道之事。”

    “夫人-----這些年,你可是受苦了。”

    淩霄微微搖了搖頭:“韋將軍,你今日前來,是否是討一個答案?”

    韋睿神情肅然的點頭說道:“正是,韋某正有此意。”

    “有了答案又如何?”淩霄接著問道。

    “有了答案,韋某下步一如何去做,便有了更明確的打算。”韋睿堅定的說道,“夫人可否相信韋某之言。”

    淩霄默默的望了一會兒韋睿,他方才點了點頭說道:“小女相信將軍所言。”

    “那你------”韋睿想要說的話還是無法講出來。

    淩霄轉身來到桌案之上,將那封一直沒有打開的信拿了起來,韋睿神情有些緊張的望著淩霄手中的這封信,此時他既想讓她打開,又害怕讓她打開,就在他倍感為難之機,淩霄拿著那封信來到燭台前,將那封從未打開過的信付之一炬------

    困惑了韋睿許久的難題,隨著那封信上燃燒的火苗,漸漸的消散了,他想過淩霄看過信後的結局,左右範家都沒有好日子過,可是他從未想過淩霄不去看這封信,而是讓它永遠的消失掉。

    淩霄望著那化成一團灰燼的書信,兩行清淚緩緩的流了下來,她的答案再明確不過了,她相信在她身後的韋睿,也應該明白她為何要這麽做了。

    “夫人------你真的打算放棄一切?”

    “將軍-----人這一生,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是生未帶來,死也不會帶走之物------那些金錢、名詞、官職、勝敗得失------都不重要,我淩霄從未將它們看在眼內,將軍對淩霄給的答案可否滿意?”淩霄拭去臉上的淚水之後,方才轉過身來問道。

    “夫人------那什麽才是夫人最看重的?”韋睿感激之餘,也是極為困惑,是人便有私心,眼前這位淩霄也不會有什麽不一樣,對她來講最重要的東西便是她要用一生來守護的,她究竟最看重的是什麽?

    “家人------將軍,對淩霄而言,甚麽都不重要,唯有我的家人,我要好好保護。”淩霄堅定的回答他。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韋睿此時終於明白了眼前這位女子,用一生來維護的,遠勝於她的生命的是她的家人。

    “對於小女的答案,將軍可是滿意?”

    韋睿再次抬起頭時,他的目光之中充滿了堅毅,他用力的點了點頭說道:“夫人,您的回答正是我韋某想要的答案,如今大梁大勢已去,大廈將傾之時我韋某已是無力回天,這一點我考慮的再清楚不過了,今後韋某要如何去做,我也已經想的再明白不過了------今晚多謝夫人替韋某挑明了這一切。”

    淩霄黯然的垂下了眼睛,挑明了又如何?如今他們範家,想踏出城門一步都是極難的事情,她那想保全家人的幼稚想法,又如何可以實現?

    韋睿將皇上賜與他的符節拿了出來,慢慢走到淩霄的麵前,將那符節遞給了她:“夫人,我韋某此時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淩霄吃驚的望著眼前的符節,這是韋睿平北大將軍專用符節,用於他日常出入皇宮,調用城內外守軍時所用,她明白韋睿將此符節給她的用意,是要她用此符節出城,她們範家持此符節之城之時,即使是那羽林衛把守城門,他們也無權過問軍中事務,到時他們自然可以大搖大擺的離開京城。隻是離開之後,眼前的韋睿要如何麵對皇上的詰責與懲處?韋睿此舉是為了淩霄與她的家人所做,可是他自己呢?他要如何保全自己的家人?

    淩霄想到若是以韋睿全家人的性命為代價來保全自己的家人,由此帶來的後果絕對不是她想看到的,想到這裏她堅決的搖了搖頭:“我們範家做事,絕對不可以連累將軍的------你將符節給了我,後果有多嚴重,將軍難道不明白嗎?”

    “夫人,在那封信被您燒掉之前,我確實是猶豫過,是否應該這麽做。可是就在您將信燒掉之後,我韋某明白了,我做這一切是值得的。”

    “將軍------皇上心胸狹隘,若他知道你這麽做了,定會嚴加懲處------我們如何可以安心的離開?”淩霄不安的說道。

    “夫人可以用另一封信與我這符節交換。”韋睿微一沉吟後說道。

    “信?”淩霄心想最重要的一封信已經被我燒掉了,還有什麽更重要的東西可以給韋睿。

    “夫人,我要張元知大人臨終前,交與您保管的那封密信。”韋睿溫言說道,“為了此信,普賢寺方丈已經送了性命,仁清師太也是抵死不講,這封信的內容想必是極為重要,那我韋某用此信來保命,想必是沒有問題的。”

    “將軍,您可真是太聰明了!”淩霄低聲的稱讚道。

    “夫人過獎了,這天底下最聰明的人,是夫人您啊------”

    “我根本沒有韋將軍所想的那麽聰明,我隻是放棄了原本就不屬於我的東西------”淩霄歎了口氣,“有太多的人想不明白這一點,而我趁著自己能想明白,該放手的就------放手吧。”

    “那夫人的意思是答應韋某了?”韋睿輕聲的問道。

    淩霄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吧,韋將軍,隻是此信並不在我身上,待我取回時定將它送與將軍保管。”

    “夫人------舍棄這一切,你真的不後悔嗎?”韋睿一想起淩霄剛剛放棄的那一切,心中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該舍的就舍了罷,人這一生本就該如此,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若我總是想死死的抓住它,隻怕也不會得到另外的東西。”

    “夫人------韋某有幸與夫人相識,確實是------人生之幸事。”

    “將軍的心意------小女明白。”淩霄望著門外,輕聲的說道:“在將軍送與小女那架古琴之時,我便已經很明白了------”

    韋睿知道此時自己已不需要再多講些什麽,那元湘送給自己的那架古琴,他毫不猶豫的便差想忠送到了範府,他知道這位夫人定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今日淩霄此言一出,他便知道了這位奇女子不同於常人之處。

    他突然很羨慕那位範允承,他能與這樣的女人共同生活在一起,該是多麽的幸福------他想起了範允承在臨死之前,托自己給淩霄帶的那句話,雖然此時自己心中難過,但是他必須要將此話講出來,因為他知道他與眼前這位淩霄,恐怕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了。

    “範大人臨死之時,要我給夫人帶句話-----”韋睿艱難的開口說道。

    淩霄默默的望著他,期待著他講下去。

    “範大人講,奈何橋上------他等著你!”

    “黃泉路、忘川河、望鄉台、孟婆湯-------他還是那麽傻,在奈何橋上如何等我?他上了那奈何橋,便已經喝過了那孟婆湯,已經忘記了前世種種------”淩霄想起對自己一往情深的那位程公子,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幾十年了還是改變不了他那直率的性子,此生他們做夫妻,已是萬幸之事,來世如何能有緣分繼續在一起?

    “淩霄-----”韋睿的聲音極輕極輕,隻是他講完淩霄的名字之後,卻再也說不下去了,他心中有太多的話要對眼前這位淩霄講,可是話到了嘴邊之後,他才發覺原來那些話,根本講不出來。

    “將軍------您與夫人還是早些離開的好,範府之外,並不太平。”淩霄阻止他繼續講下去。

    韋睿心想我的門前也一樣,都是皇上的耳目,講出來與她聽,隻能是徒增煩惱,他隻得點點頭告辭,與早已待在門口的夫人一同,離開了範府。

    韋夫人看到他一路上默不作聲,心中也是極為焦急,她剛一出範府便急急的問道:“範夫人看過那封信了?”

    韋睿搖了搖頭,夫人接著問道:“那信呢?”

    “範夫人將它燒了。”

    “燒了?”韋夫人吃驚的問道,“沒看過便燒了?”

    韋睿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

    “可是------為何她看也不看便燒了?”韋夫人覺得這位範夫人做事太不合常理了。

    “------因為她放棄了原本屬於她的東西。”韋睿一想起淩霄的果敢與絕決,內心便極為佩服。

    “什麽東西原本屬於她?”

    韋睿沒有回答,他害怕將這個答案告訴自己的夫人,因為這個答案,也是他最害怕提及的,因為那封信的消失,韋睿知道眼前的大梁,暫時歸於平靜之中,隻是這平靜之下的波濤暗湧,卻是他一位小小的平北將軍無法掌控得住的。

    皇上啊皇上,您何時才能清醒一些?你的江山並不再穩固如初了,您的未來此時也已經是荊棘滿布了,快醒醒吧,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