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君臣傾心 第一節 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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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睿走後,淩霄一直望著自己手中的符節,這符節在她的手中格外的沉重,她將符節放入懷中,重新回到靈堂之上。
靈堂之內的範鈞,此時正與剛剛趕到的賀琛相談,淩霄有些吃驚的望著範允承的這位師兄,賀師兄雙眼含淚的望著邁步走進來的淩霄:“弟妹,我這位兄長無能,原本想在皇上麵前替羽兒求情,讓羽兒回來見他父親最後一麵------可是皇上不準,他不準啊------”
“師兄莫要難過,皇上的心境,豈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們可以猜測得到的。”淩霄倒是明白的很,那蕭衍斷不會為了範允承這個他根本沒有瞧在眼中的人,多做一點事情的。
“皇上倒是賜給範家黃金三百兩,布匹二十匹------唉,此時要那些有何用?”
“皇上既然給了,那我們就要了。”淩霄低聲安慰道,“師兄,允承生前對我講過,一旦他遭遇不測,便要我扶棺回歸老家安葬------三日後我便要與鈞兒一起扶棺出城,讓允承死的也安心。”
賀琛聽後心中大急:“出城?弟妹啊,此時四門都已門禁了,你如何能出得去?”
“師兄,自我們一家來京城之後,多謝您多方照顧,我這弟妹是感激不盡------隻是此時的範家,師兄還是盡量不要再過來了。”淩霄並不去回答他的問話,她隻是滿懷感激的對賀琛說道。
賀琛聽後也是很無奈,他知道眼前這位弟妹是為了他著想,這幾日他頻繁出入範家,那何征手下的人早已盯上他了,他今晚情急之下也隻得前來通知一聲,之後若是前來,他也是要考慮清楚了才敢抬腳過來。
“弟妹,你可要保重好身體,這範家上下老小的事情,你可要多費心了。”
“多謝師兄提醒,我一切還好。”淩霄吩咐兒子道:“快些送賀伯父出府。”
範鈞站起身來,擦幹臉上的淚水,陪同賀琛走了出去,待他將賀琛送出府後,看到府外牆角黑暗之處,有著幾個躲閃著的人影,此時他正在難過之際,恨不能提劍過去將他們全都殺了。
隻是沒有母親的吩咐,他不能自作主張,想到此處他隻得忍著氣回到靈堂。靈堂之內的母親,此時已經不再流淚了,範鈞看到的母親,是他最為熟悉的狀態,一副永遠寵辱不驚的模樣。
“鈞兒,你去那宅院,將小涅接過來。”淩霄輕聲的說道。
“此時嗎?”範鈞不解的問道。
“天亮之前,想辦法將她帶過來。”淩霄不緊不慢的說道。
“好的,娘。”範鈞知道母親素來主意極大,她說要做的事情那就必須去做,想到這裏他隻得悄悄的起身,前往小涅那裏。
小涅這幾日心中一直不踏實,自昨日範鈞見過張震嶽匆匆離開後,他一直沒有回來,小涅一夜未睡的坐在燈前,範鈞的一去不回,讓她感到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思來想去不知會發生何事,隻得焦急的等待著範鈞的到來。
院門被範鈞推開時,小涅聽到他熟悉的腳步聲,欣喜的站起身來去給他開門,待她打開門看到範鈞一身孝服之時,她驚得呆住了。
範鈞看到這幾日她剛剛有點血色的臉,此時因為自己的打扮,讓她的臉頰之上頓時血色全無,他有些心疼的望著眼前這位對自己,對範家之人真心關愛的女孩,他有些心疼的說道:“怎麽還沒休息?”
小涅伸出顫抖的手握住了範鈞的衣袖,緊張的問道:“你這是怎麽了?為何要穿一身孝服?”
“------娘要我帶你回家。”範鈞此時還在悲傷之中,他不想回答任何的問道。
“家中------家中是誰------誰過世了?”小涅繼續追問道,“範鈞你回答我,快些回答我。”
“是------是我爹,他進宮之後突然得了重病------回來後便------沒有了------”
“進宮之後?”小涅聽後眼前一黑,她當然明白這四個字的含義,進宮之後突然得病,定然是皇上要殺他,她想不到這位一直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的範大人,會突然去世了,在她心中那範允承雖然不是自己的父親,可是這幾年自己在範府之中,他在自己以上之中一直是慈父的形象,她自幼對父親沒有絲毫的感覺,那範允承對自己的所有關愛,已經滿足了她內心之中對父愛的渴望,如今這麽好的一位忠厚之人,居然------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要殺了那狗皇帝,我去殺了他。”小涅轉身便去拿自己的那副短劍,準備衝出去。
範鈞伸臂將她攔了下來,小涅自重傷之後身體一直沒有複原,此時她衝到皇宮裏麵,隻能是去送死------她為範家已經做的夠多了,範鈞實在不忍心她繼續用自己的生命,來證明自己對範家之人的關愛。
“為何要攔著我?讓開,我要去殺那狗皇帝!”
“你殺不了他的,小涅。”範鈞輕聲的說道。
“殺不了我也要去殺,拚上一死也要替範大人報這個仇。”小涅哽咽著說道。
“我說過你不能去。”範鈞大聲的說道,“我比你更想去報仇,可是------”
“範大人對我一直很好,我小涅此生無以為報,就用死來償還罷。”
“我不要你死,小涅------我要你活著------為了我好好活著。”範鈞顫抖著聲音說道,“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小涅------我不要你死。”
小涅的雙臂無力的垂了下來,她想不到範鈞會在此時,對她講出這樣的話來,這些年來她心中一直暗戀著眼前這位範大公子,隻是自己卑微的出身,讓她不敢奢望範鈞有朝一日會喜歡自己,太多的時候她總以為那伴隨著母親一生的厄運,早晚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她的一生如同自己的母親一般,漂浮在這塵世之中,永遠沒有安定的一日。
“範鈞------有你這句話,我死也值了------”小涅流著淚笑了起來,“範大人的仇由我來報,皇上殺了他我就去殺了皇上,範大人待我如親生女兒一般,我在範家這幾年,該有的全都有了,我沒有什麽遺憾的------”
範鈞將她用力攬在了懷中,他低聲說道:“不許在我麵前提到死字------我說過了你要好好活著。”
小涅突然全身顫抖起來,範鈞的這一抱是她怎麽也想不到的,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流下的淚水是甜的------
“跟我回家去,娘要我來就是要接你回去。”範鈞慢慢鬆開手臂,他伸手替小涅拭去腮邊的淚水,就如同數年前他離家之時,替小涅拭去臉上的淚水一般。
他溫暖的手掌,帶給了小涅新的力量,小涅打起精神笑著對他說道:“好了,我們走吧。”
他們匆匆趕回範府之後,淩霄正望著皇上送過來的黃金與綢緞出神,如今這些東西在她的眼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她知道現在的範家,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境地,她已經別無選擇,她的忍耐也已經到了極限,她不想再繼續忍下去了。
“夫人-----”小涅不忍心去看停放在靈堂之上的棺槨,她來到淩霄的麵前,雙膝著地跪了下來:“夫人,小涅無能------沒能保護好大人。”
淩霄溫顏笑了笑,她伸手扶起了小涅:“你一個女孩子家,能有多麽大的本事去保護他?要殺他的人那麽多,權勢那麽大,他想避都避不開,更何況是你呢?”
“------對不起!”小涅痛哭道,“我沒能來見他最後一麵,對不起------”
“小涅,你能活著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如今你回到府裏,我是真的很開心------鈞兒,小涅既然已經回來了,有一件事情你不得不去做了。”淩霄強忍著淚水對兒子說道。
“娘您吩咐孩兒就是。”範鈞低聲應道。
“黃昏之後你要趕去同泰寺,將羽兒接回來。”淩霄的聲音是如此的平靜,可是範鈞聽後卻是大吃一驚。
“娘,那皇上下旨不許羽弟離開同泰寺半步!”
“那我們就半步不離開,我們就永遠的離開那同泰寺!”淩霄依舊平靜的說道:“子時之前必須將羽兒帶回。”
“門前的那些耳目怎麽辦?”範鈞憂慮的問道。
“進府內一定要走大門嗎?”淩霄反問道。
範鈞聽後恍然大悟,他二話不說轉身出了靈堂,他悄悄翻牆離開了範府,將那些在範府前後門鬼頭鬼腦查探的殺手們甩在了身後,急急的往同泰寺而去。
他趕至同泰寺時天色已晚,此時的範羽,剛剛做完晚課,在藏經閣內抄寫著經文,範鈞悄然飄進來時,那範羽正放下手中的毛筆,打算起身離開。
他想不到大哥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剛要開口講話,範鈞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他跟隨自己離開藏經閣。
“大哥你怎麽來了?”範羽來到塔林之前時,方才問出聲來。
“是娘要我來接你出寺。”範鈞長話短說。
範羽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還有幾日便是中秋了,月亮顯得格外的明亮,範羽似大人一般的歎了口氣說道:“終於等到這一日了。”範羽低聲對大哥說道,“隻是我要去方丈那裏,再去看他一眼行嗎?”
範鈞有些不解的望著自己的小弟,範羽為何對方丈如此的留戀,他雖然沒有問出來,但是範羽已經明白了大哥的困惑,他急忙解釋道:“自小弟在同泰寺出家以來,方丈對我是多方的照顧,如今我要離開了,別人可以不講,但是方丈那裏我一定要去的。”
“好吧!”範鈞輕聲說道。
範羽悄悄的來到方丈之外,他在院中悄悄的跪了下來,磕了個頭,方才慢慢站起身來,他在心中默默的說道,我走了,方丈,子明自今晚起離開同泰寺,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們要好好的保重!範羽與大哥一起,縱起身形,飄然飛出了同泰寺那高高的圍牆,急急的往家中趕去。
回到家中之後,範羽看到大哥脫下外麵的夜行服,露出了裏麵的孝服之後,他驚得呆住了,為何大哥要穿孝服?範羽的心突然開始狂跳起來,他環顧了一下自己的家,家中一片悲哀的景象,他鬆開大哥的手,跑到了亮著燈的靈堂前,當他看到靈堂之前的母親與小涅,身上也都穿著孝服,他慢慢走近那棺槨之前,待他看清棺槨之前的靈牌上,寫著父親的名諱後,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他終於明白了為何大哥要將自己接出來,那是因為父親已經離開了人世-----與父親分別數年之外的範羽,再次見到父親之時,已是陰陽兩隔了------範羽一時無法接受眼前的這一切,他發瘋了一般的哭叫著,全家人沒有一個阻攔範羽,而是任由他在父親的棺槨之前,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待範羽哭累了以後,淩霄方才慢慢走到他的身旁,如今的小兒子已經長高了一頭,身材也不似數年前那麽瘦小了,他已經長成了一位英俊的少年郎了,淩霄望著眼前的範羽,眼睛又開始模糊起來,大兒子範鈞與自己極為相像,而小兒子範羽的性情卻是像極了他的父親,如今隨著年紀漸長,他似乎便是少年時的範允承,淩霄看到已經長成大人的羽兒,心如刀鉸一般的疼痛著------如今她隻能將這些痛苦壓製在自己的心中,她要快速冷靜的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為自己的家人離開京城做好準備。
“羽兒------把你的金鎖給我。”淩霄低聲的命令道。
範羽順從的將跟隨了自己多年的那把金鎖拿了下來,遞到了淩霄的手中。淩霄望著眼前的金鎖,想起了張元知在將金鎖戴到羽兒脖頸之上的情景,此情此景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鈞兒,請你福叔和杏姨到前廳等我。”淩霄低聲吩咐道。
“是!”
“小涅,你和羽兒在這裏守著,我去去就來。”淩霄匆匆的趕往前廳,那範福與杏兒正忐忑不安的在前廳等候著她的到來。
“範福,昨日你是否已經妥善安置了跟隨老爺多年的轎夫?”淩霄輕聲問道。
“昨日夫人吩咐後,小人便已經安排好了,給他們在郊外一人置辦了一處房產,外加幾畝耕地,每個給了五十兩足銀。”範福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範福,你自小便在範家長大,老爺小的時候你便是他的玩伴,四十年了你一直在範府裏麵辛苦勞作------老爺前些年時常對我講,不該帶你來京城------隻是你與杏兒也太過執拗,怎麽也不願意離開我們------範福,如今你與杏也年紀也都不小了,我在這裏作個主兒,讓你娶了杏兒,你可是願意?”淩霄委婉的問道。
範福驚的呆了,他與杏兒這些年雖然一同在範府當下人,可是範家之人從未小看過他們,他們在範家做工倒也輕鬆自在,隻是範家這些年遭遇這許多的不幸,他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不知如何才能多幫範家做一些事情,如今夫人突然提及此事,他心中有些隱隱的不安。
“夫人,我------”
“我在揚州已經替你們看好了一處宅子,雖然不大,但是揚州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你與杏兒結為夫妻之後,便在那裏一起養老吧。”淩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錠黃金,遞到了範福的手中,“原本替兩位老轎夫買過宅子之後,我這範家也沒有什麽積蓄了,可是皇上太了解我們範家了,知道我們缺銀兩,特意給我們送來了黃金------範福,這五十兩黃金,你與杏兒拿著,有了它你們下半輩子應該是吃喝不愁了。”
範福望著那錠金光閃閃的金錠,真的是什麽話也講不出來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擁有如此之多的財富,他此時內心的不安越來越重了,可是他向來嘴拙,話到了嘴邊卻講不出來。
“夫人,您這是做什麽呀------您安排了這個安排那個,難道您------您要隨老爺去嗎?”杏兒在一旁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夫人您可千萬要想開啊,如今這一家老小,都還指望著您呐。”
杏兒的話點醒了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範福,他也明白了自己原來為何一直心中不安,原來他的內心深處,也是有著同樣的擔心。
“夫人您可千萬不能做傻事啊,我範福不會離開你們的,夫人您放心好了,我就一直老死在範家,哪裏都不去。”範福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唉------原本今日要你們成親,是件極好的事情,為何在這裏哭哭啼啼的?”淩霄望著哭成淚人的範福與杏兒,歎了口氣說道:“你們放心,我不會去死的,我還有未了之事,怎麽能一死了之呢?”
淩霄將杏兒拉到自己的身邊,低聲的囑咐道:“我與老爺沒有早些讓你們成家,真的是一個極大的失誤,如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若你孤零零一個人離開範家,我於心何忍?你嫁與範福,他是個老實能幹之人,日後你與他拿著這些金子,去做些小買賣,養家糊口足矣。”
“可是------這些年我們一直在一起,我怎麽舍得離開您呢?”
淩霄淡淡一笑,她自懷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地契,遞到了杏兒的手中:“這是揚州那所宅院的地契,你們收好了,千萬要貼身放好。”
範福看到淩霄手中的那份地契,心想若是近日裏買的宅院,他應該知曉的,可是這些事情自己卻是毫不知情,想必這位範夫人早已將這些事情想好了,隻怕在數年前她已經將這些事情安排妥當了。他跟隨範允承夫婦二十多年的時間了,他太了解眼前這位範夫人了,這位夫人若想做些什麽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得了她。想到此處,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要永遠離開範家了,他望了望一臉平靜的淩霄,他知道再講什麽都已經沒有用了,他和杏兒隻能是依著夫人的意思去做了。
“範福在這裏多謝夫人了。”範福拉著杏兒跪到了地上,“夫人想的如此周到,我範福沒有理由推辭,隻能是謝謝夫人成全小人了。”
“------我也,隻能為你們做這麽多了。”淩霄急忙伸手扶起他們,“你們好歹還在一起------作個伴,這豈不是一件好事兒。”
“夫人,我們不再多說些甚麽了,隻是我們這一走,不知今生------還有機會再相見嗎?”範福顫抖著聲音問道。
淩霄沉默著沒有回答,是啊,今日一別他們還有機會再見麵嗎?再相見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的,隻是她不能講,或許範福和杏兒過著幸福的小日子後,慢慢的便會將她與範允承忘記了,淩霄突然很想讓他們忘記自己,那樣他們此生再無任何的牽掛,會在歲月的流逝之中,慢慢的老去,她想過很多次,自己能與範允承一起,慢慢的老去------可是這一切都已經成為了泡影,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範福,你去準備些燭台,杏兒,你去廚房下碗寬心麵好嗎?”淩霄輕聲的吩咐道。
杏兒聽後一呆:“夫人,我與範福都這麽一大把子年紀了,沒有必要在這裏拜堂成親吧。”
淩霄望了望外麵,外麵的月光是如此的明亮,馬上就要到中秋節了,原本她想過完節再離開京城的,可是如今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耽擱的越久,他們全家所麵臨的威脅就越大,想到此處她輕聲的說道:“杏兒,今日成親的,並非隻有你們------去準備吧。”
待前廳布置好以後,淩霄方才吩咐範福道:“去將鈞兒和小涅叫過來吧。”
範福這才明白夫人所說的是何意,他急忙將靈堂之前的範鈞和小涅叫到了淩霄的麵前,淩霄望著一身孝服的兒子和小涅,她有些難過的說道:“今日之事確實是太倉促了,可是我這做娘的------也隻能這麽做了,小涅,我答應過你娘,要好好待你,今晚在這府內,有一件事情我便替你們作主了。”
範鈞和小涅有些緊張的望著她,不知道她此話究竟是何意。
“小涅。”淩霄柔聲的問道:“今晚我要鈞兒與你成親,你可否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