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嘯青鋒第三節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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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率領士兵匆匆趕回之時,那韋睿已經回到了家中,他正站在院中,抬頭望著夜空之中的那一輪明月,今夜是八月十三,還有兩日那月亮便是滿月了。
李忠看到韋睿在出神的望著月亮,便放慢了自己的腳步,輕手輕腳的走到了他的身後,他沒敢開口講話,隻是安靜的站在一旁。
韋睿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人都送出去了?”
“將軍,範鈞一行三人,已經安全離開了京城。”李忠低聲回答他。
韋睿這才慢慢的轉過身來,他看到李忠臉上的神情極為奇怪,便輕聲問道:“怎麽?今日之事不順利嗎?”
“啊------將軍,這順利倒是順利,隻不過事情太奇怪了。”李忠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不知道要從何講起才好,而且眼前的韋睿,總讓他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哦,順利就好,順利就好!”韋睿倒是很理解的點了點頭,眼前這位李忠是位粗人,有些事情他講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將軍------您怎麽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擔心範鈞?”李忠這才想明白剛剛自己為何有些奇怪了,眼前這位大將軍的神情也太過淡定了,一點兒擔心的意思都沒有。
韋睿終於笑了起來:“李忠,此時你心中是否有太多的疑問,想要找我問個明白?”
“哎喲,將軍你可是說到末將的心眼裏去了,今日這出人意料的事情,可是太多了,也太讓我李忠感覺不可思議了。”
“------我今晚有的是時間,李將軍,有任何的疑問,我都可以回答你。”韋睿輕輕歎了口氣,不止是李忠,有太多的事情也是他從未想到過的。
“將軍,那範鈞可是位絕世的高手,他的武功可以說是深不可測,我當時都看呆了。”李忠講的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但是韋睿已經聽的很明白了。
他靜靜的站在月光之下,望著眼前的李忠一陣陰一陣晴的臉色,想必他在看到範鈞高深的武功之後,首先感覺便是不相信罷。
“除了這個,李將軍還有什麽感覺不對的?”
“這個------韋將軍,想必您早就知道那範鈞,是位武功高超之人吧?隻是末將不明白的是,您是何時知道此事的?那範鈞在任何人麵前,都沒有透露過這件事情啊?”李忠確實是讓這件事情,感到十分的震驚與不解,那範鈞與他們一起相處了數年時間,他們在一起征戰了數十戰,他們卻始終沒有發覺範鈞真正的實力。
可是眼前的韋睿,卻是一副風雨不驚的模樣,定然是早已知道了這些事情。韋睿捉到李忠的話後,他淡然一笑,反問李忠道:“李忠,你還記得鍾離之戰嗎?”
李忠呆呆的望著韋睿,大聲說道:“鍾離之戰末將怎麽會忘記,那可是我李忠這一生經曆過的,最難忘忘記的大戰了,將軍為何在此時提及那鍾離之戰?”
“李忠------你還記得鍾離城下,兩軍陣前的範鈞嗎?”韋睿接著問道。
“兩軍陣前的範鈞?”李忠傻呆呆的望著韋睿,兩軍陣前的範鈞他可是見的多了,邵陽城內,合肥城外,趙草城下,到處都有兩軍陣前的範鈞,他有些不明白為何鍾離城下的範鈞,會有何不同嗎?
韋睿抬起頭來,望著那皎潔的月光,帶著一絲清冷的感覺,慢慢的披灑在他們的身上,他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李忠,你還記得鍾離城下,範鈞麵對著北魏的大軍之時,我下令衝鋒之前的事情嗎?”
“------”李忠突然不敢回答韋睿的話了,他一時之間記憶有些模糊起來,那時的範鈞他當然記得,隻是韋睿所講的這些事情,讓他十分的不理解。
“你既然記得那日的事情,一定還能想起範鈞拔劍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李忠恍然大悟的說道:“將軍,您所指的是那------劍嘯------”
韋睿默默的點了點頭,他回過身來望著李忠,輕聲的說道:“那範鈞在兩軍陣前拔劍之時,那聲劍嘯一直回蕩在兩軍陣前------當時你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對麵的敵軍身上,沒有多少人人注意到這聲劍嘯,可是我------我一直站在範鈞的身旁,那聲劍嘯讓我為之震憾,那把寶劍是當今皇上起事之時所用之劍,那時的皇上可謂是年輕力強,加之那寶劍削鐵如泥,此劍浸淫了太多人的鮮血------”
“那又如何?”李忠不解的問道。
“那劍嘯之聲悠長連綿不絕於耳,沒有個十年八年深厚的功力------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韋睿長歎了一聲,“自那範鈞當著我的麵拔出那把劍之時,我便知道他身負絕世武功------隻是他能把自己隱藏的如此之深,確實不是普通之人所能做得到的。”
“將軍------您就憑那一聲劍嘯,便斷定範鈞------他、他------”李忠有些口吃的問道。
“自古至今,多少俠義之士,可以為知己而死,可以為信義而死------我朝遊俠甚多,可是真正的俠義之士,我韋睿並未見過多少。隻是對那古逸山有著極深刻的印象,那古逸山可謂是一位真正的俠客,為人正直,敢愛敢恨,對於正義之士他可以拚著性命去相助,對於邪惡之人他傾刻之間便可以取下其項上人頭------他行蹤飄忽不定,連我也隻是與他有過匆匆一麵之緣而已。‘救人於厄,振人不贍,人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義者有取焉’,想那《史記》中所載,所言不虛------那些武功高強之人,當然與我們這些普通之人想法不一樣,隻是這些俠客之舉,我在範鈞身上根本沒有發現------他將這些東西深深的隱藏在內心深處,他身上俠客的光芒,已經被他那過人的才學,掩蓋了起來。”
李忠想起了範鈞拔劍之際,韋睿突然張開的雙目,直直的盯向了範鈞,原來自那時起,韋睿便已經將範鈞的身份看破了,若不是韋睿愛惜範鈞的才華,想必他也不會將範鈞留在自己的身邊。
“將軍------你為何一直沒有說破這件事情?”李忠奇怪的問道。
韋睿黯然的望著他:“在範鈞拔劍那時起,我便料定鍾離一戰,我大梁必勝!皇上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一個小小的範鈞,他的真正身份究竟是什麽,在那鍾離城下,會重要嗎?李忠,我內心是十分感謝範鈞的,他跟隨趙草做那押糧小卒之時,便幫助趙草打贏了邵陽保衛戰,在昌義之將軍駐守鍾離城時用土埋之法將北魏的火攻徹底粉碎,而範鈞跟隨在我身邊之時,經他之手訓練出來的勇兵,晝伏夜出,勇猛過人,若沒有那些以一擋十的勇兵們,我們便不會有小堰城大捷,不會有合肥之戰的勝出------我並不想讓他離開,若他在軍有謀得一個職位,我大梁的江山便可以更加的穩固,而我------也可以好好歇息歇息,不用再操著那些不該有的閑心,可以好好的休養身體。唉------範鈞並沒有得到皇上的重用之後,我那時最擔心的,便是範鈞會生有異心,我日思夜想,總在想如何才能平複他內心的憤懣與傷心------”
“可是,可是範鈞他並不想謀反呐。”李忠不解的說道,“他對皇上,對朝廷,對將軍都是忠心不二的呀。”
韋睿輕輕搖了搖頭,範鈞是最有可能起兵謀反的那個人,因為他的身世,他不僅是範允承的兒子,他還是淩霄的兒子,那淩霄的身世已經決定了她未來要走的路,範鈞一直在等著的,不是別人的指令,而是他的母親最終給他的指令,若那淩霄執意要殺了當今皇上,那拔劍相助的第一人,定然是她的兒子範鈞,這一點毋庸置疑。
“將軍,您今晚所講的這些,也太匪夷所思了罷。”李忠吃驚的說道,“範鈞絕對不會生有異心的,他是我見過的最忠心的一個人。”
“李忠,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韋睿輕輕搖了搖頭,忠與不忠此時還有什麽意義?所有的一切,終將隨著生命的消失而逝去。
“末將還有一個疑問:範鈞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究竟是誰教他的?”李忠猶豫了半天,還是將心中的疑問講了出來,“難不成他小小的年紀,便會有一位遊俠收他為徒?可是就算他自小時練起,這短短的時間內,也斷然不會成為一位武功高強之人啊?”
韋睿默然的望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是啊,範鈞為何小小年紀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練武的?他的師父是誰?
韋睿當然知道他的師父是誰,他的師父一定便是他的那位親娘,那位舉手投足之間總是帶著一股霸氣的娘,她的那種威嚴之氣,不是靠那可有可無的夫人頭銜所擁有的,她的那種氣質是與生俱來的,這是任何人都給不了的。
這些話他不能對李忠講,他甚至不能對任何一個人講,沒有人會相信他所講的這些話,不相信一位處事低調的女人,可以有著驚人的武功,可以將自己的兒子,培養成當世大俠------
淩霄曾經在王爺府外遇襲,那襲擊她的人一定是那何征,想那何征到死也不明白,他認定了淩霄是他的仇人,認定了淩霄是那位蒼發老人,為何在她遇襲之時,那蒼發老人會突然出現在何征的麵前,讓那何征百思不得其解。
這些何征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的事情,在韋睿看來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那蒼發老人可以突然出現,是因為範鈞已經回到了淩霄的身邊,他們母子二人都身負絕世武功,那範鈞裝扮成蒼發老人出現,便是在情理之中。
韋睿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可是他不會回答李忠所有的問題,他知道自己的話,這世上沒有幾個人相信,就連當今的皇上也沒有相信自己所說的那些話,雖然皇上內心充滿著恐懼,但是他是不會相信淩霄有著這樣的實力的。韋睿想起淩霄燒掉的那封信,他親眼看到信被燒掉之後,心中有著的是極大的欣慰與感激,淩霄是個極其聰慧的女子,她知道隻要自己一打開那封信,便是應了親娘臨死之際對她的命令,她若是答應了,那天下便終無寧日,百姓們遊離失所便不可避免,若她不答應,那她便會背負了不孝的罵名,終生都會痛苦不堪------她選擇了一條他人根本沒有選擇過的路,就是將信件銷毀,自己不看在眼中,便不會生有異端,這是何等聰明之人才能想出的法子。
他生平極少有佩服之人,那淩霄可以算做是自己第一佩服之人,對於她與皇上那場看不見的棋局,隻有他這個旁觀者,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有條不紊的,一步一步的走下去,為了她的家人,為了她的未來,她從未放棄過也從未失手過。
“自古忠孝總是難以兩全,而那範鈞所做的這一切,已經是實屬不易了------李忠,你也算是極幸運之人了,可以看到範鈞真正不為人知的那一麵。”韋睿溫顏說道,“天色已晚,你還是早些下去休息吧。”
李忠點了點頭,他轉身身後,有些遲疑的又折回身來,他不解的問道:“將軍,那範鈞究竟去了哪裏?”
韋睿輕輕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那範鈞要去哪裏,他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這是他保護自己家人的最後那道防線,不告知旁人去向,那皇上日後就是追殺,也無從追起,這正是淩霄最高明的地方。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李忠,對你我而言,範鈞隻是一個名字,你我二人自今日起,隻可將這名字放在心底,切記不可講出來。”韋睿叮囑道。
“唉------今晚聽將軍這麽一講,那我們與他是再無相見之日了,也罷,反正我記得他便是,至於能否再見,那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了------將軍,時候也不早了,末將告辭,您也早些休息吧。”
“嗯,早些下去歇息去吧。”
韋睿待李忠離開後,他並沒有絲毫的倦意,他緩緩走回書房之內,望著書房之內放著的一架古琴,他不知道自己贈與淩霄的古琴,她是否帶在自己的身上------他不知為何,很想知道這件事情,隻是她已經離開了,這京城她是再也不會回來的,若她不想帶走的東西,隻怕價值連城,對她來講也隻是糞土而已。
韋睿想起了皇上任命自己為雍州刺史之後,他在翻閱張元知大人的卷宗之後,心中難過之極,不顧自己身體不適,便舟車勞頓去了雍州,不料舊疾複發,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突然出現的那位素衣女子,韋睿想起自己與淩霄初次見麵之時,他突然失去了平日的好定力,他韋睿的好定力在大梁之中是極為出名的,沒有什麽人什麽事可以輕易打動他的心,可是就在那一日,在淩霄的纖纖素手解開自己的衣衫,為自己針灸診療之時,他的心突然開始狂跳起來,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因為眼前這位陌生的女子,而開始心情煩躁不安,他微服私訪之時不願多惹是非,便沒有對淩霄言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其實在事後他的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後悔的,他那時應該告知眼前的這位溫婉女子,自己是這雍州的父母官,自己是為張元知大人的事情而來------
若是那樣的話,或許她可以與自己多聊些事情,或許她會留下來照看自己,而不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韋睿想起自那之後,自己與淩霄雖然隻有寥寥無己的幾次會麵,可是他總是想與淩霄多呆些時間,聽她多講幾句話,隻是自己的這些想法,從未對淩霄講過,他對淩霄的愛慕之情,這世上也從未有第二人可以知曉,何止是淩霄將自己的心事埋藏的極深,他韋睿不也一樣嗎?他將自己對淩霄的愛慕之情,埋藏的極深極深,深到自己都無法探知的地方。
韋睿明白,在淩霄與皇上的博弈上,自己是淩霄可以利用的一顆棋子,自己這顆棋子,想必那淩霄是最不願意動用的一顆,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她卻不得不用。韋睿在淩霄燒掉那封信的時候,便知道自己必須出馬,自己必須成為她可以利用的那顆棋子,因為她是放棄了整個江山,而換來自己對她的信任的,單憑這一點,韋睿願意成為她的那顆棋子,他願意為她做任何的事情,哪怕是與皇上翻臉,與皇上為敵,他也願意為她去做這些事情。
韋睿想到這裏,不禁有些害怕自己的想法,若那淩霄真的有雄踞天下的野心,那自己到了那種時候,會不會幫助她?
韋睿搖了搖頭,他要將這些可怕的念頭,從自己的腦中趕出去,因為這些想法太可怕了,他害怕自己會想到這些事情,因為這些事情一旦成為事實之後,他可以會做出連自己都想像不到的事情來。
淩霄的想法自己全都猜想得到,那自己的想法淩霄想必也能猜到,隻是他們誰都不會揭穿對方的想法,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看破不講破的,那些史書之上的記載,真的就是真實的嗎?那些史官聽到看到的事情,就真的是發生過的嗎?韋睿暗暗歎了口氣,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不能為旁人所知的,就如同他現在的心境,也是別人所不能知曉的一樣。這些事情,最終是要隨著自己的死,永遠埋於地下的,淩霄真實的身份,也會埋沒有曆史的洪流之中,再也無人知曉。
韋睿有時真想動筆,將她的故事寫下來,讓後代子孫們記住,在這亂世之中還有這樣一位奇女子,她為了自己的親人,耗盡了畢生的精力,為了自己的親人,她不惜放棄可以擁有的東西,這樣的胸襟,就連那高高在上的帝王,都無法比擬。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淩霄,我將你視為知音,你可是------也是這麽想我的嗎?”韋睿自言自語的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話,這世上隻怕再也沒有人可以回答他的問話了,韋睿苦笑著搖了搖頭,自今晚起他的心境便會歸於靜寂,他終於可以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每日裏看看書,寫寫字,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隻是這世間再無這麽一位奇女子,可以與自己心意相通了。
“淩霄------”韋睿喃喃的說道,“你可知道,那奈何橋上,輪回井旁,又何止是範允承一人------在等你。”